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形容她有多尷尬。

不出去是不可能的,把林涵真一個人扔在外面直面疾風，那也太缺德了。

但想到出去之後父女見面的模樣，秋夕止不住地窒息。

開門前,她又默念了一遍奧力給真言,消除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直面恐懼,開門，奧利給！

秋夕左手開鎖右手拉門,門開了之後,她靠在墻邊，清了清喉嚨,臉色佯裝無事地說：“爸。”

葉尚軍沒有立刻說話。

他站在距離她兩米的地方，沈默地站著，沒有回應她剛剛那一聲。

秋夕等了一會兒,葉尚軍仍舊沒出聲，這種沈默帶著一股濃郁的山雨欲來之氣,她太熟悉了。

但她想，林涵真在這裏,葉尚軍應該不會發作,至於他會不會在離開之後打電話對她破口大罵，那她不管,反正她可以掛斷，只要他不在林涵真面前發瘋就行。

於是,她又態度自然地說：“爸,奶奶的醬菜呢？”

葉尚軍終於出聲了,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他笑著問：“現在幾點了？”

秋夕：“……”

他的嘴邊帶著一股虛假的笑意，和剛剛的冷漠形成反差。如果不了解他的人,或許會以為那是他回歸正常。

但只有和他長期相處的人才知道，他不是白笑的。

他的笑，只是為了凸顯下一步的驟然發難，他要對方以為這一關過了，但其實沒有，一瞬間從天堂到地獄。用這種戲劇化的轉折來打擊敵人，讓對方陷入惶恐的深淵，這是他慣用的把戲。

所以，如果葉尚軍只是冷漠地走了，秋夕反而覺得輕松，他這樣笑了，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但她仍有一份期望，畢竟外人在這裏，他應該會收斂一點。

於是她謹慎地回答：“八點多。”

還沒到九點，說八點多沒有任何問題。

聽到她的回答，葉尚軍笑得更假：“解釋一下，這個時間，為什麽一個男人在你家裏？”

秋夕下意識地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的私人關系不需要和你一一報備吧？”

說完之後，秋夕立刻覺得要遭。

果然，葉尚軍的表情瞬間變了，他臉上一絲笑都沒有了，眼睛瞪得快要出來，上半身微微前傾，他朝她走了一步：“秋夕，你要不要臉，你雖然年紀大了，但畢竟還沒結婚，這麽晚跟一個男人待在一個屋子裏，你想幹什麽？”

“我聽人說娛樂圈風氣差，我還有一點懷疑，我覺得你應該不會，沒想到這種事情你都幹得出來。難怪不想相親，難怪跟我吵架，都是因為他？”葉尚軍狠狠地指向林涵真。

林涵真大概很少被人這麽生硬地指著，整個人都楞了，好像一只高高興興地出門溜達，突然被人踩了一腳的狗崽。

秋夕見他懵在原地，肚子裏的火想壓，沒壓住，她對著葉尚軍毫不留情地說：“請你明白一件事，我和你吵架，永遠只是因為你這個人有問題，跟別人沒關系。”

她非常嚴肅地說：“就算世界上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們兩個關在一起，我們也不可能父慈女孝，我們還是會一直吵架，一直。”

這是他們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和別人有什麽關系，只是林涵真倒黴，剛好撞上了。

她說了這幾句，不想再說下去了，已經夠不好看了，他不要臉，她還要。

秋夕有些乏力地說：“爸，你回去吧，很晚了。也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有事情來這裏一趟而已，你要是沒來，這會兒他大概已經走了。”

葉尚軍卻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大概以為秋夕示弱了，他又進一步，生氣中帶著一絲趾高氣揚地說：“不是男朋友就行了？有什麽事情犯得著大晚上來這裏？你不用糊弄我，你糊弄不住，你再這樣下去，是不是等到哪天孩子都有了才肯承認？我們家過去可從沒出過你這種不知羞恥的人。”

秋夕憋不住了，她想忍，想讓，想別那麽尖銳，別那麽難看。但她心裏好像突然長出了一把尖刀，這把刀如果不朝外刺出去，就必然會朝她自己的心窩裏狠狠地捅進去。

為什麽，為什麽要在其他人面前互相傷害，為什麽要把家裏的所有不堪都暴露出來，活靈活現地在她喜歡的人面前演一遍。

為什麽？

互相傷害而已，她被傷害了，為什麽不能傷害回去？

她顫抖著手，憤怒地、甚至是有些頭暈目眩地說：“葉尚軍，你再說一句話，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

葉尚軍被她激怒：“怎麽，你想讓我怎麽後悔？”

他又朝她逼近了一步。

從小就很高大的身軀現在仍舊像一座山，空氣好像都被隔絕了，她快喘不過氣起來。

她想推翻這座山，不靠逃跑，而是真正的推倒它。

就在她的手都因為激動和憤怒微微地抖動起來的時候，一只爪子突然從旁邊搭了過來，把她一扯，拉到身後去了。

秋夕在林涵真的背後，好像突然汲取到了不限量的空氣，猛然喘息起來。她捂著臉，低著頭喘氣。

林涵真擋在她身前，穩穩地站著，他的語氣不卑不亢地說：“叔叔，你不能這麽說話。”

葉尚軍立刻道：“我這麽說話怎麽了？”

林涵真非常嚴肅認真地說：“你這麽說，她會難過的。”

葉尚軍突然啞巴了。

秋夕卻擠出一聲：“我不難過。”

她難過屁她難過，因為葉尚軍難過，她早就不會了。

林涵真回頭看她一眼：“好。但就算你不難過，他也不能這樣說。”

秋夕直視他澄澈的眼睛，良久，忽然一偏視線，繼而又低頭，喉嚨莫名地酸了起來。

可它就是這樣了，怎麽辦呢？

她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和這樣的葉尚軍再也分不開了，除非有一方突然離開人間，不然就必然是永不停息的糾纏。

葉尚軍可能是因為剛剛發洩過了，這會兒情緒冷靜了些，他審視著對面的兩個人，不自然地冷哼一聲：“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下次再說。”

說完，他指著林涵真說：“沒有結婚，你如果敢欺負她，那就等著吧。”

之後，他扭頭就走了。

屋裏只剩下秋夕和林涵真兩個人。

畢竟工作了整整一個白天，剛才又這麽折騰，秋夕這會兒異常地疲憊，她坐到沙發上，低下頭，兩只手撐在額頭上，道：“抱歉，讓你見笑了。我會處理好這邊的事情，不會影響到你。現在已經很晚，你再不回去，出租車就漲價了。”

她趕客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但林涵真卻聽不懂人話似的，一屁股坐在她身邊。

她依舊沒擡頭，問：“不回去嗎？”

林涵真：“先不。”

秋夕不知道說什麽，低低地“嗯”了一聲。

不走就不走，隨便他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林涵真小心翼翼的聲音：“秋夕。”

秋夕擡頭看他：“嗯？”

林涵真雙眼裏都是毫不作偽的擔憂：“你沒事吧？”

秋夕朝他扯出一個笑：“我沒事。”

林涵真：“真的？”

秋夕：“真的，我沒事。我——”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眼睛。

草，有眼淚。

她一邊在心裏罵臟話，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流眼淚。

好像一瞬間，太難過了。

難過到說不出話來。

他是她的爸爸，他怎麽能這樣。

怎麽可以？

她在這個泥沼裏掙紮了這麽久，她已經學會了對他不抱期待，學會了保持距離，怎麽還會有這種時刻，被追上來傷害。

還剛好被林涵真看見她和葉尚軍吵架的樣子。

摔倒的時候，一個人爬起來就可以裝作什麽也沒發生，偏偏被看見了，那就無法掩蓋了呀。

她一邊忍，一邊忍不住地流眼淚，一邊罵自己哭個屁，一邊覺得哭怎麽了，難過了就要哭，反正都這樣了。

總之，各種情緒和思想交織在一起，秋夕眼淚流得停不下來，甚至開始發抖。

就在她覺得自己抖得很難看的時候，林涵真突然抱住了她。

被抱住的那一瞬間，秋夕什麽都來不及想，她只有一個念頭。

鼻涕要流出來了，留在他肩膀上怎麽辦，那也丟臉丟得過分了吧。

她非常用力地想要推開他：“你幹什麽？”

林涵真卻不撒手，他的腰彎著，頭發剛好在她脖子那裏，有些癢，他在她耳邊說：“對不起。”

秋夕：“你對不起什麽？”

林涵真在她耳後說：“我今天不應該來。也不對，我該來的，不然你今天怎麽辦。”

秋夕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甕聲甕氣地說：“說話就說話，抱什麽抱，松手。”

林涵真卻沒松手：“等一下，我有句話還沒說，不能松手，不然你的眼睛看著我，我會非常緊張，說不出來。”

秋夕：“……”

抱著不緊張，看著緊張。

他有問題？

秋夕著急擦鼻涕，急急忙忙地說：“那你快說！”

因為貼得很近，她非常明顯地感覺到了林涵真氣沈丹田的動作。

秋夕：“……？”

而後，林涵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想明白了，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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