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師父？！”

目睹了李一平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地從一個老頭兒變成了一個瀟灑俊逸的美青年,郝苗苗一時還有點緩不過來勁來。

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這應該是李一平修為恢覆的表現。

修仙界的修士動輒幾百歲的年齡，可外貌上看上去卻是二三十歲的青年。究其原因,不過是他們體內的靈氣和修為幫助他們維持住外貌上的年輕罷了。

李一平之前元嬰半毀，靈氣無法正常運轉，所以才變成了一老人的樣子。現在他的元嬰修覆了,修為恢覆如常,自然也能和白瀟瀟、李輕塵一樣，回覆年輕人的狀態。

李一平：“嘿嘿！”

他抹了下嘴角,笑著沖郝苗苗眨了眨眼睛。

雖然外貌上差別很多,但行為習慣上還是和從前一樣。郝苗苗倍感熟悉,也忍不住沖他笑起來，乖巧地喚了一聲：“師父！”

“乖！”李一平拍了拍郝苗苗的頭。

至於是誰幫他恢覆的修為，其實早已經不言而喻。

李一平走到李輕塵面前,單膝跪下，躬身垂首道：“師祖！”

他擡頭看了看天。眾人頭頂,不知何時已經積聚了大片的烏雲。

黑雲壓城,將天光完全遮蔽,隱隱的紫電在雷雲中穿梭,狂躁的風卷起樹葉,似乎要在昆吾峰掀起一場滔天的龍卷。

李一平皺了皺眉，臉上方才輕快的表情已經不見了，他沈聲向李輕塵請示道：“師祖，我先帶苗苗他們離開？”

他話音剛落,李輕塵也將視線從空中收了回來。

“來不及了。”他搖了搖頭道，“就在這裏吧。”

他回頭看了白瀟瀟和季淮一眼，兩人明白他的意思,立刻點了點頭，縱身向昆吾峰東西兩個高處飛去。

而李一平也沒再多說，接過李輕塵遞過來的青山劍握緊：“那我替諸位前輩掠陣！”

“嗯。”

李輕塵說著，提步要走。只不過他的足尖才剛剛點地，一只小手忽然拽住他的衣袖，李輕塵立刻停下腳步。

“苗苗……”李一平看見郝苗苗的動作，出聲提醒，但他再一擡眼又看到李輕塵的示意，頓時止住話音，帶著秦楓和餘興成往後退了幾步，給郝苗苗和李輕塵留出些許空間。

“怎麽了？”李輕塵看向郝苗苗，露出一點笑容。

他目光柔和，平日裏總是淡淡的眉眼在此時彎出了明顯的弧度，露出讓人安心的笑容——但這反而讓郝苗苗生出更多不安。

她擡頭看著李輕塵。

因為仰視，她能夠清楚地看見對方眼中映出的自己，因為仰視，她也能清楚地看見對方身後愈發可怖的雷雲。

這可比秦楓當時經歷的雷劫要可怕得多得多。

郝苗苗攥著李輕塵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手心裏也沁出了汗珠。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她知道，那一定是相當危險的事。

郝苗苗默默地咬緊了下唇。

忽然，兩個人同時開口道——

“你把這個收回去吧。”

“我很快就回來。”

兩個人又是同時一楞——

“你說什麽？”

“為什麽？”

李輕塵頓了頓，唇線繃緊。

他的註意力完全從天道上被拉了回來，就算天雷在他頭頂拼命嘶吼示威也於事無補。

李輕塵看著郝苗苗，一字一頓道：“為什麽？”

他的視線緊緊盯在郝苗苗伸出的纖細皓腕上，那上面有他為她設下的守護屏障，足以保護她周全。

可是她現在要他收回是什麽意思？她不想要他庇護了？她覺得他騙了她，所以不再想與他親近了？

一瞬間，無數想法躍過李輕塵的腦海。他眉峰蹙起，向來平靜的眼眸中像是卷起了漩渦，輕顫的睫毛昭示著他心中的躁郁與不快。

郝苗苗看他表情，知道他怕是誤會了，連忙解釋道：“小白，你別誤會。我不是不想要它了，是因為這個時候，你比我更需要它啊！”

術法屏障依靠的是施術人施放術法時註入的靈氣，術法越高級，註入的靈氣就越多。而李輕塵此時如果能將此道屏障術法收回，那他無疑能取回許多靈氣，面對接下來的危機，也會有更多餘力……郝苗苗是這樣想的。

話落，李輕塵眼中的洶湧在一瞬間神奇地平息下去。他輕笑了一聲：“苗苗，你未免小看了我。”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眉尾微微揚起，於是，郝苗苗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修士與天爭的恣意與傲氣。

“吾名李輕塵，道號清無道君，是修仙界第一個成功飛升的人。便是天道，也不可左右我的命運。”

聽到他的話，雷聲倏地從雷雲中劈下。

迸發著巨大天威、雷舌湧動的天雷，頃刻間將已與黑夜無異的天空映得通明。然而驚駭的雷光還未靠近昆吾峰，就被白瀟瀟與季淮合力擋去。

李輕塵笑著道：“而且……我現在也非一人了。”

他看了看天空中衣袖翻飛、意氣風發的白季二人，又看了看身邊依舊有些惴惴不安的郝苗苗，道：“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如果沒有她，他的識海現在可能還是混亂荒蕪的樣子，如果沒有她，他可能也不會與白瀟瀟季淮聯手，一起對抗天道。

他將郝苗苗的手按了回去：“這守護屏障就留在你身上，我無需收回。”

也只有留在她身上，他才會安心。

一道又一道的天雷狂轟濫炸地轟向昆吾峰，白瀟瀟很快暴躁起來，震徹昆吾峰、與天雷不相上下的怒吼聲從空中傳來：“李輕塵！你好了沒有！！”

一道藍色的電光從她和季淮的阻攔中漏了下來。那電光像是長了眼睛，不炸別處，直沖郝苗苗而去。

李輕塵一把攬住郝苗苗的身體，將她抱起躍向一旁。

而就在他跳起的瞬間，他的手飛快結印，結出一道結界護住郝苗苗，而另一只手則聚氣為刀，卷起腳邊的竹葉擲向電光，一瞬間竟將電光絞得粉碎。

郝苗苗怔了怔，回過神時，李輕塵已抱著她來到李一平身邊，將她放下。

“照顧好她。”

李一平連忙答應道：“是！”

李輕塵轉身要走，那一刻，郝苗苗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她只知道，他要去面臨一場大戰，她一定要……一定要對他說些什麽！

她奔向他，拽住他的衣領，身體向上主動與他靠近。

而李輕塵不對她設防，在她迎上來的瞬間，自然而然地就遷就著她，俯身低向她。

四目相對，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拉得極盡。郝苗苗眨了眨眼，感覺鼻峰再往前一點就能蹭到對方的臉。

這樣近的距離，在言情小說裏總是要做點什麽。郝苗苗的臉迅速升溫，視線從李輕塵的眼滑到他的嘴唇，然後莫名地舔了下唇，咽了口口水。

郝苗苗：“…………”為什麽要咽口水啊啊這太可疑了！

她立刻松開李輕塵往後退了半步：“你……你說過的，很快就會回來。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他答應過她的事從來沒有食言，所以，只要他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李輕塵：“好。”

郝苗苗眼神躲閃，沒有註意到，剛剛李輕塵目光觸到她的唇，也像被火燎到一樣迅速撇開了。

他將郝苗苗交給李一平，迅速縱身，飛向高空。而郝苗苗摸了摸耳垂，轉過身來。

在她轉身的一瞬間，李一平、秦楓、餘興成都在吃驚地看著她，可也就是在她回頭之後，三個人都出奇一致地迅速移開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唔，師父……”最終，還是郝苗苗蹲下身子，找到了別的話題，“師兄師姐的傷怎麽樣了？”

李一平回答道：“無妨，已經無礙了。”

他剛才就檢查過兩人的傷，發現他們的傷口已經被止了血，且傷口上有著獨特的昆吾宗的療愈功法，已經開始緩慢地愈合了。

想是剛才李輕塵已經為他們處理過了。

他有些擔心地看向高處：“師祖這般準備，不知道能不能行。”

郝苗苗默默握緊掌心祈禱道：“一定可以的。”

……

空中，白瀟瀟扯開一道電光，憤怒地朝著天雷反向扔了回去。

兩道天雷對轟，頓時炸成密密麻麻的雷舌，一瞬間席卷昆吾峰上空。李輕塵及時趕到她的身旁，將那些電芒清退，給了白瀟瀟一點喘息時間。

“好啊！你還知道過來！”

白瀟瀟瞪了李輕塵一眼，瞬間梗住：“你怎麽了？臉怎麽這麽紅？走火入魔了？”

李輕塵強行逆轉縛心真人布下的大陣，以自身精血為引，改造陣法，用以對抗天道。這其中兇險，白瀟瀟與季淮深知，所以一直在旁護衛，遲遲沒有現身。

現在這是怎麽回事？他看上去這樣奇怪，不會是被陣法反噬，走火入魔了吧？

白瀟瀟面露擔心，季淮卻是從容不迫地揮了兩下扇子，隔開兩道驚雷道：“哪裏是什麽走火入魔，明明是清無道君怦然心動啦！”

他又在白瀟瀟身後擋去一道天雷，小聲補充道：“我剛才都看見了。”

白瀟瀟：“？？？”

“為什麽你看見了，你對抗天道天雷這樣輕松的嗎？你是不是在偷懶，難怪剛才有一道雷漏下去了！”

“我……”

季淮張了張嘴，決定閉上嘴巴，還是不說話好了。

“好了。”李輕塵出聲道。他面上的紅暈已被壓下，眸光清冽地看向頭頂猙獰雷雲：“摒開雜念，開始吧。”

季淮與白瀟瀟相視一眼，很快也斂去玩笑心態，認真對待起來。

郝苗苗從沒有見過這樣聲勢浩大的天雷，一道道劈下來，像是不知疲憊似的，誓要將昆吾峰擊穿。

而且，哪怕時間過得再久，這雷勢非但沒有衰減的趨勢，反而越來越浩大，即使沒有突破李輕塵三人的防護，也讓昆吾峰跟著震顫起來。

想必青天仙府、穹蒼派……便是相隔萬裏的南海宮也應該感知到了。

郝苗苗的心不自覺地揪緊，她擔心再這樣下去，李輕塵他們的靈氣被耗盡，天雷會傷到他們。

那些跟隨縛心真人前來的青天仙府弟子，此時瑟瑟發抖地龜縮在李一平身後，惶恐地問道：“李師叔……”

李一平曾歸於青天仙府外門，因此他們仍舊如此稱呼他。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為什麽會有如此天雷，天道竟被如此觸怒？還有，剛才師祖說的，她的識海化成了秘境，又是什麽意思？”

李一平輕輕瞥了他們一眼道：“還不清楚嗎？就是字面意思，你們曾經進過的秘境，都是成功飛升的大能識海所化。”

“什、什麽？”

聽到這句話，青天仙府弟子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秦楓也驚訝道：“師父，你怎麽知道？”

李一平“唉”了一聲，搖了搖頭。

他本來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李輕塵找到他、替他修覆了元嬰，才知曉原來飛升竟是個騙局。

“那些飛升就能位列仙班的話不過都是謊言罷了，事實上，我們以為的成功飛升的先輩都被天道劈毀了肉身，靈氣與修為化成了秘境，反哺給了修仙界。”

“清無道君等三位祖師僥幸保住了元神，在秘境中恢覆了修為，重塑了肉身。天道這才知曉他們還活著，向他們降下天雷。”

眾人低下頭來，沈默不語。

他們當中沒有人懷疑李一平說的話，因為眼前的三位“成功飛升”的祖師就是最好的證明。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他們一直一來爭奪向往的秘境，竟是自家老祖識海所化。那這與吸食他們的靈氣提升修為又有什麽區別。青天仙府弟子紛紛感到羞愧起來。

“我們挖掘了那麽多秘境，其中有些失去了靈氣，再沒有出現過……那那位老祖豈不是……”

開口的青天仙府弟子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可是，縱然他沒有把話說完，其他人也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他們不光攫取了老祖的修為，還迫使他們神魂俱滅、身死道消了嗎？

眾人頓時陷入了更深的沈默之中。

昆吾峰上無人說話，而在昆吾峰上空，戰鬥還在繼續，一道又一道的天雷還在頻頻從雷雲中落下。

“如何了！”白瀟瀟額頭冒出汗珠，喘息著問道。

她筋疲力盡，就快到達極限了。季淮沒比她好多少，臉色越來越白，揮動扇子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李輕塵微微合眸，感受著陣法中的氣息道：“差不多了。”

他猝然翻身向下掠去，看上去就像是支撐不住，從空中墜落的樣子。

郝苗苗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

也就是這時，空中劈下一道前所未有的天雷，那恍如泰山一般的雷柱劈得眾人睜不開眼，只能拼命以手遮擋。

白瀟瀟和季淮雙雙使了個眼色，以剩下為數不多的靈氣勉強織成一個屏障，企圖攔住落下的天雷。

然而，那雷柱勢頭太猛，如一把利刃般劃破了屏障，繼續帶著移山填海的氣勢朝李輕塵沖去。

“小白！！”

李輕塵倏地睜開眼睛。就在雷柱即將劈到他的身體的時候，整座昆吾峰忽然亮起數百的紅光。

那些紅光中包裹著之前落下的驚雷靈氣，不知是什麽時候被白瀟瀟他們轉移，被李輕塵藏入大陣之中。

紅光迅速地升起、連結，匯成了一道陣法，秦楓認得出來，這就是青天仙府的封閉大陣，可是又有些許微妙的不同。

陣法形成的一瞬間，巨大的幻影從昆吾峰振翅飛出，白瀟瀟咬破指尖，將全部靈氣匯於血珠，為幻影註入最後的力量——

“啾——！”

鳳凰鳴叫震徹了整座山峰，幻影在扇動翅膀的一瞬間變成了金紅色的鳳凰，帶著烈烈凰息奔向驚雷！

剛才還勢不可擋的雷柱在鳳凰幻影面前頃刻間碎成了齏粉，而鳳凰一路振翅高飛，在混沌的蒼穹中撞出一片清明。

“啾——！”

鳳凰在雷雲中炸裂開來，滾滾的雷雲頓時煙消雲散，世界安靜下來。

清澈的天光從天幕中落下，仿佛有無數細碎的星光在空氣中緩緩漂浮。

白瀟瀟直起身子看向李輕塵問道：“……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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