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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叫,林涵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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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海邊的人都知道,漲潮的時候稍不註意,原本安全的地方就會變成一座孤島,人困在上面哪兒都去不了。不要以為這裏能撐多久,潮水會繼續上漲,直到把人淹沒。

所以,在被徹底圍住之前,人就必須逃走。

往日的秋夕一直很註意這一點,從不在海邊逗留,但那一天,她太累了。

如果任由她躺在那裏,現在的秋夕或許已經不在了。

但就在她安靜地躺著時,一串驚呼由遠及近地在她耳邊響起。

還沒徹底清醒過來,她就被一個人毫不猶豫地背了起來。

那個人背著她,踏著已經漲到小腿肚的潮水,飛快地朝著岸邊跑去了,跑得又快又穩。

秋夕迷茫地摟著他的脖子,在他顛簸的後背上詫異地打量突然冒出來這個人。

這個人似乎年紀不大,最多比她大兩歲,從背後看去,膚色白皙,脖頸細長,手臂瘦弱,但卻格外有力。他的頭發半長不短,發質很軟,帶著淡淡的棕色,在落日餘暉下很好看。

在她還沒能看清他的正臉時,她就下意識覺得,這個人肯定被許多人喜歡著。

他能帶給人一種失重感。失重,有時會導向意亂情迷。

他背著她一路沖刺到公路邊上才松開手,把她放下,而後便低著頭在她身邊不住地喘氣,高挺的鼻梁完全無法被下垂的頭發遮掩,單薄的T恤下脊梁彎曲如弓,一股帶著韌性的力量感。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好些了,站直了問秋夕:“小妹妹,你怎麽一個人在那裏,不安全知道嗎?”

他看向秋夕的同時,秋夕也借機打量他的臉龐。

兩個人同時失聲了。

秋夕失聲的原因很簡單,這個人的長相比她想象的還要好看許多,在這個海濱小城,她幾乎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孩子。

而他沈默的原因也很簡單,那個時候的秋夕還不知道,她當時看起來多狼狽,臉上亂七八糟的眼淚,原本水靈靈的大眼睛腫得像桃子,就剩一條縫,看起來可憐又好笑。

男孩子見到她這個樣子,顯然吃驚了一瞬,緩過神後,他沒再責備她,而是坐在她身邊,偏著頭問:“你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還沒等秋夕回答他又說:“就算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情,也不能自殺。”

秋夕解釋:“我沒有自殺。”

男孩子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好,你沒有。”

秋夕:“……”

哄小孩?

男孩子見她沒說話,又開始灌心靈雞湯:“再難過的事情都會過去的,要相信時間的力量。你現在年紀還小,還有很多事情沒有經歷過,死了多可惜。”

秋夕看他:“比如?”

男孩子被她問住了,抓了抓頭發,表情有些無措。

他想了會兒,忽然眼睛一亮,答道:“比如你現在還是個小蘿蔔頭,每天上學只能穿校服,但過些年就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裙子,戴好看的耳環。”

秋夕托著下巴:“還有呢?”

海邊帶著鹹味的晚風吹拂著,他絞盡腦汁地為她思考人生可能會擁有怎樣的精彩。

“比如,你現在只能待在一個地方,被人管束,但總有一天你可以背著包到處旅游,想去哪裏去哪裏,想吃什麽吃什麽,你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你變成了真正自由的風。”

說著說著,男孩子的雙眼便如同星辰一般閃亮起來,他站起身來,倚著公路的欄桿,俯身向前:“你知道對岸是什麽地方嗎?你去過嗎?你知道那裏的鳥兒幾月來幾月走,一生路過多少湖泊嗎?小孩,你沒見過的東西太多了。”

他的話語好像一場幻夢,把秋夕拉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她站起身,學著他的樣子靠在欄桿上朝遠方看。

海天一色,無邊無際,遠處的海面上魚燈的燈光隱約可見,馬達轟鳴的聲音伴隨著海浪遙遙地傳來。

這一刻,秋夕的心中突然湧上一股豪情。

總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裏的。

男孩子不知道秋夕心裏在想什麽,他回過頭,笑著說:“對了,再過些年,你還可以遇上一個人,你愛他,他也愛你,你們相伴一生矢志不渝。”

秋夕聽了這話,剛剛被激起的熱血突然冷卻了。

愛。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問:“你相信世界上有永恒不變的愛嗎?”

男孩子很快地回答:“有。怎麽沒有?”

他回答得太果斷,像是太過確信所以不假思索,也像是天真的人一廂情願自顧自說的癡話。

秋夕平時並不算固執,很少當面反駁別人,但她忍不住地對他說:“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經歷過,怎麽知道真的有?”

從生理學來看,愛是荷爾蒙,從社會學來看,愛是利益。

愛,作為愛本身,真的存在嗎?

男孩子皺了皺眉,表情有些苦惱:“我好像沒辦法反駁你。”

秋夕:“你看——”

“但是我相信有。我相信。”他偏著頭看她,微笑起來。

秋夕本來情緒還算穩定,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看著他篤定的樣子,她突然前所未有的委屈:“可它要是真沒有怎麽辦,你說,怎麽辦?”

她莫名地哭了。

如果世界上原本應該最深摯的熱愛,如果被無數人歌頌過的愛都可能不存在。如果上一代人的冷漠和虛偽並非偶然,而是每一代人都會必然走向的歸路。如果過去三十年,她發現自己變成了另一個秋瑩或者李婉茹。

那樣的人生,她要怎麽辦?

男孩子看見她哭了,立刻慌亂起來:“你怎麽突然哭了?別哭啊,有什麽好哭的。肯定會有的,就算真沒有也沒事,人活著開心最重要嘛。”

他手忙腳亂地安慰了她很久,一點兒用也沒有,正在無措的時候,秋夕卻用袖子把自己的眼淚一把擦幹凈了,她吸了吸鼻子,說:“我沒事了,謝謝你今天救了我,再見。”

說著,她就低下頭,不顧男孩子驚愕的神情,朝著公交車站的方向跑去。

跑了兩步,她又回頭,對向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希望你是對的。”

那天回家的路在她的記憶裏已經不清晰了,只有海風清爽的氣息一直圍繞著她,還有他的模樣,一直在她心裏記著。

後來,她想過許多次,當時即使不好意思要他的聯系方式,最起碼,她應該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她就能找到他,可惜,她什麽都不知道。除了他的臉在她心裏許多年如一日的清晰,她對他一無所知。

她也想過學繪畫,把他畫出來,倒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只是搞出第一幅靈魂畫作之後,這條路就被她堵得死死的了。

本來以為這輩子肯定沒有交集,沒想到,許多年之後,在《燕歸來》的片場,她看見了那一張熟悉的臉。

她一眼就認出他了。

但他似乎完全不知道她是誰,坐在那麽多的候選人中間,安靜地等待上場,不驕不躁。

她看向他胸前的序號,翻開手裏的演員資料,找到了他的那一頁。

他叫,林涵真。

好。她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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