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放學第一個跑出教室，守在小矮子放學的必經之路上。

他將自行車放倒，書包甩到一旁，一屁股坐在樹下，風一吹鼻涕流下來了，吸了吸鼻涕，感覺有些餓了。手摸進外套的口袋，摸到一盒不知從誰那“順”過來的牛奶，他決定暫時不喝。

足足等了半小時才看到小矮子磨磨蹭蹭地出來，身邊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大人。

媽的，這小子看來猜到了自己在等他！李昊重重地啐了一口，今天白等了！他狠狠瞪了小矮子一眼，這些城裏來的支教老師幹不了幾天，爺有的是機會收拾你！

李昊抄起地上的書包，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車，準備閃人。等他看清楚那個女人……憋了一整天的那股邪火又“噌”地上來了。他低頭拉好外套的拉鏈，背好書包，一只腳踩在自行車的踏板上，一只腳撐在地上。

沈子騫也看到樹下面那個男孩，看上去十來歲的模樣，比村小大部分孩子都要大一些。再看看身邊小男孩一臉驚惶的模樣，他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有些疑惑：“這是二年級的學生？看上去像四五年級的學生。”

黎蕊嗯了一聲，朝那邊掃了一眼便挪開視線了。沈子騫感覺她的腳步似乎比平時重了幾分……

樹下那個男孩背著他們，似乎在等他們，又似乎不是。

從黎蕊的方向剛好能看到他崩緊的身體和腳上蓄勢的動作——小樣！她心下冷哼，面色仍然淡淡的，牽著小男孩的手，不緊不慢地從那棵樹經過。

剛走出去十來步，就聽到身後自行車鏈條晃動的聲音，黎蕊身體往右邊一轉擋住身後的小男孩。

李昊那只撐在地上的腳猛地踩了另一側的踏板，從口袋裏掏出那盒牛奶，用力撕開，朝黎蕊兜頭一澆……

“臭三八！了不起啊！哈哈哈哈哈！”

黎蕊閃得夠快，不過那盒牛奶還是灑了半盒到她的球鞋上。她俯身撿起那只牛奶紙盒，那邊李昊雙腳拼命蹬著自行車，已經跑得老遠了，空中傳來他囂張至極的爆笑聲。

“你看好他！”黎蕊咬了咬後槽牙，朝沈子騫甩下一句話便去追李昊了。

李昊把那輛比他還高的自行車蹬得飛快，風把他的外套吹得鼓囊起來，想到剛才那個臭女人往旁邊躲閃的模樣，他憋了一天的火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自行車轉過一道彎，已經將那三個人遠遠甩在身後，李昊剛準備放慢些速度，就聽到身傳來一陣急促的跑步聲。他回頭一看，嚇得差點心臟驟停——這死女人腳下是裝了風火輪嗎！竟然追上來了！

“哎哎哎！你追我幹嗎！”

耳邊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昊已經不敢回頭看了，他一邊哇哇直叫，一邊悶著頭猛踩自行車。

黎蕊加快速度，手快要夠上他的自行車後座，又收了回來——前面騎車的人已經慌不擇路地歪歪斜斜地往前沖了。

“臭女人！你別追我啊！”

自行車輪胎碰到了一塊石頭，李昊連人帶車跌到了一旁稻田的水溝裏。

這個季節田邊的溝渠半是泥漿半是土，他在坑裏滾了一身泥不說，還被自行車壓在下面。胳膊、後背還有屁股傳來一陣陣疼痛。

李昊一擡頭，就看到黎蕊站在水溝邊的路牙子上看著自己，眼睛裏滿滿的鄙夷和不屑。

她捏了捏手裏那個空的牛奶盒，聲音比夜色還冷：“我最討厭浪費食物的人！”

李昊當場崩潰了，再也顧不上自己平日裏苦心經營的村小一霸的形象，邊哭邊破口大罵：“嗚嗚嗚！死三八！我明天要去告你！”

黎蕊笑了：“告我？我以為你多厲害呢，原來只會搶同學東西，欺負同學，澆人牛奶……還加一個告狀，你真不了起哦！”

冷嘲熱諷的語氣讓李昊氣得快要變形了，他沖黎蕊咆哮：“要你管！你們這些城裏跑來鍍金的老師，幹幾天就拍拍屁股走人！你管得著麽？！”

鍍金？這個說法倒是形象。黎蕊站起來拍了拍手：“李昊是吧？聽你聲音這麽大，應該有力氣自己爬起來，趕緊起來吧！”

李昊嘴裏“死女人”、“臭三八”各種難聽的字眼罵罵咧咧個不停，被黎蕊當場叫出名字，他楞了：“你怎麽知道我叫什麽？”

“不告訴你！”黎蕊笑嘻嘻地看著他狼狽地掙紮著起來，慢慢悠道：“我是在這待不了幾天，不過你放心，我就是回去了，還是會從林校長那繼續‘關心’你的……”

李昊坐起來，想推開壓在身上的自行車，推了一把，發現右手使不上力，又推了一把感覺更不對勁了，右邊胳膊無力地垂著……

他嚇得臉色煞白，語無倫次：“我我胳膊使不上力了！它它它好像斷了！”

倒底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發現自己胳膊不對勁，這下哭得鼻涕眼淚一起往外飈。

看他坐在泥坑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得很是傷心，黎蕊嘆了口氣，挽起褲腳跳進溝裏，白色的帆布鞋陷入一片泥濘之中。她一手拎著自行車車把手，一手托著前輪胎，自行車一下就被她扔到路邊。

“你輕點啊！摔亂了你賠啊！”

黎蕊垂眸看著他，面無表情：“能站起來嗎？”

李昊腳上使點力，自己站了起來，頓時傻眼——這溝還挺深的……他有些心虛地瞟了黎蕊一眼，和她的視線撞個正著，這才發現她一副看熱鬧的揶揄表情。

李昊當場像只炸毛的小老虎，沖她吼了起來：“你害我掉下來的！你要扶我上去！”

黎蕊嘴角抽了抽：“好好好！我托著你，你自己踩著石頭上去。”

話音剛落，李昊感覺自己像只小雞一樣被她提拎起來，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著他，他踩著溝壁突起的石頭爬到路面上。

黎蕊一個輕躍也上來了，她扶起滿是泥濘的自行車。

李昊白著一張臉，耳朵卻紅得像一對煮熟的小龍蝦：“我手斷了，你要送我去醫院！”

黎蕊將鞋子在路邊的幹草上蹭了蹭，有些輕描淡寫地說：“不去醫院。”

李昊頓時崩潰了：“我要報警！你欺負未成年！你你你害我胳膊斷了！”

黎蕊看他鼻涕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可真有出息……”

她擡起李昊那只垂著的胳膊，握著他的手腕，“你為什麽要搶同學的午飯啊？”

李昊語氣不善：“我餓不行啊！”

“餓也不能搶！”黎蕊湊近他，盯著他的眼睛，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兇光，“雖然我只在這待七天，但如果讓我知道你還是欺負人，再遠我也趕得過來收拾你！”

李昊抖了抖，剛要回嘴，“哢嚓”一聲，一陣巨痛傳來，他“啊”地叫出聲。

黎蕊站起來：“好了！你自己動動胳膊。”

李昊轉了轉胳膊，立馬雨天變晴天，破涕為笑：“你會接骨？！太厲害了！”

話還沒說完，他發現路邊站了兩個人，剛才那個男老師和小矮子正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

李昊頓時覺得沒面子，他可不想讓小矮子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老師，我走了！”他嘟囔了一句，低著頭騎上自行車飛快地溜了。

這熊孩子！黎蕊沖他背影喊道：“晚上騎車回家小心點！”

……

黎蕊將兩只沾了泥的手在自己的褲子上蹭了蹭，朝小男孩招了招手，“走！黎老師送你回家！”

語氣聽上去似乎還算愉悅？沈子騫滿腦子都是剛才她熟練地牽引著那個男孩的手肘，一邊分散他的註意力，一邊給他脫臼的胳膊覆位的畫面。

那嫻熟的動作和他經常看的一位推拿老中醫有的一比……

一眨眼功夫，雷厲的“老中醫”已經換上一副溫柔大姐姐的模樣，牽著小男孩的手，兩人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沈子騫看著他倆的背影，搖了搖頭，無聲地笑了。

兩人很快就把小男孩送到了家，男孩站在家門口，看了看沈子騫，又看了看黎蕊，似乎有些糾結，最後還是一把抱住黎蕊的大腿。

“老師，你明天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黎蕊摸了摸他的頭：“你放心，李昊以後都不敢再找你了。”

沈子騫：……

回程的路上，四下闃然無聲，偶爾一兩聲蟲鳴反而襯得路上更加安靜了。

沈子騫幾次想開口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還是安靜地欣賞這夜色吧。

一輪圓月當空，淡淡的清輝籠罩在他們走的鄉道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機。

黎蕊對著天空一邊拍一邊讚嘆：“這月色太美了！”

沈子騫也舉著手機：“確實挺美。”

在頭門村這些天，不知不覺黎蕊開始喜歡上這個地方了。她正欣賞著自己拍的照片，手機突然彈起一條信息。

傅叔叔發了一個鏈接過來——《Love House節目組沒錢了嗎？黎蕊騎破舊摩托車送外賣，體驗生活還是博眼球？！》看到標題黎蕊“哈”地一聲笑出來了。沈子騫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又低頭去發朋友圈了。

黎蕊放大照片，這才發現摩托車後座綁的保溫箱，右下角打著某外賣平臺的LOGO。照片裏她一身休閑裝備，戴著頭盔，確實很像個外賣員！這些營銷號動作還真快，照片就出來了！

傅叔叔：出息了！我竟然不知道你會騎摩托車！什麽時候學的？

黎蕊撓了撓頭，決定還是岔開話題，她把自己剛才拍的照片發了過去，很狗腿地回覆道：傅叔叔，白麓山的月色美吧？你打算什麽時候上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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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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