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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心事如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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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心事如舟(1)

太史闌思考著這個問題,一轉身,忽然聽見蘇亞驚呼“小心!”,隨即聽見一陣奇異的聲響,沈悶而吱吱嘎嘎,帶著一連串的拖曳聲向她迫近,聽起來,像是什麽沈重的東西被拖動,一路滑了過來,並且,近在咫尺!

太史闌甚至感覺到了淡淡的鐵銹氣息就在鼻端!

千鈞一發之間,她硬生生拗住了回頭一半的身子——這時候再回頭,來不及了!

一把抓住斷了半截的繩子,她面朝下,向前一縱,縱出平臺!

半截繩子很短,她身子縱出掛在城墻上,以為很快就能止住,誰知道繩子竟然在活動,哧哧哧一路下滑,太史闌心中閃電般一亮,想起這繩子是栓在床弩的底座上的,難道床弩底座松動,整座床弩滑壓過來了?

眼看身子還在下降,再降就會成底下西番軍的靶子,太史闌唰地拔刀,一把插在城墻的裂縫中,才堪堪止住下滑之勢。

頭頂上轟隆一聲巨響,大片碎石泥灰滾落,正對著太史闌腦袋,太史闌連連避讓,還是被一塊半尺長的碎磚砸中肩頭,她哼了一聲,手臂一軟,卻勉力依舊掛在墻頭。

好在碎磚只落了短短一陣,隨即停息,太史闌感覺到頭頂陰影,一擡頭,看見半座床弩探出箭樓平臺外,卡在了孔洞處,沈重的弩身壓垮了半邊柱子,以至於磚石掉落。

如果剛才太史闌還在那位置,必然會給床弩扯動的千鈞之力撞得吐血落城。

按說床弩底部已經固定,但想必這箭樓四面敞開,迎風落雨,又缺少保養,鐵質的鎖扣質量又不太好,腐朽得厲害,剛才被張秋系繩下城逃生,再臨死拼命一扯,居然將底扣給扯斷了。

幸虧孔洞直徑比床弩窄,最後關頭卡住了床弩。

可是此刻情境依舊危險,床弩在頭頂搖搖欲墜,因為連續震動,兩座弩都已經松動,看樣子隨時可能脫落,一落下來,就會傷到正在下方的太史闌。

“給我射她!給我射她!”底下忽然傳來一聲大喝,西番的主帥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連連叱喝。

那邊蘇亞和護衛們拼命趕來,但箭樓半邊已毀,鐵梯砸壞,太史闌所攀的那面城墻正和扶梯那一面相反,蘇亞要想辦法繞過兩面墻才能救她,偏偏墻縫生滿滑溜溜的青苔,幾乎無可攀援,蘇亞正一連聲的呼叫拿繩子,又取刀一點點插入石縫,靠近太史闌。

底下箭出如雨,幾乎已經放棄了對城頭的攻擊,目標全向太史闌,西番兵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女子此刻對北嚴的重要性,拿下她就是拿下北嚴一半。只是箭樓更高,射程不及,大多稀稀拉拉釘在太史闌腳下。

而此時人人緊張,都盯著小心翼翼挪動的太史闌,也沒人註意到,西番軍隊的陣中出現騷亂,先前那一線長馳的黑影,此時竟然已經破千軍萬馬,進入城內,借著熟悉的地形,東彈西射,快速穿插,已經將要橫穿軍陣,射到陣前!

西番兵抽出相當一部分人前去攔截,但那影子所到之處人仰馬翻,人體似翻飛的血花一般四散,無人可近他三尺之地。

大旗下西番主帥眉頭緊鎖,一邊看看後方騷亂,怒道:“哪來的混賬!你們也混賬!一個混賬都攔不住!答布,給我去攔住他!攔不住也不要回來了!”

那將領應聲而去,西番主帥再看看箭樓上移動的太史闌,眼神一冷,喝道:“都讓開,我來!”

西番士兵潮水般分開,黑壓壓的人群中一騎如風馳來,馬上人束冠,披甲,持矛,背後一柄龍首金劍熠熠閃光,他仰著頭,鷹隼一般的眼神,鎖定城墻上太史闌。

傷了一臂的太史闌,只能勉強吊著自己不墜落,底下士兵看得心焦如焚,都大叫:“太史姑娘,快!快!”

城下西番軍沒有進攻,城上南齊兵也忘記防禦,所有目光都凝註在城墻上那個搖搖欲墜的人影身上,一個士兵大喊:“太史姑娘,努力!”……

喊聲如潮,一聲聲匯聚成巨大的音波,沖擊得城下人眉頭直跳,那持矛男子眼色陰沈,冷冷道:“哪裏冒出來這麽個女人?壞我大事?”

身邊人不敢接話,那持矛男子仰起頭,冷然註視城上太史闌,下巴上微微有胡茬青青,線條硬朗。

“不過沒什麽。”他森然道,“馬上她就要死了。”

城頭上太史闌聽著呼喊,嘗試著挪了挪,肩膀劇痛,這一動身子反而向下一傾,嘩啦啦踩落一地碎石。

“小心!”

“快!快!”眾人急得握拳,恨不得自己沖上去將太史闌扛下來,可又自知沒有這本事,只好轉而催促那邊已經爬近的蘇亞。

“看你跑得快還是我矛快!”底下披甲持矛男子冷喝,單手擡起,手上短矛刺得日光四散。

太史闌忽然身子斜斜往旁邊一竄,看那樣子是要打算冒險一步竄過去和蘇亞匯合。

“啊!”城頭士兵們發出齊齊的驚呼。

那麽遠,過得去嗎?

城下持矛男子也一怔,下意識手一偏,原本算好的方位略改。

“咻。”短矛破空,刺風穿雲,一閃之間便到了城頭!

太史闌忽然又把探出的身子往回一收!

“啪。”矛尖抵達,戳入墻體,碎屑飛濺,離太史闌腰部,三寸距離!

“好!”城頭上捏一把汗的南齊軍民失控歡叫,興奮得險些竄起。

城下持矛將領臉色鐵青——該死的女人!該死的假動作!

“再下一次,你沒這好運氣!”他手一攤,“矛來!”

身邊的隨從再次遞上矛,這回是三根。

眾人屏息——把一根短矛擲上近三丈的箭樓頂端已經是奇跡,難道他還要一次性來三根?

“這次看你往哪裏竄!”

“呼!”

三矛齊出,雪亮的矛尖在夜色中似碎鱗閃了閃,便到半空。

“射箭!射箭!”城頭上有人在大喊,試圖以箭攔截那矛。然而太史闌那個死角位置,所有箭未及抵達便偏偏斜斜擦著城墻落地。

三支矛半空中忽然一分,竟成品字形,直射太史闌頭、背、腰!

這次出矛者,竟然在射矛之前就經過了精準的計算,已經堵死了太史闌所有的退路。

太史闌沒有再做假動作。

也沒有試圖驚慌爬行,蘇亞已經出現,隔著拐角墻正努力來夠她的手,可她知道來不及了。

她盯著頭頂的床弩。

床弩傾斜出一半,卡在平臺邊沿,因為墻體被撞,支撐力薄弱,漸漸便顯得有些撐不住床弩,床弩傾斜角度越來越低,最前頭那張大弓,已經快要靠到她的指尖。

如果此時能夠拉下床弩,落下的床弩會越過她的頭頂,順便撞落那三支矛。運氣再好點,也許還可以砸死一兩個西番兵。

太史闌忽然拔出短刀,狠狠刺在她看好的一塊支點墻磚縫裏!

“嘎。”一聲輕響,床弩瞬間往下一斜。

太史闌的臉色卻突然變了。

床弩上固定的大弓,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開始松脫,被這一震,竟然滑出床體,沈重的弓尖,正對著她的心口!

在床弩落在砸飛身後短矛之前,她會先被大弓撞死!

倒滑的弓在眼簾裏飛速變大,下一秒接觸到她的胸骨,便是一場骨斷筋折的死亡。

她卻沒覺得害怕。

死就死罷,下輩子或許會更好。

她曾想過很多次,面臨死亡自己會是怎樣的,會不會也會驚叫畏懼,涕淚橫流,和所有尋常人一樣。

她其實偶爾也想做個平常女子,會痛哭會大笑,會撒嬌會發瘋,可是從三歲那一年,她空了一半的心,不得不用鋼鐵縫補,再然後,鋼鐵和血肉長在一起,也再分不清哪裏是真。

此刻當真死亡降臨,她失望地發現,原來自己還是那樣。

太史闌心底嘆了口氣。

底下似乎有激烈的喧嘩,還似乎有種熟悉的氣息在迅速接近,她難得有點恍惚,瞇起了眼睛。

飛滑的長弓,床弩的陰影,沈黑的夜空,藍色的雲。

藍色的……雲。

那是一個人的衣袂,帶著一路拼殺而來的鐵血和硝煙氣息,卻依舊雲一般柔軟,雲一般飄逸,雲一般從她臉頰上方拂過,落一陣淡香如雨。

那雲飛過,並沒有在她身側停留,向更高處飛去。

隨即頭頂床弩重重一響,似乎被誰狠狠踏了一腳,終於全部滑落,轟然一聲撞下箭樓。

一只手自床弩的陰影下探出,一抄,便挽住了滑落的長弓。

弓尖在離太史闌胸口寸許的地方停住。

那人棄弓,再一抄,抄住了太史闌的手。

太史闌仰起頭。

頭頂上,還是當初街角初遇,在白色丁香和紫藤花的盛放中,那般清美的顏容。

他倒掛在箭樓邊沿,伸手緊緊拉著她的手腕,對她露出溫潤而清朗的笑容。

太史闌的眼神,順著他微瘦而精致,琢玉般的手腕向上,落在彼此緊緊交握的手掌,再向上,停留在他春光暖日,流水橫波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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