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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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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七夕,暑熱漸散,已有幾分秋風漸來之意。

聽說忠靖侯夫人過府做客,史家大姑娘湘雲也隨同前來。

三春帶著林家姊妹過去相看,在史太君屋裏就看見一個圓潤和氣的年輕婦人坐在下首與史太君說著話,那穿著大紅裳裙的姑娘應當便是湘雲,跟在婦人身後的仆婦抱著一個才三四歲的幼童。

嫣玉已是猜測到年輕婦人便是忠靖侯史鼎的繼室夫人,那孩子便是忠靖侯的幼子史珩。

“這是忠靖侯夫人。”史太君言笑晏晏地告訴姑娘們,又同忠靖侯夫人一一介紹幾個姑娘。

史家與賈家是姻親,想來忠靖侯夫人鮮少出來走親戚,連賈家的三個姑娘也不認得。

史太君讓乳娘將史珩抱給她看看,孩子在乳娘懷裏扭捏著,似乎是有些怕生人。

忠靖侯夫人才尬笑道:“珩哥兒被我慣壞了,我家老爺便讓我常帶珩哥兒出來走走。”

“平素都有奶嬤嬤照看著,你有什麽好擔心的!”史太君向來喜歡孩子,望著珩哥兒就輕笑著說。

看見湘雲坐在下首望著三春面有喜色,史太君就讓她們幾個姑娘各自去玩。

出了正屋,探春才熟絡地向湘雲問:“雲妹妹,怎麽忠靖侯夫人也過來了?”顯然從前忠靖侯夫人確是少與榮國府走動。

“我也不甚清楚。”湘雲搖頭,又展笑同嫣玉黛玉姊妹說起,“我還是初次見到林家姐姐呢。”

“之前聽三妹妹說起過雲妹妹,可惜到現在才能得見。”嫣玉便說。

湘雲一團喜氣,回頭嫣然笑起問探春:“三姐姐莫是與林家姐姐專說我的壞話吧?”

探春氣鼓鼓地撇過頭:“我豈會這樣!”

正說著,湘雲的丫鬟翠縷匆匆過來:“姑娘,瑾大爺過來了,正在前廳同政老爺說話。”

“瑾大哥哥定是不放心你。”探春含笑趣她道。

那瑾大爺想必就是忠靖侯世子史瑾,看起來史瑾和湘雲的兄妹感情很不錯。

湘雲眉然笑意,回頭同翠縷說:“讓大哥哥在花門等我半刻,我即過去。”

翠縷卻虛扶著湘雲笑著說道:“姑娘是不知,瑾大爺派人送來好多夏鮮的瓜果,是孝敬給老太太的。老太太直誇瑾大爺懂事孝順,還留了瑾大爺進來說話。”

嫣玉側耳傾聽著她們的話,心中越發警醒,想起也許這是見到史瑾的機會;到時候用靈力悄悄將穆莨的信塞入史瑾的衣袖裏,也算是完成了穆莨的囑托。

如此想來,嫣玉微霽。

惜春拉著湘雲悄聲問她:“你家三夫人可知曉?”

湘雲卻微微變了神色,才細聲道:“大哥哥說想要參加文舉,最近搬到學堂去住了。”

想來湘雲都未曾想過這其中不妥,才未有猶豫地說出來。

史瑾既是忠靖侯世子,如今卻搬出去住到學堂。無論出於何種緣由,旁人都會認為忠靖侯家宅不寧;忠靖侯的繼夫人已經生下孩子,而世子是先夫人留下的孩子,不免要讓人懷疑到嫡庶之爭。

三春和湘雲都還涉世未深,想到史瑾剛中了舉人,這在公卿家小一輩中還是頭一份的,他想要安心準備春闈也能理解。

這種說辭也就只有她們能夠信以為真。

嫣玉擡頭正好看見黛玉微不可見地蹙眉,不過瞬刻就舒展如舊。

“雲妹妹,三夫人的母家可是文氏?”嫣玉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從前不知是曾聽誰說起過,忠靖侯史鼎的續弦是文尚書的侄女,算起來如今忠靖侯已是趙王的人了。

就看見湘雲點了頭:“嫣姐姐也知道?”

嫣玉胡扯:“似曾聽母親提起過。”

三春都未再在意此事,進了暖閣坐下就談論起七夕諸事。

午間尚是晴空萬裏烈日艷陽,從暖閣出來卻已見黑雲壓城之勢。

嫣玉回頭與黛玉說:“玉兒,你先回屋去吧。”

“那姐姐早些回來。”黛玉見嫣玉未說,她也沒有問起,只輕笑道。

逾白打了傘跟在嫣玉身邊出了院子:“姑娘要去哪裏?”

嫣玉慢慢停下腳步:“最近有些悶了,就出來隨便走走。”

看見層雲風卷,許是大雨將至。

聽見腳步聲朝這邊走過來,沈重緩行,應是有一個男子由遠及近正向這邊走過來。

“逾白姐姐,剛才我的帕子好似落在來時的路上了,你幫我去看看,可好?”嫣玉才回首與逾白道。

“那姑娘可別隨便走,我要找不到姑娘了。”逾白聞言匆匆而去,消失在長廊影下。

嫣玉藏身在樹叢後,半刻鐘後就看見一個年輕的少年郎從花門進來;少年郎約莫十七八的年歲,穿著一身寬大的暗白色衣袍,儼然魏晉士子的著扮,神態舉止間卻是與年歲所不符的穩重之態。

嫣玉未曾見過史瑾,但見他與湘雲相似的面容,也能確定他的身份。

待到史瑾走過去了,嫣玉才取出那封信用靈力悄無聲息地飛入他的衣袖裏,隨即依舊藏在樹叢後。

然而史瑾比她想象中更要警覺;盡管有靈力加持,史瑾還是察覺到異樣,就發現了落在他寬大衣袖裏的那封信。

僅是看了一眼,史瑾就已神色大變,連忙回頭,卻並未看到人影之跡,才收起來信匆匆離開。

如今信已經到了史瑾手中,嫣玉略微放心。

確定史瑾已然離去,嫣玉才從園子另一側繞過來回到廊下,便看見逾白回來了。

“這天恐是快要下雨了,我們也回去吧!”嫣玉望了一眼陰霾沈沈的天色,思量著恐怕這七夕也過得不能安生。

剛回到屋裏就見瓢潑大雨滿庭,裳裙被雨水濺濕了半側;嫣玉換了石榴裙出來,看見黛玉正坐在窗邊看書,茶案上煮著清茶,溢散出陣陣清香。

黛玉才放下書:“姐。方才四妹妹身邊的入畫來過,好像是四妹妹剛得了一幅畫,讓姐姐過去一同賞畫。”

自從惜春知道嫣玉也會畫畫的,就隔三岔五地找嫣玉討論畫畫的事。

平素惜春總是少言寡語,只有提起她感興趣的才會多說幾句。

“四妹妹午後都要小憩半晌,等一會兒我再過去吧。”嫣玉只在旁邊坐下,瞥見黛玉在看的卻是《春秋》史卷,但書卷卻是嶄新的好似是初次翻看,“怎麽突然看起《春秋》了?”

黛玉含笑:“姐姐說要讀史明志,我就隨便看了幾頁。”

看見她合上書,嫣玉才佯作很隨意地說起:“算來我們進京也已是一段時間了,母親把我們送到外祖母家小住,說是與表姊妹們一同玩著,也是讓我們長些見識;榮、寧兩府是公卿之家,與尋常堂官也是不同的。”頓了下又道,“算來我們還是初次見到史家妹妹,還有忠靖侯夫人。我看著忠靖侯府的珩哥兒,與我們家琰兒正是年歲相仿的。”

她這些話說得沒有章程,黛玉卻是明白她的意思。

“先生曾告訴我們,京城之地天子腳下,當是事事小心才能不行差踏錯。從前在學堂時便見甄家姐姐與薛家姐姐從不往來,而甄家姐姐的姑母是宮中的貴妃娘娘,薛家姐姐的長姐是趙王嫡妃,我便猜想應是與朝中儲位之爭有關。我在書上看過,天子至尊為萬民之父,自古以來儲位之爭都是以舉族身家性命為賭註;我們如今既已是身在京都,便再不能似從前那般了。”嫣玉本以為黛玉只是閨閣中的單純女兒,如今聽她這一番闊論才發現原來自家妹子其實什麽都懂。

嫣玉望向妹妹的目光如故那般柔和疼愛,還摻雜入幾分沒來由的欣慰。

對上姐姐漆黑入墨的瞳眸,黛玉繼續認真地說著:“剛才聽姐姐向雲妹妹問起,忠靖侯夫人是否是文氏女,我便記得先生說過,趙王的生母便是文妃娘娘。史家舅父既娶了文氏女為妻,兩家結為姻親之好,日後若趙王得承帝業自也是水漲船高。”

若趙王得承大業,首先水漲船高的自是文家,然後才能讓文家的女婿忠靖侯史鼎再分一杯羹。到時候史瑾在忠靖侯府的身份只會愈發尷尬;由文氏所出的珩哥兒逐漸長大,那才是文家的親外孫,而那位忠靖侯夫人看著也非純良之輩。

恐怕忠靖侯府日後也是不得安生了。

只是這帝王之爭,誰知道最後會不會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結果。

“姐姐,但我還有一事覺得不明。”黛玉沈默了一下,才又道,“母親曾經說過,外祖家和金陵的甄家是世交,但又與史家是姻親;若日後朝堂相爭,這又該如何是好?”如今她們在外祖母家小住,自是不由想到榮國府的將來之事。

原來妹妹是憂心此事,嫣玉不由輕笑:“公卿世眷已是位極人臣,且幾個舅舅表兄弟都不過是享其俸而無其權,其實大可不必淌進這趟渾水。”

黛玉若有所思地想著,尤有不解:“那為何忠靖侯要淌進這趟渾水?”

嫣玉微瞇起眼,話在心中轉了幾圈才說出口:“也許有不得已的苦衷。聽說史家舅舅的先妻慶都郡主是從前的穆皇後的養女,穆氏的親族都在平豐之亂時或是被殺或是貶謫,史家為了自保才投靠了文家,這也未可知。”

思襯著姐姐的話,黛玉也覺得有理,就未再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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