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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紗窗恨(七)“既有今天,當初何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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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紗窗恨(七)“既有今天,當初何必嫁……

天色傾落, 內外院客人均披霞扶日歸,只得這蓮花顛似個鬧哄哄的戲臺子,演出那“捉奸拿雙”的好戲。

馮照妝戴月而來, 屋裏擠了好些個丫頭, 她興沖沖扒著人罅朝門裏張望,搖得滿腦袋珠翠似珍珠落玉盤,響得喜悅。屏風前頭圍著人, 隱隱見單煜晗穿著中衣,被人堵截在屋裏。

她趁興踅入屏風, 見那綠帳裏頭似乎還躺著位美嬌娘,恨不得笑出聲來,連拽著花綢低問:“那床上睡的誰啊?”

不問則罷,一問,花綢扭頭將滿屋子的人脧一眼,旋即一垂腦袋, 伏在炕桌上大哭起來, “二嫂嫂, 快別問, 少不得我今世命苦,爹早早的沒了, 護不了我周全, 原指望嫁個丈夫倚靠倚靠, 誰知又是這如今這番情景, 嗚嗚嗚……”

馮照妝忙在對面坐著勸,“妹妹先別哭,什麽個狀況,你先告訴我, 我知道了,也好替你拿主意啊。”

韞倩原在花綢背後坐著,聞言挪到對面去,附耳與馮照妝說一陣。只見馮照妝一雙鳳眼裏迸出精光,連連朝單煜晗打量,滿嘴裏“嘖嘖”不住。

到如今,那單煜晗已猜著了原委,只恨自己不留心,著了這等下三濫的伎倆,套上直裰,就要外走。

剛走了兩步,卻被怒火中燒的衛嘉攔下,“想走?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單大人、我的單大人,這裏可不是你太常寺禮部的衙門,你也不是這裏的堂官,豈有你來去自如的道理?!”

他身後站著奚桓,高出他半個頭,將將露出一對冷峻的眼,錯身出來,裝模作樣咋舌,“嘖嘖嘖,一向潔身自好的單大人,竟也做這種茍合之事,實在是世道淪落,人心叵測啊。我看大人還是先不要走,就在我家裏把事情說清楚了,回頭或是順天府見官、或是上都察院大堂,我等也好做個見證。”

“世侄一手謀劃,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只恨我高看了世侄,未曾想到奚大人的兒子,竟然能使得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單煜晗系好衣帶子,寒噤噤的目光盯住他。

“你這話我不甚明白,你在我家中,在我姑媽的屋子裏與人茍合,反說我下三濫,只怕天也看不過眼啊。”

“我不管你們叔侄倆什麽過節,”衛嘉橫到單煜晗面前,攤開兩袖,“單大人,如今你先把這件事給我掰扯明白了,別的事,你們一家人另扯,跟我無關。”

單煜晗收回眼來,退了一步坐在圓案邊,“床上那位姑娘,我不認得,也不知她是如何睡到了我身邊,更不知她是你的夫人。我只知道,我到這屋裏,是與我的夫人說話,吃了她一盅茶,就暈了過去,醒來你們就到了。”

衛嘉睞目朝花綢望一望,好笑起來,“按單大人的話講,是你的夫人害了你,不明不白的叫你在這裏與我的夫人睡一張床上。嘶……我倒想問問,貴夫人這麽做,是圖個什麽呢?”

夕陽漸落,照著花綢擡起來的一張淚臉,滿目委屈,還沒說話,倒是馮照妝先拍了案,“是呀,我們家妹子圖個什麽呢?噢,未必是賢惠過了頭,在自己的屋子裏助丈夫與人通/奸?這倒是千載難逢的怪事了,她就算有一百個賢惠,你要女人,外頭多的是女人買給你好了,做什麽要做這犯法的事情?到公堂上,她也落一頓板子,何苦來?”

單煜晗咬硬腮角,旋即滾滾喉頭,仿佛把冤屈都嚼碎吞咽。他無比清楚,不用辯白,周圍或哭或笑的臉圍成一個陷阱,他掉在裏頭,沒有人願意給他遞根繩子,也從沒有人願意聽他呼救。

他只是笑笑,“為了什麽,花綢,你自己清楚。”

幽藍的天色被寸寸剝得黯淡,椿娘穿過所有人掌上燈,擎了盞銀釭擱在單煜晗面前,匆匆睨著他笑一笑,眼神晦暗得要把他吞沒。但單煜晗半點不在意,他只是望著花綢,花綢也望著他,淚線收了,無比清晰地看見他的目光一點點地寥落。

花綢知道他為什麽失望,他是個“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的人,因此他那點落寞實在算不上什麽。

這時候,恰一聲尖叫劃破沈寂,韞倩忙捉裙走進帳中,帶著一副幸災樂禍的笑臉,將帳嚴嚴實實地掩攏來,溫柔撥弄紗霧額前的碎發,“瞧,你又做這種醜事,叫人捉住了。我問你,你怎麽到這屋裏來了?”

隔著一片綠綃,屋裏圍滿綽綽人影,有男有女,慌得她忙撳住被子,“我為什麽到這裏來?我吃多了酒,姑媽說有支金鳳頭的釵送我,我就來了。這裏怎的這些人?!”

韞倩扭頭將外頭的人影望一望,又扭回來,溫柔的笑似一把軟而鋒利的刀,對著她一張嬌艷的臉殺下去,仿佛就從紗霧的心口湧出她經久釀成的怨恨,“姑媽叫你來拿頭面,可沒叫你與她的丈夫茍合,你又做這樣的事,傳出去,範家、衛家、單家、奚家、就連我盧家的臉面,都要叫你丟光了。”

紗霧一頭霧水,睜著懵懂恐懼的大眼,將帳撩開條縫往外一瞧,正對上衛嘉冷漠的眼睛,驀地叫她打個寒顫。

那雙眼睛忽而收回,對著單煜晗冷笑兩聲,“單大人,好幾家人的臉面今日都擱在這裏,橫豎撕破了,我衛嘉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沒派官,又沒在哪個衙門當差,我不怕笑話。咱們這樣,現就到順天府擊鼓升堂,辯個明白!”

萬籟寂靜,四壁空明,奚桓迅速把這個陷阱檢點一遍,處處都是破綻,可處處說不清。又料單煜晗十分在乎名聲,斷不敢聲張,他便氣定神閑地坐到榻上去,等他一個答案。

單煜晗想了千百種可能,最好的結局是他打贏了官司,但聲名盡毀,人們更願意相信這樁桃色密聞是真的,不大關心真相。他不得不認輸,可他依然挺直了腰,從不低頭,“說吧,你們要什麽?”

團團圍裹中,衛嘉豁然一笑,“單大人果然是個明白人,跟明白人說話,就是不費勁。好商量嘛,我也不是那等計較之人,要的,你都拿得出手。一嘛,我要二千兩銀子;二嘛,要你金筆題名,寫封休書。”

那奚桓立時在榻上洋洋地笑,“不用你費心,休書我都備好了,罪名是不敬公婆,明日拿到你家,請老夫人老侯爺一齊落個款,從此後,你單大人與我姑媽,再無瓜葛。”

單煜晗徐徐起身,一片背影由花紅柳綠的人墻裏穿出去,“明日我在家恭候諸位。”

少頃,他有些撂倒的背影消弭在門口漆黑的夜裏,人墻落空出來一塊,像道無血的傷口,經年不肯愈合。

次日大早,衛嘉等人皆至單家,衛嘉在廳上等小廝去化寶鈔,花綢拿著休書要往單煜晗屋裏,奚桓不放心,想跟去,花綢只叫他在廳上等著,獨個過去。

彼時晨曦從斜撒進來,黃澄澄罩著妃色的貼,單煜晗請花綢對榻坐下,丫頭看了茶,他翻了貼閱覽,看了一會兒,倏地埋著首嘆了一聲,“我記著當初送到你家的婚書上寫:喜單花兩姓聯姻,良緣締結,書百年之約,秦晉之盟,願此後鳳凰於飛,琴瑟調和,謹以此證。”

花綢不經意一笑,“你還記得?”

“我親筆寫的,自然記得。”

他也笑,花綢忽然發覺,她從沒認得過他,盡管她把他的虛偽自私看得一清二楚。

他招手使丫頭取來筆墨,擺在案上細研著,“自秋花開後,望到如今,一年還多,幾不曾想,我們會慘淡收場。”

花綢捉了筆,親手蘸墨遞與他,“從沒有過兩情相好,也談不上慘淡收場。”

回想從前,的確沒有可靠的記憶來指正他們曾相愛過。但很奇妙,他在宦海辛苦蟄伏時,她也在苦海跌宕,那時候,他們的名字就綁在一起了,即便不認得,甚至素未謀面,也是刻在彼此人生裏的一道痕。

這時刻,他提筆的手頓住了,擡眼睇住花綢,“既有今天,當初何必嫁給我?我想,以奚家的勢力,你要悔婚,一定能想個法子出來。”

大約因著是最後的道別,花綢十分坦誠,“當初,我想過嫁給你,相夫教子,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可我們倆,實在沒法子踏實過日子。你是個心思重的人,我也是,我們倆一個屋檐下,每一天都叫我喘不過氣來,太不松快了。”

這話說不清是褒是貶,單煜晗不再追問,龍飛蛇形地題名。花綢接過她的那一份帖來瞧,是標準的小楷,她闔上,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地走了。

這廂又到廳上,請魏夫人署名,那魏夫人一行提筆寫字,一行乜眼瞧她,“總算如了你的意了,我倒要等著瞧你往後的好結果!”言訖將帖子狠狠擲在地上。

花綢也不理她,拾起來檢看了姓名,原想開口討要嫁妝,可話懸在舌尖,想一想,又咽下,一行人告辭出去。

那衛嘉拿了二千的寶鈔,笑得春風得意,剛下了單府門前的石磴,像是想起來什麽,磨蹭著朝奚桓的馬車走近。奚桓正攙了花綢上車,扭頭見他一張大大的笑臉頂在面前,心裏有了數,朝他擺擺袖,“衛兄只管放心,我的票子,下晌就使小廝送到你門上去。”

“嗳、嗳。”衛嘉忙不跌點頭,旋即也將袖一擺,“嗨,桓兄弟的為人我信得過,沒什麽不放心的。你慢去,改日咱們再聚。”

須臾車轉兩頭,花綢靠坐著,心裏狠松了一口氣,好似抗在肩頭的一個幾十斤的枷號被撤去,連呼吸都格外順暢起來。奚桓亦十分高興,將她攬在懷裏,洋洋地擡著下巴,“今日高興,又是大過年的,我領你到外頭逛逛去。”

花綢一雙炯炯的杏眼擡起來,“去哪裏逛呀?”

“咱們往雲林館去,那裏的雪景更甚。”

於是馬車當街調個頭,往南邊去,滑過無數青宇螭吻,蒼樹梢頭,雪影漸容,便是如火如荼的元宵。

按規制,元宵在京官員有十日假,各家得閑,皆往街市上觀賞盛景,長街游龍飛鳳,各式花燈,東舍多情才子,西鄰有意佳人,車闐馬咽,好不喧囂。

這時節,韞倩因有身子,不大能去跟人擠,便悶在屋裏,愁鎖眉鋒,瘦損芳容,欲對燈長嘆,反把燈吹滅,靜聽樵鼓送冬風,獨整炭火熏籠,行也無聊坐也無聊,越發懶得動彈。

二更聽見眾人熱熱鬧鬧地觀燈回來,不過片刻,又聽見二房小妾張羅宴席,使丫頭來請去吃元宵。韞倩仍不願動彈,趟在床上翻轉身望丫頭,“你去回話,多謝你們二娘好意,只是我晚飯多吃了幾口,更吃不得元宵了。”

那小丫頭喜滋滋地笑,“二娘曉得太太近來脾胃不好,吃不動這些不好克化的,另備了小席請太太吃。還請了兩位女仙來說書,要逗太太個高興,太太挪動挪動,見天躺著,也不大好啊,瞧太太年節後,又瘦了幾分。”

蓮心見韞倩又要開口回絕,便拉著丫頭問:“老爺呢?”

“老爺同幾位娘一路出門觀燈,在街市上撞見幾位朋友,與他們一道往碧喬胡同吃酒擺局去了,恐怕半夜才得回來呢,那邊只有幾個娘。”

“那你先去,太太換身衣裳就過去。”蓮心送丫頭出去,仍舊回屋裏勸說韞倩兩句,見韞倩還是傷身不想動,便說起件叫她高興的事情來,“我告訴姑娘一件好事情。自那日在奚家鬧出事來後,衛嘉得了好處,有些猖狂起來,又拿著這事去要挾咱們家老爺太太給銀子。老爺無法,給了二百兩,將二姑娘叫回去,打了一頓呢。”

聞言,韞倩果然笑起來,撐坐起身,“拿什麽打她?”

“拿馬鞭子,太太去攔,老爺氣不過,將太太一齊打了。太太心裏有氣,就說:‘你既與姓單的有些交情,何不去問問他,只管打你自己的女兒做什麽?’老爺卻嫌事情丟人,不願意去,更何況,咱們老爺那個人,向來只問自己的前程,何時管過兒女的?他還怕去問,得罪了單大人呢,只把氣撒在太太與二姑娘身上。”

“哈哈哈、痛快痛快!”韞倩將個巴掌鼓得啪啪響,適才願意起身,叫蓮心拿衣裳來換,“範紗霧是這世上一等一的蠢貨,我要是她,稀裏糊塗地身邊睡著個男人,拼死我也要問個明白的。”

蓮心見她來了精神,笑得益發高興,“她哪裏敢呀,如今又不是在家坐姑娘的時候,事事有太太做主。她在單家,這事情恨不得再不提起呢,她還敢上趕著去問?聽說衛嘉的那個小妾眼瞧要生了,愈發要騎到她頭上去了。”

舊愁萬種在韞倩眉間暫推開,整了妝發,套上件緋紅灑金長襖,戴著灰鼠臥兔,往二娘屋裏去。到時正熱鬧,三個聽著女仙說故事,三房小妾磕著瓜子笑在一處,唯櫻九在小席上,無人說話,有些冷清。

眾人見韞倩來,將她請在其中,栲栳圍著,親親熱熱的家人模樣。櫻九瞧不過眼,借故辭回房中,摔碟子砸碗,惱足了氣,坐在榻上烤火,半晌不吱聲。

小丫頭見她面色冷若霜雪,一頭上了瓜子點心,一頭在榻上勸,“五娘與她們置什麽氣呢,她們都是幾百年的老人了,如今老爺還是最疼五娘的。”

櫻九冷笑,“姓盧的黃土埋在脖子上的人,要他疼我取什麽用?她們會巴結呀,沒日子姓盧的死了,當家的就是太太,眼前巴結好了,自然有她們的好日子過。我與太太,偏生是八百年的仇人,姓盧的要是沒了,還不知道要怎麽發落我呢。如今再不想個法子把她料理了,只怕日後就是她來料理我。”

說話間,兩個人對榻盤著腿,嗑嗑吃起瓜子,銅壺架在炭盆上頭,咕嚕燒滾了,丫頭提起來瀹了壺茶,“五娘上回講那個林裁縫,不就是現成的把柄?您不是說見過他,是哪家的大官人來著?”

“都察院施家的。”櫻九掛著唇角笑笑,“我說呢,怎麽瞧著他總覺著面熟,好容易想起來,那時候太太出嫁,他與姓盧的一道去迎親,我送著太太出來,門口撞見過一面。這兩個奸/夫/淫/婦,不曉得是何時刮賴上的,竟如此膽大包天,只怕,肚子裏那個,還不知是誰的野種呢。”

“那五娘就將事情抖落出來,趁老爺還動得,就是顧著面子不休她,也要將這副家業另找個人擔著,這府裏,除了五娘還有誰?”

櫻九將眼轉一轉,朝她招招手,附耳過去細說一陣。那丫頭不疊點頭,搖得個珍珠步搖對著長燈熒熒閃光。

到四更天適才聽見盧正元回來,醉醺醺倒在鋪上,似猛地一陣地動山搖,將櫻九驚醒,回頭瞧見個肥碩的身子,恨得眉蹙春山,爬起來將床頭銀釭點上,站在床前厭嫌地瞪著他。

瞪了半日,爬到床裏頭,將他搖一搖,“老爺,好歹洗漱了,脫了衣裳再睡不遲。老爺、老爺?”

半合兒,盧正元咂摸著嘴睜眼,迎面瞧見她來不及收斂的厭惡臉色,擡手就是一個巴掌,“好你個賤/人,你是嫌我臟?真是愈發擡舉得你不曉得自家是個什麽身份!”說著撐起來,“老爺我就是八百年不洗身子,也比你高貴些,哼哼!”

他吭哧吭哧笑起來,櫻九卻淚眼婆娑捂著臉哭,哭了片刻,又是撒嬌又是耍橫地拿腳蹬他,“我什麽身份?我原是你家挑糞擔水的丫頭,叫你收用在屋裏,受著你的打罵,還要受著你幾房妻妾的氣。少不得是我命苦,何必活著,不如一頭吊死歸了西,到菩薩跟前問問,怎的遇見你這麽個索命的閻王!”

那盧正元見她哭哭啼啼解下裙帶,往床梁上掛,酒立時醒了一半,忙軟下脾氣來勸,“使不得使不得,我的心肝寶貝兒,你要死了,不如先把我盧正元殺了,好到地下,陪你做對鬼夫妻。”

櫻九噗嗤一聲破涕而笑,匆匆又撅起嘴來,拿眼乜他,“哼,你也就在我面前逞兇霸道的,到你那太太跟前,你也敢這般欺她來著?呸、叫我瞧不上眼,你若有能耐,就不該叫人欺到家裏來,還一條直直的腸子待人家。真是個八百年難遇的糊塗人,虧得經營著這樣大的家業,還做著官,真真是全耐祖宗庇佑。”

這一場鬧,盧正元酒已醒了,琢磨她這話有些暗裏意思,便摟著問:“你休要諷我,什麽叫被人欺負到家裏來?誰來欺我?我盧正元上無父母,左右無兄無弟,縱有些親戚,也都不是同脈,家中大小事無不是我說了算的,誰還敢欺我?”

“瞧,還真是個糊塗腸子。”櫻九推他一把,滿面冷峭,“實話告訴你,虧得我替你留著心,否則,你怎的死的都不曉得。你只顧在外頭鬼混,哪裏曉得後院失火?人趁著你不在,把奸/夫都引到家中來了,你還做夢呢。”

盧正元臉色驟變,“什麽奸/夫?又是哪一房?”

“哪一房?哼,還不就是你那神天菩薩掐算來的正房太太?你不在家,那奸/夫就裝作織霞鋪子裏的夥計,隔三差五往家中來,給她裁衣裳量身段。趕巧我那日也要裁件衣裳,請了那林裁縫來,迎面一瞧,便覺面熟,想了好些日子才想起來,你那正頭太太出嫁時,他還跟著你的馬往府裏去迎過親,你道是誰?”

盧正元將兩團稀稀拉拉的眉毛緊蹙起,“誰?”

“都察院施尋芳施大人家的公子,如今在通政司當差的施兆庵。”

忖一忖,盧正元連連笑著擺手,“你盡是胡說,太太也不大出門走動,如何與他弄在一處?你倘或說是哪個班子裏的戲子,我還肯信些,這樣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我斷不肯信。”

說著,見櫻九冷眼冷笑,他便又將一張臉迎過去,“你既說他們有奸,又是哪裏認得的?總不能是那小子放著官不做,喬成個裁縫專管進人家後院奸/淫/婦女吧?況且那裁縫我見過的,施兆庵我也是認得的,哪裏是?”

“哼,你見過他?可瞧清他長什麽模樣了?”

盧正元埋首一想,偶然撞見那林裁縫,都哈腰躬身的,倒真沒留意他什麽模樣。想一陣,仍有些不敢信,“大約是你認錯了人吧?”

櫻九索性一頭倒下了,掣著被子翻個身背過去,“活該你做了這千世的王八,說給你你還不信,你且等著你這滿副家業落到別人手裏好了,我才懶怠管你這些閑事!”說著,心下大火,猛地又翻坐起來,“你若不信,等節下過去,我叫了那林裁縫來,你躲在家裏,好生瞧瞧!”

如此,那盧正元半信半疑,與她商議出個法兒來,合衣倒下,這一夜卻翻來轉去,輾轉不成眠。

未幾日過了元宵,到二十那天,殘臘將盡,春寒尚在。這日天晴無雪,大街上有人折了梅花來賣,樹綴瓊英,暗度香塵,裊裊牽著姑娘的裙,急急往那織霞鋪裏奔去。

果然是櫻九跟前那丫頭,踅進鋪子裏,連連敲著櫃臺,將老裁縫由門簾子後頭敲出來,便道:“你們鋪子裏的那姓林的裁縫呢?就是常往我們家裏去的那個。”

老裁縫隨口扯個謊,只說去人家家頭送衣裳去了。丫頭又道:“年前他往我們家去,丟了件東西在我們太太屋裏,原早要來告訴的,誰知年下忙又給忘了。我今日出門,路過你們鋪子,才想起來,進來說一聲,你告訴他一聲上我們家取去,我們太太還要裁件夏天的衫子,順便請他一道量了。”

那老裁縫只得先應了,等她去了,便打發另個徒弟往通政司衙門去回話。趕上施兆庵正欲從衙門歸家,聽見這話,只當是韞倩有要緊話與他說,便跟到鋪子裏,換了衣裳往盧家去。

這時節,韞倩才剛睡醒,鏡前慵整烏蟬鬢,換了衣裳,擺了早飯要吃。吃了兩口,就見盧正元走進來,屋裏顧盼一圈,榻上坐下來,兩個黑漆漆的眼緊盯著她。

她片刻察覺,擱下箸兒,“你瞧著我做什麽?要吃飯就叫丫頭添了碗筷來,未必還要我請你?”

“我不吃飯。”盧正元將眼收回,理一理衣擺,照著與櫻九商議的話說:“我要往陳家去一趟,恐怕二更天才得歸家,你懷著身子,夜裏早些睡。”

“曉得了。”

韞倩冷冷淡淡,打發他去了,又吃兩口,再吃不下,走到臥房榻上坐著。支頤半晌,無事可做,動起針線來,做一雙孩兒鞋面,紅彤彤的軟緞,綴繡著只金色的老虎,還差半個耳朵。

正好那耳朵了結,聽見蓮心端著燕窩進來,擱在炕桌上勸,“姑娘才剛早飯沒吃幾口,現再吃口燕窩好了。”

只恐她又連番嘮叨,韞倩少不得端起來,“再沒有像你這般逼著人吃飯的。”

搖搖頭,吃了半碗放下,倏地隔窗聽見個丫頭在院中喊:“太太在不在家?”

兩人還道什麽事情,正疑惑,走到外頭扶門一瞧,廊下高高地立著施兆庵,仿佛是哪裏來的冤孽,踏碎了韞倩那些朝思暮想、昏天暗地的日子,錐心刺骨地索命來。

她忽覺心跳陡止,魂飛九天,眼一熱,便泛了一場洪水,不知是福,是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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