時檸再次見到宋之硯的時候，那人已經取好行李在轉盤前等著她了。

宋之硯估計時檸需要以最快速度離開，所以早早做好了準備。

兩人一前一後出閘時，宋之硯回頭望，果然見到時檸的媽媽和小姑娘匯合，看來他的猜測沒錯。

小李本來按照約定的時間來了，因為兩人取行李耽擱了些時候，小李只好又去繞了一圈。

繁忙的出口處，宋之硯與時檸並肩站著，默默等待。

“剛才……我看見我媽了。”時檸盯著水泥地上一圈圈的鹽漬說。

這兩天應該是下了雪，地上散落著白色的融鹽顆粒，顯得臟乎乎的。

宋之硯本來望著車子行駛來的方向，猛的聽見她這麽說，以為自己聽錯了。

時檸擡起頭，用圍巾擋住寒風，竟然笑了笑又說了一遍：“我看見我媽了。她說真巧。”

宋之硯有點驚訝。他當然不是驚訝時檸碰到母親這事，他是驚訝於時檸會主動說出來。過去只要提到她的家庭，她都會避之不及。

宋之硯點點頭說：“我知道。我看見一個女孩，應該……是你妹妹。”

時檸眼睛閃了閃突然問：“她有多大？”

宋之硯想了想，不確定的說：“估計十二、三歲。”

時檸仿佛自言自語的說：“我爸去世十二年。倒也差不多……”

宋之硯不知道該怎麽接她這番話。只好把手放在她背後撫了撫。

“車來了……”時檸指著那輛黑色的轎車說。眼睛裏沒有什麽情緒。

她的反應比宋之硯預估的要溫和的多。這讓宋之硯稍稍放下心來。

一路上因為有小李在，兩個人也都累了，在後座上沒有什麽交流。

到了家進了電梯，終於只剩下兩人。宋之硯低頭對時檸說：“今晚我住樓下吧？”

時檸不確定的看看宋之硯，先是點頭，緊接著忽然要按電梯。

“家裏什麽都沒有，我得準備準備。”她明顯心不在焉又慌亂。

宋之硯按住她的手說：“準備什麽？行李都是現成的。”

“家裏一點吃的都沒有了。你一定要按時間吃飯，要不耽誤晚上這次吃藥怎麽辦？”她因為一點無關緊要的事明顯亂了陣腳。

“有什麽就吃什麽，實在不行叫外賣，或者讓我爸媽做點東西。這都不是事。青檸……”宋之硯箍住她的肩膀柔聲說：“到家再說。”

時檸總算被他安撫住。兩人下了電梯進屋門。時檸扔下行李就去翻冰箱。

“你看看，真的沒什麽東西。你又不能吃海鮮。”她還在焦慮中。

宋之硯直接拿了幾個雞蛋和西紅柿，在手裏晃晃說：“我來做熱湯面，出差回家吃這個最舒服。”

“你才剛出院，需要補充營養……”

宋之硯幹脆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臥室裏推著說：“你現在狀態不好，去洗個熱水澡，放松了再說吃飯的事。”

時檸在猶豫。宋之硯幫她打開浴室門，連水龍頭都調好了。指指水霧命令：“進家就洗澡，這是規矩。”

話說完，他轉身關上主臥的門。

裏面的水聲還在響。看來女孩還是聽話的。洗澡是一個人思考和緩解壓力最好的辦法，宋之硯知道時檸需要一點時間調整心情。

他洗了手找到鍋，開始煮熱湯面。宋之硯不太會做飯，但是煮面還在行。他畢竟一個人在博平生活這麽多年，父母來之前也沒餓死。基本生存能力還是有的。

煮面的空檔裏，樓下來了快遞。宋之硯讓人把東西送上來，開了門一看，好大一個箱子，不知道是什麽。

女孩子洗澡慢，待到時檸換了衣服擦著頭發來到廚房時，不光熱湯面煮好了，那人也把自己洗幹凈了。

宋之硯換了灰色的家居服，時檸的是粉色的，頗為搭配。屋子裏一下子和諧溫暖起來。

時檸瞥見門口的大箱子，急忙彎下腰查看。

“這麽快就到了！”時檸一面拆箱子一面感嘆。

“是什麽東西？”宋之硯歪著頭張望。

“洗腳盆。”時檸笑著看看他說。

宋之硯一聽趕忙過去查看。他一直認為這勞什子是老人用的。

“你喜歡泡腳嗎？”

時檸搖頭說：“給你的。我爺爺就是天天泡腳。所以我爺爺活了快九十歲。”

宋之硯忍不住笑了。他無奈搖頭說：“現在大家都每天洗澡，誰還泡腳。”

時檸把盆抱出來擺在地上，一面研究著說明書一面說：“自己老是手腳冰涼心裏沒點數嗎？”

“我……”宋之硯無從反駁。他確實怕冷，可是泡腳讓他感覺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了。他有點抵觸。

“先把你的盆放下，把面吃了。”宋之硯把兩碗面端到桌子上說。

時檸走過來一看，面條上青菜油綠，荷包蛋雪白，還真像那麽回事。

兩人坐著安安靜靜把面吃了。時檸雖然話不多，但是吃的很仔細，最後連面湯都喝光了。宋之硯感覺時檸的情緒被熱水一澆，不那麽焦慮了。

他自己在生意場上打拼多年，深知要賺錢，做技術倒在其次，主要是琢磨人。有的時候越是別扭就越要放下。他自己就是一個很會控制情緒的人。

宋之硯知道時檸的情緒問題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不可能因為一句話一件事就抹平她的傷痛。他需要慢慢來，因勢利導，用安全感打開她的心門。

吃完飯，宋之硯打開電腦處理文件。他在外逍遙了幾日，系統裏的文件已經堆積如山。

宋之硯埋頭工作，時檸就在一邊安安靜靜的刷鍋洗碗。廚房收拾幹凈了，她又打開兩人的行李，把臟衣服拿出來放進洗衣機裏。

“我的內衣回頭拿到樓上去洗就行。”宋之硯從電腦裏擡起頭說。他每天都換內褲襪子，臟衣服攢了一大包。

時檸蹲在地上挑揀衣物，把一件件臟衣服扔進洗衣機框裏，頭都沒擡說：“怕我洗不幹凈？”

“我這不是不好意思嗎？”宋之硯撓撓頭發說。

時檸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把人看的發毛。

“我用洗衣機洗，你跟洗衣機也不好意思嗎？”

“我……”宋之硯啞口無言，深感這小丫頭噎起人來也不是善茬。

時檸挎著洗衣筐搖曳著進了衛生間，宋之硯決定看在她纖纖細腰的份上不跟她計較了。

眼睛挪回屏幕上，這才發現已經很晚了，宋之硯突然意識到自己忘記了吃藥。

他以往都是吃了飯立刻吃藥，這樣才不至於反應太大，今天一忙活給徹底忘了。

時檸在衛生間裏把衣服分門別類扔到洗衣機了，又把衛生間收拾幹凈，回到客廳裏，見到宋之硯仍然盤踞在他最愛的黃色沙發上，只是沒有抱著電腦，而是合著眼抱著胃。

時檸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摸摸他的手，又是一片冰涼。

“吃藥了？”時檸一看他蠟黃的臉色就知道怎麽回了。他們在一起時間長了，時檸也能觀察出他的不妥。她知道那人吃的一種藥對胃刺激很大。

宋之硯微微點點頭，抿著唇皺起眉頭來。

時檸再摸他的額頭，有薄薄一層冷汗。

“難受得厲害？”時檸把手放在他的胃腹上問。

宋之硯順勢倒在她肩頭說：“跟吃了團火似的。要是……能抽根煙就好了。”

時檸摟住他的腰，按揉著他的後心，想讓他舒服點。

她望見門口新置辦的洗腳盆，突然擡頭說：“抽煙肯定不行，要不給你泡泡腳吧。”

“嗯……”那人哼了一聲趕緊搖頭說：“現在不能動。

他在極力壓制著惡心。要是把藥吐了，這一番罪就白受了。

“你別動。我來操作。你伸腳就行。”時檸已經起身。

宋之硯實在是無力反抗，由著她折騰。沒一會，他的雙腳已經被強行放進咕嘟嘟冒泡的洗腳盆裏了。時檸則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對面，給他按揉膝蓋下的穴位幫他止吐。

熱氣蒸騰，時檸滿面緋紅，小鼻子上有了點點汗珠。她用手背擦擦汗，突然輕聲問：“之硯，你見過我媽，是不是？”

宋之硯正閉著眼用掌根按揉火燒火燎的胃，聽了這話趕忙睜眼，有些猶豫著答：“過去見過，還有……那次婚禮。”

“所以，你知道我媽是什麽樣的人吧？”時檸的眼神很坦誠，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

宋之硯不知如何回答這個進退兩難的問題。

時檸並沒有指望他能回答，而是自己繼續說：“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分開了。後來我媽身邊一直有男人。你知道……我媽年輕的時候……挺漂亮。”

宋之硯點點頭。這是實情。

“我外婆一直想讓我媽高嫁，可是沒想到她自己選了我爸這麽個一事無成的外鄉人，還很快就懷孕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外婆家很不喜歡我。”

“我知道……”宋之硯想起那時在小院裏發生的種種。時檸外婆不可理喻叫罵他至今都記得。

時檸似乎很急於傾訴，她繼續說：“我一直以為父母早就離婚了。後來才知道，爸爸一直都不肯離婚。他覺得一旦生意有了起色，還能讓我媽回心轉意。所以……他到死都沒簽字。”

時檸突然輕輕笑起來。

“呵呵……這樣的婚姻多可笑。我爸死之前我媽應該就懷孕了。”

女孩從水汽中仰起臉來，眼中陰晴變幻。她吸了吸鼻子說：“這樣讓人不齒的家庭，遭人鄙視也是應該的。若是有一天你的父母知道實情，不想讓我和你在一起了，我……也為法反駁。”

“青檸！”宋之硯急忙止住她說：“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別人安排。”

時檸垂下眼，滿臉落寞的說：“師哥，我雖然很不喜歡提及這些事，可是我知道自己需要坦誠。我會盡量把能說的事都告訴你。”

宋之硯此時才意識到，她是在強迫自己傾訴，因為自己那日坦誠的說了齊妙妙的事情，時檸才逼著自己揭開傷疤。

“青檸，來……”宋之硯拍拍自己身旁的沙發叫她。

時檸把他的褲腿拉下來些，起身坐在他身旁。宋之摟住她，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胃上，輕輕劃著圈說：“你生於這樣的家庭，沒有選擇。但是這不代表你沒有為自己組建正常家庭的機會。相信我，我會給你安全感。過了春節我就搬下來，好不好？”

“搬下來？你父母會同意嗎？”時檸有點緊張。

“這事你說了算。你想讓我搬下來嗎？”宋之硯把唇貼在她耳邊問。

“嗯……”時檸微不可聞的答應，臉更紅了。

宋之硯得意的笑著，輕咬她的耳垂說：“泡腳還挺管用。又暖和又舒服，胃都好多了。”

“不難受了？”

“你摸摸……”宋之硯捉住她的手伸進衣服裏。

時檸怕自己的手太涼，沒敢碰他的皮膚。那人卻是不管不顧，按著她的手往下摸著問：“摸到人魚線了嗎？”

時檸這才知道他又不正經，“撲哧”一聲笑著推他說：“哪裏有人魚線，都是軟的。”

“怎麽沒有，過去很明顯的。”

“有照片嗎？”

宋之硯從她臉上擡頭嚷：“我哪有那麽變態，拍那種地方。”

時檸壞笑著說：“好多人把自己腹肌的照片放在網上，你沒有這個嗜好？”

“你把你男人想成什麽人了，我是能隨便讓人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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