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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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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滿頭虛汗,臉色青白,手插在泥土裏,掙紮著道,“容楚選他到光武營!”

她其實並不知道光武營是什麽東西,但從方才邰世濤的神情語氣中感覺到,應該是一處很了不得的所在。

她記得西局太監在容楚面前的畏懼,此刻只有搬出容楚,或能救邰世濤一命。如果容楚也不管用……

那就一起死吧!

太監的表情果然有所松動,猶豫了一下,陰沈著臉,將腿慢慢收了回來,忽然陰陰一笑,腳尖一挑,再次挑向太史闌。

他竟然是玩上癮了!

靴尖又至,這回太史闌身後不遠,就是池塘!

邰世濤嚎叫一聲,又一頭撞了上去,“滾你娘的老閹貨……”

太史闌忽然伸手!

手裏,不知何時抓住了一柄花鋤,二話不說,掄起便是一鋤頭!

“唰!”

“哧——”

褲子被扯破的聲音聽來清晰,太監一腿高擡,僵住了。

鋤頭直直插在他褲襠,扯破紅色褲子,橫穿而過,一條紅色的綢絲繞在鋤頭上,在風中搖擺。

太史闌連咳帶笑的聲音,清晰又刺耳。

“哎!忘了!你下面沒有了!”

貌似遺憾,實無遺憾。

她就沒打算擊中這老閹貨,她就打算惡心他!

“你——”這一招比真的砍中還要創傷深重,那太監臉色先紅,再青,再轉白,五顏六色都轉過一圈後,一聲咆哮驚天動地,“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公公!”唯一還留在他身側的侍衛,本來冷笑看他折磨太史闌,見太監動了真怒,連忙上前附耳勸解,“她是太後指名要的……雖說註定是個死,但到麗京之前,你我也動不得私刑,萬一太後……”

太監臉色變了變,嫌惡地瞪了閉目喘息的太史闌一眼,怒氣沖沖一拂袖,“帶走!”

一旁早已備好的牛車被趕進了門,僅存的侍衛一手抄起了太史闌,將她往車裏一扔。

“姐姐!”邰世濤淚流滿面奔過來,嘭一下跳上車,被趕來的邰柏兄弟死命扯住拖下去,他瘋狂掙紮,胳膊肘啪啪搗在父親和叔叔的身上,“姐!姐!你們放了她!放了她——”

太史闌忽然睜開眼。

隔著牛車的門,她註視著淚流滿面的“弟弟”,眼神恒定,隨即輕輕豎起一根手指,擱在唇上。

邰世濤忽然安靜,定定地望著她,雖眼神悲憤未絕。

他不要錯過此時,她的每一個字。

不會忘記此時,她靜而冷,卻又殺氣絕然的音調。

“世濤!你我必將再見!”

“再見之時,必永不為人欺辱!”

牛車轆轆遠去。

太史闌並沒有如狗血劇本一般,扒著車欄木條,淚眼婆娑淒哀不絕,牛車一動,她就翻身躺下休息——跟誰哭別呀?該說的不說也懂,不該說的說了也沒用。

邰世濤自然也沒有狗血地追上去,他立在原地,看著太史闌滿不在乎躺下的動作,雖心情悲憤,也忍不住咧咧嘴角,露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麽一笑之後,他的心定了定,隨即也硬了硬。

定,是因為,他忽然相信,她說的每句話,都會實現。半路認來的姐姐不會死,邰世濤也不會永遠保護不了自己所在乎的人,等他們再相見,不會再有人可以如今日這般為所欲為。

硬,是因為,她在的時候,他當她是姐姐,而她,雖然不如原先的姐姐溫柔可親,卻更像一個可以為弟弟遮蔽風雨的長姐,無論是墨荷的陷害,還是龍頭節奪冠之後他被譏嘲,又或者剛才的生死一線,她在,他就安全無虞。

如今她離開,他覺得自己長大,必須長大。

夜風涼,心卻熱,手指掐進掌心,似乎掐著了此刻砰然欲裂的血脈,眼前,一條道路遠遠地鋪開去——黑暗、艱難、充滿磨折或有血淚,但那一頭,有她。

他忽然轉身,拎起自己的包袱,跪下,端端正正給父親和叔父磕了三個頭。

邰柏的憤怒化為驚愕,隨即轉為悲哀和蒼涼,邰林動了動嘴唇,想說話,最終一聲嘆息。

“兒子……”良久之後邰柏緩緩道,“家族承續,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需要犧牲很多東西……等你長大後就知道了。”

“我知道。”邰世濤仰起頭,“需要犧牲自我、信義、私德,和良心。”

邰氏兄弟臉皮微微抽搐,想發怒,然而看著少年那雙熠熠的眼,怒斥便堵在了咽喉。

“你是要拋棄家族了嗎?”邰柏硬硬地問。

“不。”邰世濤站起身,將包袱甩上肩,回眸一笑,“做好一件事,你們有你們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而我會向你們證明——我,才是對的。”

他大步離開,沒有回頭。

邰林要追,邰柏攔住了他。

“不必了,留不住的。”

他緩緩轉身,發出模糊的嘆息。

“我邰家最優秀的兒郎啊……是我錯過了他。”

深邃的大宅門洞,漸漸吞沒了微微蒼老的背影。而晨曦升起的那條路上,少年的背影,遠去。

太史闌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四面幽沈封閉,朦朧如隔紗,意識也似蒙了層紗,似醒非醒,恍惚中空氣裏有點熟悉的氣息,也似香非香,讓人聞著,覺得幹凈。

仿佛哪裏有風溜了進來,星光月色,一線一線地湧進……她心底模模糊糊地想,這不是在牛車嗎?牛車不是四面橫欄能直接看到星月嗎?為什麽現在卻覺得自己是在一個相對幽閉的空間?嗯……還是一晃一晃地,還在車上?

她想睜眼看清楚,但不知怎的,眼皮乃至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沈重得無法掀開。

尤其右臂。

那裏麻木已去,現在是一種清涼的感覺,疼痛雖仍在,卻減輕了許多,還有種溫柔的觸感,仿佛有雙靈巧的手指,正輕輕撫過她的傷處,隨即,手指慢慢下移……

太史闌霍然睜眼!

黑暗車頂,微微搖晃的車身,車內濃重的藥味和掩不住的淡香,風從掀開的簾子裏溜進來,外面的星月之光趁虛而入……確實和夢中感覺到的一樣。

但卻沒有那個人。

鼻端卻還留存淡淡香氣,回想睜眼的剎那,好像還曾感覺到柔軟的大幅衣袂,雲一般地拂過臉頰。

或者,這還是夢。

或者在她睜眼的剎那他神奇地乘風而去,化為一道黑色光影,掠向了浮雲上頭。

太史闌慢慢坐起,發現在自己半昏迷期間,已經被從牛車換到了相對封閉的馬車中,又上了鐐銬。但肘間傷處不知何時被處理過,處理得極好,也不知用了什麽藥,連劇痛都減輕了許多,看樣子已經不用擔心留下殘疾。

太史闌可不認為那些太監侍衛有這好心。

她摸了摸肘間,人間刺就藏在左手衣袖中,還好,還在。

想了想,她取出人間刺,慢慢插入身下草墊中,直入車板。

車板很厚,還是被人間刺穿透,只露出一點尖端,被草墊遮住。

東西剛藏好,吱嘎一聲車門打開,一碗飯塞了進來,送飯的人,重重將碗向她面前一墩。

她拿起碗就吃,飯食粗劣,還好不是餿壞的,太史闌吃得一幹二凈,末了還舔舔唇,心想有碗湯就好了。

吃完她就躺下來,想那天鹿鳴山看到的容楚的那一劍的動作,想著想著,終究因為傷勢不輕,身體疲倦,漸漸沈入睡眠。

半夢半醒間,恍惚間風吹簾動,衣袂拂過臉頰,她模模糊糊地想那人這麽快又來了,忽然又覺得不對,鼻端的氣息好像……濃烈了點,但這回她的意識保存時限比上次短,她很快便什麽都不知道了,再次醒來後,發現傷勢又好了些。

馬車轆轆前行,她時睡時醒,每日都能感覺到神秘人的接近,除了第二次氣息有點不對外,其餘時候好像又恢覆正常,是那幹凈特別的香氣,那人夢一般來去,每次去後,她的傷便好一截。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沒露面,送飯的也只露一只手,要想解手就敲車門,會有個婆子扶她去解手順便看守,也不和她說話。換成別人,在這樣長久的黑暗和寂寥中,還要面對猜測和疑惑,早已發瘋,她卻養得一日比一日白胖,黑暗裏眼睛越發亮得狼似的。

她習慣寂寞,喜歡寂寞。

幼時隨母親四處游蕩,母親在天橋上獻唱,每天唱疼了嗓子,再也沒力氣和女兒說話,她常常就呆在黑暗的橋墩下,一個人玩。三歲後抱進研究所,那時候三個死黨還沒進所,其餘都是老頭大叔,她依舊是一個人。

這才是她最熟悉的環境,連傷都好得飛快。

一晃便是多日,太史闌估算著,路上可能已經走了十日,簾子裏溜進來的風微熱,車外路人的口音也有變化。

這天晚上,她第一次和看守的人搭上話。

“這位小哥。”她叫住來送飯的人,低低道,“幫個忙,我送你銀子,你放我走!”

送飯的人一怔,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粗糙的手掌攤開,“銀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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