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漫天的雨。

天空是紅色，大地是紅色。

交界在眼中變成一條浸泡在血水中的繩線。

輕輕一擰，便有大片猩紅灑落。

萊因不用細聽，來自城中的嘶嚎便傳入耳膜，刺激祂一直緊繃的神經。

黑暗神格蠢蠢欲動，它在興奮，它雀躍無比。

哈瑞爾不知道自己的神明大人已經陷入多麽巨大的痛苦之中，他顫抖著將蓋伊的屍體放在泥地上，尖利的龍爪劃破了屍體胸前的皮膚。

皮膚包裹著的，是空蕩蕩的胸膛。

哈瑞爾發出一聲哀鳴，悠長悲傷的龍吟消散在大雨之中。

尼格霍德剜去了蓋伊的心臟。

作為曾經的半神，即使他失去神力，體內流著的依舊是神血。

一顆半神的心臟，對邪神來說，能做的事太多了。

血雨在千年前，尼格霍德降下詛咒時便降臨過一次。

它象征死亡，象征墮落，象征無窮無盡的絕望。

那場血雨被萊因及時制止。

現在，並非全盛時期的尼格霍德本不應有召喚血雨的能力。

但祂得到了蓋伊的心臟。

哈瑞爾活了千年，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痛苦的情緒。

但現實容不得他再痛苦下去。

他小心翼翼抱著蓋伊的屍身，跟隨萊因回到神國。

神國阿斯加德，位於雲層之上的遙遠星空。

它只是一個統稱。

每位神明都有自己的神國。

自然之神喜歡在祂的神國中種滿植物，愛神喜歡將收集來的戀人之間的美好記憶嵌入寶石，鑲滿自己的宮殿。

但身為光明神的萊因，祂的神國幹幹凈凈。

神國的上空是一片深藍，神座孤零零立在冰冷的水中。

在祂回到神國之後，被銀枝貫穿寄生的神座再度蔓延出蛛網般的裂痕。

碎片落在水面，濺起透明花朵。

哈瑞爾雖然很少去萊因的神國，但他也知道神座原本的模樣。

他看著已經破碎了三分之二的神座，嘴唇張開，看見萊因毫無波瀾的神色後，又緩緩合上。

哈瑞爾眼中的擔憂已經快要化為實質。

但他不是真正的神祇。

就算萊因抽走他體內所有半神力量，也無法緩解自己哪怕一絲的痛苦。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

“哈瑞爾，幫我。”

赤紅魔龍充滿霧霭的眼中發出一絲光亮：“我一定竭盡全力！”

“但是...您真的要施展神降嗎？”

施展神降，會讓萊因釋放自己全部的神力。

哈瑞爾不敢想象，沒有神力壓制的黑暗神神格會讓萊因變成什麽模樣。

但沒有辦法了。

覆蓋整個蓋爾伯特的絕望血雨，只有萊因能讓它停止。

喬希循著那處光，找到了另一個出口。

出口遍布石塊碎屑，像被強大的力量劇烈撞擊過。

一件破碎的黑鬥篷浸在水窪中。

怔楞之際，克雷德猛地拽了她一把，示意她擡頭。

漫天血紅瞬間充盈整個瞳孔。

克雷德指尖冰涼，棕色虹膜倒映著宛如末世的場景。

他喃喃著：“那個夢....是那個夢.....”

兩人頂著滿身血水，回到城裏。

面前的蓋爾伯特，不是地獄，卻勝似地獄。

數不清的人在血雨的侵蝕下當場變成了墮落者。

他們殘殺著自己的同胞。

鮮血與雨水交匯在一起，碰撞出艷麗淒絕的紅。

喬希取出那把名為【荊棘薔薇】的劍，捅穿了嘶吼著向他們襲來的墮落者。

克雷德自知自己的戰鬥力遠不如她，留下等於是在拖後腿。

他咬著牙：“我去找瑞妮和蘇茜，你...千萬小心！”

喬希只點了點頭，便握著劍柄飛奔向前。

小雀斑是流浪兒團體最不起眼的一個孩子。

他今年十四歲，身體卻像七八歲孩童一樣，孱弱，瘦小，皮膚帶著營養不良的蠟黃。

他沒有名字。

從前一直被叫“餵”，或是“那個廢物”。

直到有天，一位路過的好心人給他遞了半塊面包，並詫異地看著他的臉。

小雀斑記得，他當時問了一句：“先生，怎麽了？”

那人笑了笑，說道：“你臉上的雀斑，真是跟我兒子一樣多啊。”

從此，只要那人路過，便會笑著叫他“小雀斑”。

後來，小雀斑從別人的口中知道，那位好心的先生，名叫潘斯。

再後來，他死了。

知道潘斯先生墮落，他帶著一朵紙折的玫瑰前去悼念。

——這是他唯一會做的手工。

卻在看見潘斯醜陋猙獰的屍體後，驚恐地逃離。

紙花掉落在地，被路過的人踩入泥中。

如他一般，卑賤脆弱。

不值一文。

血雨降臨的毫無征兆。

所有人都說，這是天災，或是神罰。

他們全都會死在這座不被祝福的城中。

小雀斑不相信他們的話。

他一路躲著人群，他打算去教堂祈禱。

——偉大的光明神，一定有辦法解救他們。

他的想法跟許多人不謀而合。

還未到教堂，他便遠遠瞧見那烏泱泱的人群。

凱文副主教艱難地維持著秩序。

可他只是徒勞無功。

不斷有人墮落，屠殺著身邊的親人，朋友。

隨後又死於凱文的法杖之下。

小雀斑垂下眼眸，離開了這裏，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四處游蕩的墮落者不會放過自己看見的任何生命。

小雀斑被它發現了。

墮落者的速度比體弱的孩童快數百倍。

小雀斑知道自己即將迎來死亡。

害怕嗎？不甘嗎？

當然。

當然。

沒有人願意自己一出生就是孤兒，四處流浪，過著缺衣少食的日子。

可他無法改變。

城裏多的是同他一樣的人，多的是比他還慘的人。

他們無法改變。

但不可否認的是，即使活下去是件艱難的事，他也不願意就這樣死去。

小雀斑閉上了眼睛。

神啊，如果您能聽到。

如果您能聽到，請救救這片土地吧。

救救土地上即將死去的人們。

也....

救救我。

“嗤——”

是肉/體被刺穿的聲音。

墮落者冰冷的體/液濺在臉上。

小雀斑睜開了眼睛。

穿著月白長裙的少女，手裏握著一柄爬滿薔薇藤蔓的劍，擋在了他面前。

喬希遇到了自己穿越以來，最強大的墮落魔物。

這個墮落者殺了太多的人。

汲取了無數絕望的力量。

它的攻擊不算很高，但血條卻高得離譜。

皮太厚，速度也很快。

喬希沒辦法將它一劍殺死。

墮落者的身上被貫穿出一個巨大的洞。

它感受到了疼痛，憤怒讓它攻擊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喬希右手掌控劍柄抵擋它的攻擊，左手趁機握向劍身的藤蔓。

鮮血湧了出來，又迅速被藤蔓吸收。

嬌艷雪白的薔薇於長劍盛放。

它們飄落在地，眨眼之間，堅硬的深綠色藤蔓從花蕊中生長而出，在喬希和墮落者之間結成一面牢固的藤蔓墻壁。

喬希扭頭看向已經嚇傻的小雀斑：“快跑！！”

小雀斑被她吼回了神，視線在喬希和墮落者之間來回移動，他咬著下唇，扭頭跑遠。

藤蔓墻壁上密密麻麻的尖刺讓墮落者吃了苦頭。

它的怒火被再度激起。

尖嚎著撞碎了墻面。

喬希閃身避過它襲來的數條觸手。

“嗬嗬嗬嗬嗬.....”

身軀交錯之間，墮落者忽然發出怪異的笑聲。

一條粘膩漆黑，如同沒有吸盤的章魚腕足，破開它長滿膿瘤的背部，直直攻向喬希。

喬希猝不及防，還未來得及舉劍，整個身體被打飛了出去。

她撞向身後的磚墻，五臟六腑都被震得生疼，好在月霭長裙沒有讓她受到更嚴重的傷害。

墮落者不容她一絲喘息的機會，它發出興奮的喘息，扭曲的四肢再次破出四五條觸手，在空中瘋狂扭動著。

“啪——”

“你這個醜陋的怪物！離我們老大遠一點！”

“去死啊！！！”

數不清的碎石磚塊砸向墮落者。

喬希咽下喉頭腥甜，艱難地擡眼看過去。

是一群孩子。

相比成年人，他們的思維更加簡單天真，不容易被汙染。

也時常充滿熱血。

小雀斑站在孩童之中，目光堅定，舉起一塊尖石，砸向墮落者。

這些攻擊對墮落者來說不痛不癢，那群孩子對它來說就像一塊散發著香氣的蛋糕，它立刻丟下喬希，飛速向孩子們襲去。

系統大聲道：【快，趁現在！！！】

兩個灰色花盆無端出現在喬希手中，她用力一扔，花盆砸向墮落種，蟄伏在花盆中的寬大葉片眨眼間將墮落種纏成了粽子。

【名稱：一盆瘋狂的蘭花

等級：N

備註：什麽？你居然瞧不起我N卡？信不信我分分鐘把你裹成木乃伊扔進海裏餵鯊魚！】

在墮落種被蘭花遏制了行動的那一刻，勝負已成定局。

喬希揮劍砍下墮落者的頭顱和四肢，瞬間清空了它的血條。

驚魂未定的孩童們渾身沐浴著血雨，臉上揚起一個劫後餘生的微笑。

不遠處，馬蹄聲愈漸響亮，濺起陣陣水花。

無數身披長袍的人飛馳而過。

他們低吟著覆雜的咒語。

六芒星自街道延展而出，散發著柔和溫暖的光。

踏入圖案之中的墮落者紛紛化為煙塵，消散在朦朧大雨中。

“鐺——鐺——鐺——”

教堂的鐘聲綿遠悠長。

零點已過。

新的一天，已經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打鬥場景不太好寫，折騰的晚了一點，騷凹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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