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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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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在屋裏彈琴,賈敏偶爾也指導她兩句;黛玉一向聰慧,很快就能熟練彈奏簡單的琴曲。

賈敏見她如此很是欣慰,說起道:“我似玉兒這個年歲時,還只會跟著兄長們胡亂玩著。”說著撚起絲絹輕拭著眸眼;柳嬤嬤就端起清茶給賈敏,想是時近年關令賈敏愈發思念多年未見的母親兄弟,柳嬤嬤伺候賈敏多年,自是了然賈敏的心事。

琰兒在暖炕上搖搖晃晃地走著,咿呀說著模糊不清的話。賈敏抱過琰兒逗他,琰兒就玩著布老虎咯咯笑著。

“幸而琰兒的身子骨不似玉兒那般弱。”賈敏感慨道。

目光望向幾個姑娘在屋裏玩著,賈敏又有些憂愁地蹙眉。

聽說揚州城外的賊匪已經被平定了,也許今年能安穩過年了。

同往年一樣忙碌地置辦著年末吉物;小孩子都是喜歡新年的,期待著穿上新裁的衣裳去玩爆竹,給長輩磕頭拜年後還能得到壓祟錢。

平日賈敏就讓乳娘將琰兒放到上房和姐姐們一起玩。琰兒向是乖巧,又有乳娘丫鬟在旁照看著;嫣玉、黛玉和客居在府上的莊慕如故在屋裏彈琴寫字,倦了就過去和幼弟玩一會兒。因賈敏忙於府務,還有年關的人情往來安排,就讓他們姐弟無需日日過來正屋問安。

莊慕認真跟著嫣玉學畫畫,倒也學得像模像樣的。

到年夜時,得了壓祟錢的孩子們抱著荷包在院裏放爆竹,乳娘也抱著琰兒站在廊下探看;琰兒也不怕爆竹響後火光四射,就咧開嘴歡喜地笑著。乳娘本還怕會嚇到琰兒,要將琰兒捂在懷裏;琰兒就不樂意了,鬧騰著扭過頭去看。

乳娘只道稀奇,說琰哥兒倒是膽子大,和別的孩子都不同,以後肯定有大出息。

林如海從官衙回來給孩子們買了廟會的冰糖葫蘆,黛玉拿著一顆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來逗琰兒;琰兒湊過去嗅了嗅就想要伸出舌來舔裹在外面那層亮晶晶的棕紅色冰糖,結果就眼睜睜看見姐姐當著他的面將冰糖葫蘆吃了。琰兒定定看著黛玉,然後小嘴一撅哇哇大哭起來。

嫣玉是在旁邊看著他們姐弟,等聽到琰兒的哭聲才過去。

琰兒淚眼婆娑,看見嫣玉和黛玉長得也差不多的模樣,就哭得更厲害了。

乳娘連忙抱起琰兒哄著,好不容易才把娃娃哄好了。

“琰兒那麽小,可不能吃冰糖葫蘆!”嫣玉也教育著妹妹道。

“我只是想給琰兒看看冰糖葫蘆。”黛玉委屈地咂咂嘴。

“小孩子最經不得逗了。”嫣玉苦笑起,就將自己的那串冰糖葫蘆也給黛玉,“我不愛吃冰糖葫蘆。”

看見妹妹輕咬了一顆鮮艷欲滴的紅山楂,嫣玉覺得也挺舒服的。

林如海答應等上元節帶妻女去看花燈,嫣玉想起去年上元花燈發生的意外;雖是期盼著能夠出府玩,又不由憂心。

大年初十,莊家突然傳來書信,說莊老太太忽染重疾,尋八姑娘回去見老太太最後一面。

聞此消息賈敏亦是大驚,忙讓錢管事安排馬車,錢易媳婦陪莊慕回去。

想來莊家家仆也進京向莊大人傳消息了,聽說莊老太太這病來勢洶洶,恐怕也撐不到莊大人回來相見。莊慕被送到揚州後就是被莊老太太養在身邊,雖然她並非真正的莊家女兒,莊老太太也是將她當做親孫女般疼愛有加。

莊慕走後次日,倚煙取了漿洗好的衣裳回來,將莊慕的換洗衣裳折疊好一同放在木櫃裏。

突然她摸到包裹裏似乎有什麽尖尖的東西,取出來看卻是一根木簽。

“姑娘,姑娘。”倚煙便將木簽交給正在炕上看書的嫣玉,“似是慕姐兒落下的。”

“花簽?”嫣玉接過看了一眼,與在書院裏她們玩的花簽確是一樣的,但上面繪的花卻是眼生,就向倚煙問,“倚煙姐姐,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

倚煙亦是不識,倒是旁邊的倚月瞥了一眼就說:“這應是曇花,在深夜開花;姑娘睡得早,是沒見過的。”

嫣玉記得在書上見過關於曇花的記載,略微有些印象;曇花是薄命之花,花開深夜,轉瞬即逝。

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嫣玉已是覺察恐是有事發生。

莊老太太在正月十四亡故的,莊大人一家從京城回來奔喪;然而當晚又傳來消息,莊家八姑娘莊慕急病而亡。

聽到莊慕的死訊時,嫣玉全然楞住了,黛玉難過得拉著姐姐的衣袖默默落著淚,低聲嗚咽著:“姐,慕兒,慕兒真的······”話未出口,已是泣不成聲。

嫣玉緊緊拉著黛玉的手,也不知道到如今應該說什麽。

神仙的壽命很長,她從不知道身邊的人故去原是這般難過傷痛。

可莊慕雖是身子孱弱,最近也是好了許多,看著精神也好,卻為何會突然一病而逝?嫣玉才到這其中必有蹊蹺,只怕是連莊老太太的故去都未必正常。

琰兒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很懂事都拉著黛玉難得口齒清晰地說:“姐姐不哭,臉花花,難看!”

“琰兒!”黛玉抱起幼弟,琰兒安靜地窩在她懷裏。

嫣玉突然想起穆莨,他那麽疼愛他的妹妹,如今聽聞莊慕夭亡的消息定然是很痛苦。

林如海與賈敏去莊家奔喪,拘了他們姐弟三人在家,故他們對莊家那邊的情況也不甚清楚。

等到林如海夫婦回來,見他們神色明顯有異;府上婆子都拿來艾葉在屋裏熏著,問了才聽說涼光寺中發起了時疫,已經有不少僧人和香客得了病,就連莊老太太和莊八姑娘都是染了時疫才離世。

府上也是人心惶惶,外出采辦的仆婦回來都要喝了湯藥。

屋裏漫著熏艾的氣味,逾白端了藥盅進來,裏面盛著清瘟丸,用鮮蘆根煎湯送服。

嫣玉挺不喜歡喝這些苦巴巴的湯藥,即使有蜜餞驅散嘴裏的苦味。本想推開窗門透透氣,廊上也是煎煮湯藥的氣味,將她快要憋瘋了。

黛玉也莫名染了風寒,大夫過來開了兩貼湯藥,但也讓賈敏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了。

蒙著被子出了熱汗,黛玉就退了燒,只躺在榻上安靜地睡著。

這些時日諸事不斷,讓嫣玉更是心覺煩躁不安。

本來待到年後還要回到南院學堂,只因年後事多才一直耽擱至今。

黛玉病愈後也只能在屋裏悶著,整個人依然是郁郁寡歡,時常捧著書坐在窗前發呆;琰兒很喜歡過來找姐姐玩,天初明時就自己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有時候黛玉會念《詩經》給琰兒聽,盡管琰兒不懂也津津有味地認真聽著,黛玉就會讚嘆自家弟弟真乖。

誇讚的話琰兒卻是聽得懂的,於是樂呵呵地笑著。

“我們琰兒也是挺聰明的!”嫣玉從書案上取了一個魯班鎖扔給琰兒玩,卻被黛玉拿起來了:“姐,琰兒才多大!他哪能玩這個!”

嫣玉垂著眸似乎在沈思著,再望向懵懂未知的幼弟,又換上了愁眉不展的模樣。

到三月初城中時疫漸散,賈敏只帶著嫣玉去玄墓蟠香寺上香祈福,讓黛玉仍是在家好生歇息。

馬車上嫣玉安靜地坐在賈敏身旁,寡言不語的模樣。

賈敏愛憐地撫著她,好言勸說道:“嫣兒,母親知道你們姊妹和慕兒感情好,聽聞她不幸夭折也很是難過。”

“聽姨母說過,慕兒自小身子弱。”嫣玉低頭玩著帕子,小聲說。

“慕兒也是個可憐孩子!”賈敏感慨,神色也染上了幾分悲意。

到了玄墓蟠香寺,賈敏和嫣玉都在佛前蒲團上跪下虔誠地磕頭;嫣玉在心中暗暗祈禱,盼願莊慕來世投身到好人家,莫要再卷入這人世間的悲劇恩怨。

閉上眼時,總想起昔日與莊慕一起玩鬧的種種,也越發覺得悲傷。

莊慕並非是死於時疫,而是死於人為之禍。

正如穆莨所說,若是再不抗爭,就只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命運。

一位青衣女尼上前給賈敏奉上香,嫣玉回頭正看見站在青衣女尼身邊帶發修行的少年女尼很是面善,她觸及嫣玉的目光才露出幾分和善的笑意,嫣玉認出她正是已出家為尼的故友虞菁。

賈敏上了香,依故給寺廟捐了香火錢,就隨女尼去後堂聽經。

女尼便讓女弟子帶嫣玉去玩。

待賈敏與女尼走後,嫣玉才同虞菁道:“多年未見姐姐,姐姐可好?”

“自在寺中出家修行,師父待我很好。”她燃了一炷香遞給嫣玉,眉目間添了幾許風霜高潔之色,“如今我法名妙玉。既作了世外之人,便也少與外面往來了。”

聞著裊裊檀香,嫣玉緊皺眉頭。

妙玉望著她問:“你眉間有愁?可是心中有憂?”

嫣玉嘆氣:“確是如此。”

妙玉就悠悠說道:“世俗之事,都是多生事端的。”

嫣玉反問她:“你如今身在世外,就真的沒有事端是非嗎?”

妙玉沈默半晌,最終搖頭:“我相信因果緣分之說。既是命中的安排,也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嫣玉並不茍同;世間根本沒有什麽天命因果,所有一切都只不過是司命星君的一頁命格。

佛像慈眉善目,仿佛在憐憫地俯望著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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