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相對無言片刻。

秋夕心想，不用問他這一年過得怎麽樣了，答案都在這支筆上。

她環顧整個劇組，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這正常嗎？

這是真正的娛樂圈嗎？

秋夕陷入了這輩子最迷惑的時刻。

幸好這個時候主持人開始催促大家交流程表。秋夕草草地用這只來歷詭譎的中性筆寫了個“無”，而後飛快地把筆塞回了林涵真的手裏。

下一秒，林涵真變魔術一樣飛快地把它塞回背包。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偽裝無事發生，竭盡全力地說廢話，力圖把剛才的一切遮掩過去。

但聊了一會兒之後，秋夕有個問題壓不住了，她碰了碰林涵真的手臂：“你這一年有接到戲嗎？”

林涵真對她坦然地說：“沒有。”

秋夕很意外，林涵真就算沒有主演，這一年居然連個配角都沒混上？

她問：“那你這一年在家裏在忙什麽？”

林涵真認認真真掰著手指給她細數這一年的成就：“種了三十二盆花，學會五十七道菜，通關了十個單機RPG，王者榮耀即將上星耀，上個月開始學戳羊毛氈。對了，那天開會我背後墻上掛著的十字繡你看見沒？”

他看向秋夕的眼睛微微發亮。

秋夕皺著眉回憶，從記憶的犄角旮旯找到了一點印象：“你說的是那幅‘堅持就是勝利’？”

林涵真的大拇指朝向自己，語氣中有一些得意：“我繡的。”

秋夕：“……”

影視寒冬害人不淺。

想了很久，秋夕才吞吞吐吐地問：“如果這部劇火不了，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放棄，以後當公務員？”

林涵真搖頭，格外老實地說：“不一定，我很可能考不上。”

太實誠了。

秋夕再次沈默。

不過，她的沈默起初只是因為林涵真的憨憨發言，到後來卻是因為別的東西。

雖然她偶爾會吐槽林涵真情商太低，但在《燕歸來》的拍攝期間，她能看出來，林涵真對待演戲非常認真，他的演技也很好。

他只是接不到好劇本，運氣又比別人差了許多。

娛樂圈有句話，小紅靠捧，大紅靠命，如果一個演員沒人捧，自己的命運也並不眷戀，大概就是一輩子沈寂到底。最多等六七十了去其他戲裏客串一下，拿一個“老戲骨”的名號，別的，也就沒了。

如果林涵真因為喜歡別的行業或者實在沒有天分而放棄做演員，她不會勸他，但如果只是因為看不見摸不著的命運，太可惜了。

她的出神被林涵真察覺到了，林涵真在她眼前揮手：“你不會在替我遺憾吧。”

秋夕沒說話。

林涵真看上去很想得開地說：“沒關系的，能拍這麽多年戲已經很好了。很多人還沒這個機會呢。況且換個角度想想，雖然追逐夢想的幸福暫時告一段落，但享受一朝一夕一飯一蔬的幸福沒準就在眼前。”

他說得輕松，秋夕卻不信：“你真的這麽想？”

林涵真表情停頓一瞬，終於不再是那副傻開心的模樣，他靠在沙發背上，眼神有些迷茫：“還能怎麽樣呢？”

是。

還能怎麽辦呢？

命運能強求來嗎？

秋夕看向林涵真，突然也有些茫然。她是想幫他的，可是，該怎麽幫？

作為一個小演員，她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當初試戲的時候挑中林涵真作為《燕歸來》的主演，已經是她唯一能為他做到的事情。

那也只是建立在劇組太窮，沒有別的資本介入，導演也願意采納她的建議這個基礎上。放其它劇組，她說話不一定有人聽。

當然，如果她去找葉尚軍，向他求和討好，給林涵真提供資源不過是件小事，哪怕直接為他組個劇組也沒什麽。葉尚軍作為國內數一數二的實業家，資本雄厚，能辦到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她為什麽要為林涵真做到這些。

她寧願自己糊都不願意從葉尚軍的口中乞食，林涵真對她來說算是什麽人，她憑什麽會為他做到那一步。

秋夕看著林涵真的臉，心情莫名低落起來。

剛好這個時候，時間快到了，主持人招呼所有人一起去直播間。

秋夕借著這個機會起身，把剛才所思考的一切暫時先拋至腦後，對林涵真說：“走吧。”

林涵真站起身：“走。”

他剛走出一步，忽然擡手捂住額頭，眉毛皺著，看起來很難受。

秋夕才又想起來他還在發燒，她擔憂地問：“你確定可以撐住嗎？”

林涵真緩了一下才松開手，沒有一點兒猶豫：“肯定可以，都走到這裏了，哪有退回家的道理。”

他咧開嘴，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佯裝輕松地說：“秋夕，這沒準是個好兆頭，象征我們的劇也能紅火起來，這樣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秋夕看他這幅帶病傻樂的樣子，扯了扯嘴角：“我們的劇，希望它這次會火。”

所有人換房間，各就各位，秋夕坐在林涵真身側。周日上午十一點整，《燕歸來》預熱直播開始了。

截止直播開始的那一刻，直播間粉絲數三千二。

少得可憐。

因為林涵真的狀態看著確實不太好，秋夕在直播剛開始的階段並沒有認真聽，反正也沒到她的部分，她一直在用餘光瞄林涵真，生怕他直接暈過去了。

他倒是沒有暈，但是這會兒好像反應慢了不少，看著人有點楞楞的。

秋夕一直註意著他，等到宣傳片放完，馬上就要到他們兩人的部分時，秋夕才從下面用腳踢了他一下。

林涵真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一個激靈，後背直起來了，為了顯得有精神，好看的眼睛瞪得像個銅鈴。

秋夕看見他這個樣子，有些想笑。

她提醒得很及時，很快，主持人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那麽，下面請《燕歸來》主演秋夕和林涵真介紹一下他們各自飾演的角色，歡迎歡迎！”

秋夕瞄了一眼林涵真，接過話筒，面對攝像頭面帶微笑：“大家好，我是秋夕，在《燕歸來》我飾演的是女主角燕玨。她是一個熱情勇敢的姑娘。”

“她的生活裏發生了許多災難性的變故，但無論什麽時候，她對自己的愛恨都不矯飾。即便她和喬青雲之間阻礙重重，她一旦確認心意就會勇往直前，為喬青雲不計代價奔走千裏。”

說到這裏，秋夕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在這裏我透露一下，在這部劇裏，我有美救英雄的戲。”

說完，她把話筒遞給林涵真：“到你了。”

為防林涵真沒註意到，她還不動聲色地悄悄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林涵真很快接過話筒，開始介紹他的角色：“大家好，我是林涵真，在《燕歸來》中飾演男主角喬青雲。”

“喬青雲這個角色比較覆雜，在世人眼裏他是個奸臣，但他其實是一個標準的士大夫，家國情和兒女情都融在胸膛中。他的理想是將國家治理成一個富饒之地，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不顧一切。在感情生活中，他沈默寡言話很少，但用情很深，無論發生什麽都非常靠得住，只要需要他，他就會出現。我很喜歡這個角色。”

因為生病，他說話的速度略慢，吐字就帶了一股抑揚頓挫的味道，再加上生病了，表情比較收斂，這個樣子的他和平日裏的自己看起來不像是一個人。

秋夕本來保持著微笑的表情看他，但看著看著，她不自覺地有些失神，眼神直楞楞地看過去。

直到主持人提問下一個問題，秋夕才緩過神。

“好的，謝謝兩位的回答，那我想再問一個問題，你們怎麽看待對方的角色呢？”

因為話筒在林涵真手中，他先回答了：“燕玨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孩子，很可愛，也很強大，她是可以被信任被依賴的。”

說完，他把話筒遞給秋夕。

秋夕握著話筒，手指在話筒上摩挲兩下，才緩緩地說：“喬青雲……”

她看向林涵真，眼睛卻是沒有焦點的，好像投入了虛空之中：“他是無轉移的磐石，是不老不朽的松柏，是一個只要你回頭就能看見的人，他一直在。”

他是一個……只要你遇見了就一定會喜歡的人。

主持人點頭：“那我們開始下一個問題，你們覺得自己和角色的性格相似嗎？”

秋夕想了一想，答：“其實並不太相似，燕玨這個人非常外向勇敢的，但我本人會更內向一點。”

林涵真朝她這邊靠了靠，一邊思索一邊就著她手裏的話筒說：“從外在性格上來說不像，喬青雲是一個聰明冷靜的人。但是從內核上我覺得我們具有相似的部分——”

林涵真說到這裏，突然停頓了一瞬，神態有些不自然。這個瞬間被秋夕發現了，她立刻裝作開玩笑的樣子插了進去：“具體哪裏相似，可能需要大家自己發掘了，一定要去看劇哦。”

接下來，林涵真的狀態都不太好，秋夕吧啦吧啦地說了一堆，再搶答了幾個問題，終於直播結束了。

在主持人宣布直播到此為止，希望大家能夠關註《燕歸來》的時候，秋夕看向了直播大屏幕。

此時，觀看直播的人仍舊不到一萬。

如果這劇能爆，大概全劇組的祖墳都冒青煙了。

等待播出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是星期三。

晚上七點五十分，《燕歸來》劇組所有成員都已經蹲守在電腦前，緊張地等待著開播。

是成功還是失敗，能否從考公的懸崖邊逃脫成功，答案馬上就要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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