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勾起了夏輕舟腦海深處多年的回憶，她恍惚了一下，輕笑起來，“好的。”

餘嬸轉身拿著空碗離開。

夏輕舟晚上去了兩次洗手間，走廊裏的燈一夜通明，她就這麽睡了一晚。

第二天天將亮未亮的時候。

夏輕舟做了一個夢，其實與其說是一個夢，倒不如說是陷入了某個早已忘卻的回憶。

高大的銀杏樹綠葉遮天蔽日，她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終於從樹下爬到了最大的那個枝幹上，然後就雙手抱著頭，躲在樹幹上瞇起眼。

山間的風溫柔拂過，空氣清新得讓她不由睡意迷蒙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日落西山，夜空裏繁星閃爍時，才醒來。

那時候有聲音遠遠近近的響著喊她，“小舟，小舟，小舟！你在哪兒……”

“舟舟！舟舟！舟舟！”那是爺爺的聲音。

整個夏家，只有爺爺會那麽喊她。

夏輕舟才知道自己惡作劇過頭，爸爸和爺爺肯定是擔憂得不得了，不然，爸爸的聲音也不會變得這麽啞。

她揚了聲音去喊，“爸爸，我在這兒！”正要原路爬下去，才發覺高大的樹下，黑沈沈的猶如不見底的深淵。

十一歲的她，居然感覺到了害怕，抱緊了樹幹動也不敢動了。

這時候。

樹下有難聽的聲音像公鴨嗓子，響了起來，“小舟？夏家的小丫頭片子，你在樹上嗎？”

夏輕舟那時覺得生氣，小孩子最討厭別人說自己小。

她往下探了探頭，卻只看到手電筒的光微弱，更顯得那樹的高大，樹下好像站著一個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男孩兒。

應該比她大那麽幾歲，因為身高看起來挺高。

“你是誰？”

下面的公鴨嗓子笑了幾聲，拿手電照在她的臉上，刺眼的燈光下，她拿手背捂了下眼睛。

“幫忙找你的人。”

夏輕舟捂著眼睛，一手還緊緊抱著樹幹，對他說：“那你去幫忙喊我爸爸或爺爺過來吧。”

樹下的人笑聲就更大了幾分，毫無疑問是在鄙視她有膽子爬上去，此刻卻沒有膽子跳下來。

夏輕舟氣得眼睛都疼了，卻也只能咬著牙，一聲不吭，不想在陌生人面前示弱。

“他們都繞後後山去了，如果等我去找人過來，最少也要三個小時。你確定，你要等那麽久一個人呆著嗎？”

他話音未落，她已經搶了話，“那你不會打個電話嗎！”

山路十八彎，她懂這個常識，聽著聲音不遠，但要等他叫爸爸過來……沒準兒三個小時都算快了。

樹下的人很惡劣。

“我忘記帶電話了啊！大半夜被人從被窩裏拎出來，幫忙找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丫頭片子，誰記得帶手機出來。”

兩人又聊了幾句什麽，但話題從他去找人還是陪著她等上，直接因為風聲一響。

轉到了……

“這山裏不會有狼吧？”夏輕舟聽見自己的聲音都抖了。

她是真的怕。

樹下的人沈默了幾秒，然後靠著樹幹，仰起頭，手裏手電晃了幾晃，語氣刻意低了幾分，說道：“我告訴你真相，你可千萬別嚇得摔下來啊！”

“你說。”夏輕舟雙手都抱住了樹幹，連眼前的光都不去遮了。

她一張臉在層層疊疊的墨葉下，肯定是白的。

“這山裏確實有狼，不過還從來沒有狼在這邊出沒過。你放心，不會跑過來叼你的。”

他不這麽保證還好，被他這保證一弄，夏輕舟雙腳徹底發軟了。

聲音裏透著幾分哭音，“我要自己下去，你讓開一點。”

她鼓足勇氣，樹下的人也沒有再說狼。

可下到一半的時候，她忽然沒力氣了，雙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蹭破了皮，手心裏是火辣辣的疼。

一米多高的地方，已經是離地面最近的距離了。

他對她說：“你跳不跳，反正就算摔得毀容，女孩兒又不會嫁不出去！”在她不知是氣得想哭，還是嚇得想哭的時候，他又補了句，“不然這樣，就算別人嫌棄你，不如到時候我發發善心娶你啊？跳吧。”

後來還是跳了下去，因為她已經在毀容還是等著狼來的情況下，二選一。

比起狼，毀容又算什麽？

夏輕舟跳下去的時候，只記得如期的最差的疼痛沒有傳來，她用力閉著眼睛半天不敢睜眼，終於有難聽的笑聲響在她的頭頂。

“餵！丫頭片子，你不是打算讓我抱著你回去吧？”

她一驚，只覺得腰下和雙腿膝蓋下有暖暖的溫度傳來，不等她睜開眼睛去看……

窗外的鳥鳴讓她從那個夢裏驚醒。

夏輕舟翻了個身，從那個清晰到連公鴨嗓子說得每句話都記憶猶新的夢裏醒來，她擡手把眼睛蓋上，半晌沒動。

要不是肚子裏執意一股一股提醒著她應該起床了，恐怕她真的不會想起來。

那是她在夏家時，難以忘懷的記憶之一。

但後來因為越回想這些曾經美好，越無法面對殘酷的現實後，她努力了大半年後，終於把所有關於夏家的美好回憶深藏在心底。

夏輕舟從洗手間裏才出來，就看到了樓梯口處正撐著拐杖上來的唐老爺子。

一身淺灰色的中山裝，看到她就神情充滿了責怪，唐老爺子瞪她一眼，“給你開的藥，為什麽不好好喝？”

夏輕舟昨天過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借口，“因為有人給我藥裏下毒未遂，後面的藥都丟了。”

這話半真半假。

但不知道為什麽，唐老爺子眉頭擰起來，對她這借口卻信以為真，連追問都沒有。

餘嬸在樓下準備好了早餐。

莫叔正從外面晨跑回來，許一斐大概是一早就回了Z城，所以早餐桌上並沒有看到他。

夏輕舟也沒有多問。

吃完了飯，唐老爺子給她又把脈又詢問了很久事。

夏輕舟心裏暗自苦悶，吃藥的日子，又要開始了。

這次看來，是躲也躲不過。

中午的時候，唐老爺子家似乎來了客人，樓下客廳裏響起幾聲笑聲來。

餘嬸端了藥上來，夏輕舟就無意間問起來，“唐老爺子有客人嗎？”

餘嬸就笑起來，“也不算客人吧，嚴格說起來是個鄰居。不過這孩子多年來很少回來，卻很得老爺子喜愛，這幾天經常過來陪老爺子下下棋，講一些外面的事。老爺子這幾天的心情都比平時好了很多。”

鄰居這個引起了夏輕舟的好奇。

“這座山裏，還有其他人住嗎？”

“沒有，只除了蘇家，就是老爺子。”說起蘇姓來，餘嬸臉上有異樣的神情閃了閃，她為掩飾這神情，走過去打開了窗戶。

秋高氣爽的季節，山間微涼，有風吹進來，清新的空氣一如多年前。

夏輕舟喝著藥，卻沒有喝出什麽難以下咽的味道來，而是想到了早上的那個夢。

想起了那個曾經只有一面之緣的公鴨嗓子來。

“這山裏，只是兩家住著嗎？”她裝作不經意的又問。

餘嬸點頭，已經收拾好了神情，“是啊，小蘇自從他父母都離開後，都已經十幾年沒有回來了。今年難得他回來一趟，還住了這麽久。”

蘇這個姓，又讓夏輕舟不自覺地陷入了短暫的沈默裏。

餘嬸已經拿著空碗出門。

“老爺子其他朋友，不經常過來嗎？”這個問題幾乎是脫口而出，夏輕舟自己被驚得不輕。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問起這個。

餘嬸卻沒有發覺她的異樣，只搖頭，“老爺子只和裴少爺家還有些來往，其他朋友，我這幾年還真的沒見過。”

後來夏輕舟了解到，餘嬸雖知道山上鄰居十幾年沒有回來過，但她實際來了唐家，也不過才短短五年。

老舊的別墅裏還有幾個人，但都在研究藥方和中藥材，夏輕舟連面都沒有見過。

兩天後。

夏輕舟的身體恢覆了很多，但她聞到自己的藥越來越難聞的時候，忍不住皺了眉，盯著那黑漆漆的藥。

餘嬸看著她這表情，失笑，“輕舟小姐，老爺子說了，苦口良藥，你再難下咽也得想想以後。”她目光微不可覺往她平坦的小腹上掃了掃，那意味明顯得讓人無法忽視。

這是變相在提醒她什麽。

夏輕舟還是在喝到一半的時候捂著嘴沖出了房間，她一個沒留神，在洗手間的門口撞到了人。

“輕舟？”難以置信的聲音裏含了幾分欣喜，悅耳動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

夏輕舟擡眼看到蘇起的時候，也相當吃驚，但她嘔吐在即，只來得及指了指嘴，就沖進了洗手間裏。

等她吐了半天，差點兒把苦膽都吐出來的時候，終於緩和下來。

洗手間的門外。

蘇起輕輕的敲門，輕聲問她，“輕舟，你怎麽樣？”

聲音裏充滿了難掩的擔憂。

唐老爺子的藥多麽難喝，他小時候再領教過，再清楚不過。

夏輕舟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才轉身出去，臉色透著幾分虛弱的蒼白。

“我沒事。”她擡眼看著他，輕笑起來，“原來餘嬸說的老爺子的鄰居，是你。”

蘇起連著幾天過來，才知道她已經來了幾天。

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樣的感受。

兩人認識，還是朋友，這事兒唐老爺子倒是半點兒意外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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