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小八去找孟艷了？！”法尼正詢問。

“對。”郁庭現在也是焦頭爛額, 他正在試圖用七七和小九定位明小八的方向，然而小八扣掉了後脖頸的芯片，放棄偽裝, 同樣也摧毀了孟艷的光腦設備。

小八去找孟艷做什麽？是去殺死孟艷？還是孟艷那裏有什麽問題？祂準備幹什麽？這些郁庭他們都不清楚。

在這次消失之前，法尼也只知道小八是不高興的，在他們轉移的路上小八救了一個人, 之後卻被人類聯合政府給盯上了。後來他們去了游樂場, 小八沒有感受到一丁點的快樂。幾乎是回到家就自閉了。

不過明小八從沒有表露出任何的攻擊性。

“軍蟲也有叛逆期？也會離家出走的？！”法尼撓了撓自己本就亂蓬蓬的頭發。

那頭郁庭沈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除去寄生的期間, 軍蟲應該是沒什麽幼年期的概念的, 與其說是叛逆, 不如說祂是在深思熟慮後做出了某種選擇。”

“那祂什麽時候回來？！”法尼有些失控的咆哮, “外面有多危險祂不知道？！那麽多其他支系的蟲族, 他們要是碰上了，要麽小八把那些蟲族咬死, 要麽那些蟲族弄死小八。就算對方少了一只軍蟲, 那對方還剩下三只啊！”

“祂會不會是去找原蒂安了？”明梵忽然開口說, “你說祂失蹤的時間, 在那之前你們在聊原蒂安的事。”

“祂去找原蒂安做什麽？送死嗎？這玩意兒劃不來啊。”法尼反駁。

郁庭也認同法尼的說法:“原蒂安是蟲族只是我們的一種猜測，而且就算原蒂安是軍蟲, 小八幹嘛去找他？假設原蒂安是軍蟲，在幼蟲時期潛伏的時候。明小八和原蒂安的關系還不錯，盡管當時的原蒂安跟蟲族待在一起會比較不自在。”

“因為職責。”明梵說，“你說過，祂不是小孩, 祂是軍蟲, 不同支系的蟲族之間就是水火不容的, 消滅其他蟲族是他的職責。”

“我們跟小八待的久了，總會下意識用人類的思維去看待祂，可事實上，所有的蟲族在反應過來自己的身份之後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履行自己的職責。”明梵說，“只是祂的蟲皇死了，所以祂履不履行職責似乎都無所謂。”

郁庭楞了一下。

“蟲族是超個體，每個蟲都是‘個體’的一部分，軍蟲就像是人類人體裏面的防禦細胞。”明梵說，“就算是人體死亡，這些防禦細胞也不會停止工作，它們往往會堅持到最後一刻，直到所有的防禦細胞全部死亡。”

郁庭恍惚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無奈的嘆了口氣:“是啊。”

是啊，明梵說的這些其實很簡單，沒道理郁庭一個3S精神力的和法尼一個S級精神力的想不通。

只是他們下意識的忽略了，或者說，他們不太願意接受這一點。

蟲族和人類本來就是不同的，這裏的蟲族也和郁庭所在的蟲族也是完全不同的。這點其實大家一開始都很清楚。

他們很清楚明小八在人類社會永遠都找不到歸宿，這是多方因素決定的，無法靠人力去改變。

那頭的法尼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在長久的沈默之後，他又說:“有沒有可能，原蒂安不是蟲族？”也許是發生了什麽他們不了解的事，讓原蒂安發現了一些要命的問題，所以原蒂安才停下武器的制造，才需要追殺孟艷。

“不知道。”郁庭沒法給個肯定的答覆。

“原蒂安受過那麽多次傷！”法尼說，“沒道理這幾天才開始轉變！”

“且不論軍蟲和普通蟲族是不同的，在不確定致命的時候他們不會蟲化，就說他兩次致命的傷。”郁庭說，“第一次是蟲族造成的，我懷疑也是那個時候蟲族完成了寄生，第二次同樣也是蟲族搞出來的。”

“侍蟲沒有軍蟲這樣強大的偽裝能力，但是侍蟲也不是傻子。他們是同一精神體裏面的，簡單說，在大腦沒有失衡的情況下，你的左手會防備你的右手給它折斷嗎？”

“就算折斷，那也是在大腦判斷下，那時情況的最好選擇。比如你的手被怪物咬住了，除了斬斷胳膊，沒有更好的求生方式。”郁庭皺眉說，“應該把整個蟲族看成一個個體。如果當時原蒂安完全沒有受傷，就算沒有我們，你也會懷疑的對麽？”

沒等法尼回答，郁庭繼續道:“原蒂安被寄生如果是在阿莫南阿保衛戰時，那麽他之後所經歷的一切，被伴侶拯救，再到伴侶的死亡，以及伴侶死亡之後下定決心要對抗蟲族，從而成為死亡星系的首領，這些可能都是被安排好的。”

“因為蟲族需要一個能夠控制邊境線的內應。”

……

死亡星系主星，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陳佳瑤憤怒的吼道，“你到底什麽毛病！孟艷是死是活和我們有什麽關系？現在正是死亡星系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蟲族狂暴，萬盼南也對你停止制造武器的行為很不滿！我們好不容易才尋求到和第二聯合軍的聯系的！”

原蒂安的坐在辦公桌上，沒有去看陳佳瑤，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自己的光腦上。

光腦上是他和自己伴侶的照片，原蒂安這些天一有機會就盯著這些照片看。

這些都是假的，他的人生，他的一切記憶，所謂的喜歡，全部都是假的。他的伴侶不是被其他蟲族感染了，而是被他。

而他對蟲族的仇恨，在他徹底覺醒的時候消失了。

那是一種情緒上的徹底轉變，那天原蒂安感覺自己聽到了什麽聲音，心底像是什麽東西被撞碎了，在真面目徹底被剝離出來的時候，原蒂安有的只是恐懼，他在害怕。

他感覺自己的感情，自己心底裏的執念在被奪走。

就像有些敏感的孩子會害怕長大，因為他們不想和自己最重要的雙親的關系變得疏遠。有人會告訴他們，人最愛的是自己的伴侶和孩子，而不是你現在所重視的父母。幼稚的孩子甚至會恐懼伴侶和孩子的出現，認為那搶奪了本該屬於自己父母的東西。

可這一切總會到來的。

無論轉變前期的原蒂安怎麽恐懼，怎麽害怕，他痛恨那股奪取他感情的力量，可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他也確實從一個一心弄死蟲族的原蒂安，變成了為蟲族謀劃利益的軍蟲。

如果他的伴侶還活著，他不介意身邊養個小寵物。

原蒂安的手撫摸著照片上伴侶的輪廓。

感情這種東西消散的太快了，快到原蒂安有些不適應。

“餵！”陳佳瑤放大了聲音，繼續崩潰怒吼:“升級武器裝備是你交給我的任務！你之前可沒給我打預防針！這說停就停……”

原蒂安忽然起身，緊緊的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陳佳瑤楞了一下。

“孟艷潛伏進來了。”原蒂安皺眉，“這個時候她過來做什麽？”是發現了這邊有問題？或者察覺到自己是蟲族？幽靈星盜團的情報網已經這麽大了嗎？

“什麽？”陳佳瑤有些搞不懂了，孟艷潛伏到這裏來做什麽？之前法尼他們不是說孟艷快把自己給整蟲化了嗎？

這時候過來是想拖他們下水？可不是說過，二次改良的藥劑所生產的實驗體是沒法攻擊普通人類的麽？

“我過去。”原蒂安說，“你們安安靜靜守在這裏。”

“哈？”陳佳瑤愈發覺得不可思議了。

“我說，我一個人去。”原蒂安看著自己下屬發過來的定位，皺眉道，“不要多問，我回來了會跟你們解釋。”

說完，他在光腦上下達了那附近的驅散命令，勒令周圍的死亡星系成員組織民眾遠離，同時他們自己也不能待在那兒。

做完這一切後他起身披衣上外套出門。

他暫時還需要控制死亡星系，不能暴露自己軍蟲的身份。殺死孟艷不能只靠他如今偽裝的軀殼。

陳佳瑤目送著原蒂安關門，她看了一眼光腦上收到的信息，抿了抿唇，而後點開了通訊錄，看到郁庭兩個字，毫不猶豫的摁了下去。

那頭接聽的很快，郁庭似乎沒有忙其他的工作。

“首領有些奇怪……”

不等陳佳瑤繼續說話，那頭的郁庭迅速道:“我看到死亡星系內網的消息了，我準備接上法尼之後直接趕回去。”

“可那樣你們也許會有危險！”陳佳瑤有些急切道，“死亡星系外圍還有其他星系的軍隊駐紮。”

“原蒂安是一只軍蟲。”郁庭沒有再隱瞞，“而且明小八和孟艷待在一起。”

陳佳瑤仿佛聽到自己腦海裏轟了一聲，她當然知道軍蟲是什麽意思，同樣的，她早已經知道了明小八的身份。

在掛斷通訊之後，陳佳瑤感覺自己楞了大概兩秒，在大腦終於反應過來時，她起身朝門外跑去。

……

煙霧繚繞中，孟艷瞇起了自己的雙眼:“這兒的人都撤離了啊。”

他們所降落的地方算是主城的郊外，多是樹木，硬要說人，也就早上過來玩一玩的小情侶，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談天說地，興致高的話還可以一起玩點野的。

此時孟艷靠在星艦上抽煙，悠閑的就像是死亡星系街邊一抓一大把的無業游民。

但她穿的衣服還是很漂亮的，皮衣皮褲，只是這衣服跟她胸前的花以及鼻梁上的眼鏡不太搭。

“嗯。”明小八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面，軍蟲可以重新變回自己偽裝的模樣，不過被撐爆衣服是變不回來的，所以明小八身上的外套是孟艷給她的，畢竟明小八體型看著也七八歲了，要光著那也太有礙觀瞻了。

其實孟艷有些想跟這只軍蟲說些什麽，可到了最後，她只能吐出一口煙，留下一聲嘆息。

“來了。”明小八說。

孟艷點點頭，轉身上了星艦，他們一人一蟲再沒有了任何的交流。

原蒂安在靠近的同時發察覺到了明小八的氣息，以及明小八所散發出的攻擊性。

在那一刻，原蒂安本來想要轉身跑開的，但是祂沒有，因為明小八本身就是軍蟲，想要追上祂並不是什麽難事。

只能硬碰硬。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原蒂安瞬間半蟲化，兩只巨大的蟲族碰撞在一起。借著星艦升空的孟艷只能看到鱗粉飄落一地，這是明小八翅膀上的。

他們兩只都算是殘缺的軍蟲，只不過原蒂安屬於先天發育有點不良，明小八屬於後天被人弄虛了。

軍蟲之間的戰鬥兇殘而直接，就是廝殺，廝殺到其中一個倒下為止。

孟艷看著祂們一次次互相撞擊，用口器啃食對方的身體。

沒有槍械大炮，就是最原始的純肉搏的廝殺。周圍的樹木大片大片的倒下，而隨著樹冠一同掉落在地的，是部分的甲殼和翅膀的碎屑。

祂們幾乎是同時攻擊了對方的中樞，這時候無論是明小八還是原蒂安。完全看不出一點祂們偽裝為“人”時的樣子。

在中樞被洞穿之後，祂們甚至沒有嘶吼，只是想盡快的攻擊對方的頭部。

孟艷給原蒂安的中樞位置補了一炮，卻沒能夠讓原蒂安的動作有所停頓。

“你死掉就好了。”明小八忽然開口，祂的聲音還帶著獨屬於小女孩的清亮。

這話是沖著原蒂安說的。

“你騙了人。”明小八又說。

坐在駕駛艙裏的孟艷莫名感覺在明小八開口之後，原蒂安的動作有所停頓。而明小八明顯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祂重創了原蒂安的頭部，而後原蒂安很快的反應過來，予以回擊。

“孟艷！”明小八喊道。祂沒法和原蒂安長久的戰鬥下去，明小八被用作能源這麽久，早就被掏空的差不多了。

“嗯。”孟艷應了一聲，沒有人聽得到，她來著機甲的自爆系統，俯沖向原蒂安的頭頂。

深吸一口煙，孟艷笑了出來:“挺有意思的。”

快死了啊，也挺好的。

她不是個好東西，這個混亂的世界，做好人沒什麽屁用。

不是好人，那當然不能期盼還有個什麽善終？她也許瘋了，也許精神不正常了？這都無所謂，當一切走到終點，帶給她的只有如釋重負。

想不開放不下，可這一切很快會被強行結束。

伴隨著星艦倒數的聲音，孟艷的笑聲越來越大，最後映入她眼眸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片白，那是爆炸，致命而熱烈，粉碎了一切。

星艦在原蒂安的頭顱上炸開。但並沒有貫穿原蒂安的頭顱。

原蒂安的口器扯住了明小八的臂膀，狠狠的用力，將翅膀連帶著血肉撕扯下來，而明小八的前肢借著原蒂安腦袋上的傷口貫穿了祂的頭顱。

原蒂安轟然倒下，因爆炸而起的大火點燃了樹林，明小八站在原蒂安的身邊靜靜的看著。

原蒂安已經爬不起來了。然而就這樣，原蒂安並沒有恐懼和痛苦。

“你很高興？”明小八詢問。

“是啊。”原蒂安平靜道，“我快死了，我努力擊殺你，可是我失敗了。但我完成了我的職責，現在，我得死了。”

明小八沒有做聲。

“我騙了人。”原蒂安說，“我答應我的伴侶，我會消滅所有的蟲族，這是我撒下的最大的謊。”祂已經動不了了，只能躺在地上。

明小八看著他的氣息漸漸微弱，周遭的大火也越來越猛烈。

“小八！！小八！！！”有人在喊她。

明小八扭頭朝著聲源處看去，祂發現了陳佳瑤。

陳佳瑤就在距離祂大概五百米的位置，躲在巨石後頭。

“小八！過來！”陳佳瑤急切的朝著明小八伸手，“郁庭他們很快就過來了！”郁庭他們的星艦剛已經躍遷到了主星的上方，很快的就能趕到。

小八看起來受了重傷，但郁庭肯定能有辦法。蟲族只要不是大腦和中樞都受了致命損傷，幾乎是不會出現生命問題的。

陳佳瑤眼看著巨大的軍蟲從半蟲化轉化為偽裝的人形，她心裏松了一口氣，可明小八只是站在那兒看著她。

祂的胸口還有個大洞，大洞正在往外滲血，然而明小八並沒有朝著陳佳瑤走一步，只是安安靜靜的站著。

雪白的皮膚和頭發，淡紫色的眼眸，祂看起來就像是一尊即將融化在熊熊大火中的雪人。

最後明小八搖了搖頭，祂撿起了身邊那個蜘蛛兔子。

那個玩偶還在啊，陳佳瑤楞了下。

也許是在恐怖的軍蟲戰鬥之前，明小八就把這個醜娃娃扔到了地上。軍蟲們的戰鬥是碰撞和撕咬，不會閑得無聊去戳地上的布娃娃。

明小八牽著布娃娃轉過身。

“小八！”陳佳瑤起身要沖上去。

“我是蟲族哦。”明小八說，這話清清楚楚的落在陳佳瑤的耳朵裏。

明小八抱著玩偶奔跑了起來，盡管祂胸膛還在噴薄鮮血。

祂再一次半蟲化，就好像剛才的人形只是一場陳佳瑤的幻覺。

巨大的軍蟲用已經殘破的翅膀飛向天空，祂的翅膀帶著火焰，飛往高處時，好多人都看到了祂，那些人驚恐，害怕，死亡星系開始緊急調度可用兵力。

然而不等他們做出反擊，軍蟲就墜落了。

祂落在了火焰之中。

陳佳瑤聽到了巨大的一聲“砰。”

原蒂安的尾刺貫穿了明小八的腦袋，這是明小八自己撞上去的。

隨後火焰更高，更加猛烈。

有一點疼，明小八想。

稍微有些遺憾沒有見到法尼，不，沒見到更好吧，祂應付不來人類的眼淚。

祂還蠻喜歡那些裙子的，還有那些人。可惜本質上，祂和原蒂安這類的蟲沒有任何區別。

“明小八！”有人在喊。

好像是法尼的聲音？而後響起了更多的呼喊，好像有郁庭和明梵？

不想回應，祂是蟲族，和人類是不同的，和郁庭的那個蟲族……也是不同的。

巨大的前肢把那個醜爆了的娃娃抱的緊了些，卻沒有將其割傷。

“你別過去！”郁庭拉住了法尼。

“她就在裏面！”法尼朝著郁庭吼道，“她一個小姑娘……”

“祂是軍蟲。”明梵打斷法尼，他盯著面前的大火，咬緊了後槽牙，看起來像一尊冷硬的雕塑，“軍蟲不需要人類來同情，你是想親眼看著祂慢慢死去，然後把祂屍體弄出來以人類的方式安葬？祂是蟲族。”

蟲族被同時貫穿頭部和腹部之後是活不下來的，就算是郁庭也救不了。

他們想要穿透面前這團火焰並不麻煩，明梵甚至能夠直接走進去。

然而明小八不願意，從明小八投身大火的那一刻起，祂的意願就已經很明了了。

祂是蟲族，祂沒有必要把自己變成人類。

人類在游樂園裏就能覺得驚險刺激，可祂能夠以肉身翺翔宇宙啊。

法尼停住了掙紮，他看著面前的火焰，像是呢喃似的又輕念了一聲:“明小八？”

視野已經昏暗。

精神力正在潰散。

周圍都是火，軍蟲感覺不到炎熱也感覺不到寒冷，因為祂的神經已經開始死亡。

恍恍惚惚中，好像有誰在叫祂的名字。嶼、汐、團、隊、獨、家。

明小八啊……

即將死亡的軍蟲最後無意識的應了一聲:“誒。”

聲音太輕了，只是一脫出口就立刻的消散，就像是才剛冒頭就破碎掉的肥皂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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