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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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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修羅場·

臨安的四季不甚分明, 花紅柳綠的時候居多。所以每當那新的桃符被貼上、紅燈籠高高掛起之時,難免讓人感嘆一句,竟又是一年了。

人一忙碌起來, 日子便過得格外快。於是不短不長的三年,也就是彈指之間了。

樓下的戲臺上,那臉皮兒俏嫩的青衣一甩水袖, 捏著一口細甜嗓兒,咿咿呀呀的唱著支小調子。

懷恩手中的那把金骨扇也隨著那小調的音律, 有一下沒一下的敲在掌心裏。偶爾興頭來了,還跟著那小調哼上一句。

此刻她剛哼完一句,一撇眼便瞧見對面那周老爺眼中的鄙夷之色。她也不惱, 嘻嘻一笑, 手中的金骨扇“唰”的打開來,十分輕佻的在眼前扇了幾下。

“怎樣?周老爺您可考慮清楚了?我這些日子應酬多, 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 手頭難免就緊了些,眼下我可只拿得出一萬兩銀子買你這三處的綢緞莊子。咱也別磨嘰,成就是成, 不成便是不成。小爺我可緊著下去瞧那小柳兒呢!”

也無怪乎這周老爺對懷恩看不上眼, 此刻她穿了一身大紅的交領袍衫,那袍衫上秀著滿滿的金線。更別提那杏黃色的小鞋上,用金線繡了大朵的牡丹。手上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錢似的,除卻那拇指上套的金扳指, 那小指上還特意套了個金鑲玉的小戒。

“俗不可耐。”

周老爺在心裏罵了一句, 瞧著她翹著二郎腿兒, 掐著蘭花指,細細的小嗓, 流轉的眼睛,輕挑的語氣。

也無怪乎臨安城對這位二爺的傳聞一般不堪,有人說這花二爺原本是那青樓的小倌兒,被貴人瞧上了眼,才一夜之間雞犬升天。也有人說她是個脫了籍的公公,與這臨安的高官權貴有著莫大的聯系,總之背後有大靠山就是了。

就是這麽個人,三年前憑空出現在臨安城內。短短三年之間,便成了這臨安城內首屈一指的富豪。香料、古玩、錢莊、絲綢、漕運等等其名下的產業數不勝數。說她背後沒有好乘涼的大樹,是誰也不信的。

想想自家產業如今的危局,周老爺只得咬緊了牙梆子,收斂了眼中那些鄙夷之色,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臉兒:

“花二爺您這就說笑了。您便是張開指縫漏一漏,也不止這一萬兩的銀子呀。這三處綢緞莊,是祖下傳下來的。經營至今已有百年,怎麽也值個兩萬兩,您這一張口,我可日後再無言去那列祖列宗了!”

他腆著臉說完,卻發現那花二爺恍若未聞,正自顧自的捏著手上褪下來的大金戒,嘟嘴往裏頭吹著其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一副囂張輕浮的模樣。

周老板面色僵了僵,已有些忍無可忍的意味。剛想發作,此時門外卻有敲門聲。

“哎喲,這誰呢?”懷恩笑笑,將那金戒指套回拇指上,看向周老爺,“該不會是找你的吧?快些叫進來吧。”

周老爺只得賠了個笑臉兒,強壓著脾氣,沈聲喚來聲:

“進來。”

果然,那門打開是自家的小廝。周老爺臉色沈了下來,借著方才的火氣發作起來:

“天殺的蠢材!沒見我同花二爺談生意呢,也敢來打攪。”

那小廝只得連連告罪,面上卻是一副焦急的神色。他忙附在周老爺耳邊耳語了幾句,周老爺霎時面色一變,臉色白了又白。懷恩卻笑嘻嘻的:

“怎麽,莫不是周兄家裏有事?還是那個鋪子錢莊什麽的出了紕漏?”

兩排白晃晃的牙看的周老爺目眥欲裂,聽出她話裏的譏諷之意。他腦袋一轉便明白了,剛才這小廝便告訴他說家裏的幾處錢莊遭到了擠兌,擠兌的人已有要將錢莊拆了的架勢。他哪裏猜不到定是眼前這人搞的鬼,忍無可忍怒道:

“花二爺可莫要欺人太甚!”

懷恩聽了,卻停下加醬肉的金筷子,從懷中掏出了那根金牙簽兒,十分不雅觀地往牙裏剃了剃:

“兵不厭詐嘛!”

她說完打了個嗝,朝自己身後的掌櫃擺擺手:“快把文契拿出來給周老爺看看,咱可不能在這耽擱了,人家裏出了事兒呢。”

說完又一轉頭看向周老爺,仍是一副賤兮兮的笑模樣:“周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不是?你看看這文契,是簽,還是不簽?”

周老爺將眼閉了又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最終卻還是洩了氣,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了一個“好”。

手印兒一按周老板便氣沖沖的跑走了,趕著回去處理錢莊的事兒。懷恩心滿意足地將那文契塞進懷裏,朝身後的掌櫃一招呼:“走咯,收鋪子去咯!”

***

於是懷恩帶著掌櫃的逛完了這三間綢緞莊子。回了自己的宅子,正扒拉著算盤,算了算這鋪子每年的進項,樂得合不攏得上嘴。她將算盤珠清了清,正準備再算上一遍,門外卻有小廝來稟報:

“二爺,世子爺讓您今夜去一趟。”

懷恩撇撇嘴,心想這個七夕佳節,他不去偎紅倚翠,叫自己去作甚,可她也不想違逆惹了朱承昭不快,便換了身衣服跟著門口等著的管事一路往臨安王府去。

三年來,她倒是對著臨安王的脾性摸了個清。雖然這人手段陰毒了些,對她到底還是有些寬容的,平日裏也不多加為難。她手底下的生意也是因為背靠著他的緣故,才能這般順風順水、扶搖直上。不過相應的,她手底下產業的三成銀子,每年都要上供給他的,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有一點不好,懷恩想起來,牙裏倒抽了口冷氣兒。這臨安王世子也有些喜怒不定,千萬不能碰了他的底線。否則他收拾起自己來便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

想有一年兩人生了口角,懷恩借著他當初為王妃奔喪回封地的事斥了他一句“拿親娘的命來換前程!”,那時朱承昭勃然大怒,真真發作了她一場,把她關到了一個暗無天日的牢裏,不辨白日黑夜的餓上了三日,出來後她倒乖了不少。

還有一次,她借著分紅利的名頭想探聽他軍政上的虛實,結果也是狠狠的被他收拾了一頓。

因此即便如今早已摸清了他的逆鱗,彼此也是很熟悉的盟友。有時在他身邊,懷恩還是有種伴君如伴虎的意味。

到了臨安王府才知道,他這是要帶自己去天香樓。想想,懷恩倒也樂得自在。

雖然她是個女人,但看著一堆嬌滴滴的小美人圍著自己打轉,捏腿揉肩餵果子的,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只是到了地方才知道,他哪裏是找自己來陪他享樂的,他自己倒是鉆進萬花叢裏了,卻讓她來見個什麽狗屁蜀地來的富商,談的卻是掉腦袋的私鹽生意!她在心裏把朱承昭的祖宗八代問候了個遍,才勉強擠出了個笑臉兒陪那蜀地的富商談生意去了。

“談完了?”,朱承昭看向走來的懷恩,一揮手,房裏的各色侍女佳麗紛紛退下。

懷恩面色不是很好,拉著個老長臉,也不理他,自顧自端了盞酒一飲而下,一副沒有聽見的模樣。她在他身邊跟了三年,辦完事後擺個臉子的權利她還是有的。

朱承昭也不惱,知道這是談妥了的意思,她要發發脾氣都也由著她。兩人便這般一路別別扭扭的出了天香樓。遠處的長街上傳來一陣歡聲笑語,朱承昭挑眉看她:

“要不要去逛逛?今兒個可是七夕,說不定能遇上個貌比潘安的玉面郎君。”

懷恩打了個哈欠,“不去,回去補覺去了。”

朱承昭語帶嘲諷:“怎麽?忘不了你那舊情郎?”

懷恩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還真吃了這一出激將法,擡腳便往那長街而走去。朱承昭哈哈大笑,忙跟了上去。

朱承昭此時是微服出行,兩人走在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熱鬧煙火氣,倒也頗得熱鬧趣味。此是路過一家小吃攤子,一公子捧著熱氣騰騰的米糕,明明燙的在手裏顛來倒去,卻仍強忍著拿著。又將那米糕慢慢吹涼,這才遞給了那面頰飛霞的身旁女子。那女子含羞帶怯,巧笑嫣然的接過來,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著同一塊米糕。

這幅場景落入懷恩眼中,不知怎麽就心頭有些酸澀,趕忙撇過臉去。

此時,懷恩聽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繞在耳畔,一轉頭卻見是一個面龐俏麗的女子,含羞帶怯地仰頭看著一旁的朱承昭,嬌滴滴的聲音道:

“公子若不嫌棄,便收下奴家這盞花燈吧。”

女子說著,將手中的花燈遞到朱承昭面前,眼中情意流轉。懷恩頓時來了興趣,眼見著朱承昭模樣生的好,剛到街上便招來了朵桃花。

今是七夕,臨安素來有這個習俗,燈會上未婚男女彼此看對了眼兒,便可買下一只花燈相送,以此來表明心意。一方接下了這盞花燈,便是接受示好的意思了。此時江南盛行的禮教雖對女子束縛頗多,可在七夕正日卻是格外寬容些。

懷恩見那女子嬌笑著的模樣,頓時勾唇一笑,起了壞心思。她忙湊到朱承昭身邊,摟過他的胳膊,把臉貼到他的臂膀,笑嘻嘻的看向那面帶桃花的姑娘,嘴角上挑:

“姑娘,這位公子已經名花有主了。”

那姑娘忽的半張了嘴,擡眼看看朱承昭,又看看依偎在他身旁穿著一身水紅色輕佻浮色的懷恩,此刻兩人都是男子裝扮。那姑娘面龐突然煞白煞白,這是明白了懷恩話裏的意思,心道,這般俊朗的公子,竟是個好龍陽的!她連忙道了一句“唐突了”,便帶著身後的丫頭急匆匆的離去。

離去前還意味深長的看了朱承昭一眼,那眼神中的痛惜惋惜之色不言而喻,就連那花燈也在倉促之間落了下來。

女子一離去,懷恩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想起那女子離開時的那覆雜的面色,笑得怎麽都停不下來。

朱承昭倒有些無奈的彎下腰將那盞花燈提了起來,斜眼看向捧腹不止的懷恩:

“滿意了?”

懷恩一時笑岔了氣兒,只連連點頭。

朱承昭看了一眼那花燈上頗有幾分可愛的小兔子,看著捧腹不止笑得面頰通紅的懷恩,忽然便將花燈舉到了她的面前:

“送你了。”

懷恩一把抓過那花燈來瞧了瞧,那小兔兒的確頗為討喜。也未多想,心想送我的不要白不要。便仍笑顫著雙肩,將朱承昭手裏的的花燈接到了手中。

然而卻在不遠處,璀璨燈火照耀不到的地方,卻有兩個被陰影籠罩住的身影。一個高大挺拔,身著華服;另一個則矮小些,躬身伺候在身側。只是那矮小子的身影看著身子已然顫抖的主子,心中忍不住出聲喚道:

“殿下……”

朱辭遠閉了閉眼睛,眼前仿佛還是那人暢快淋漓的笑顏,眼眶忽就熱了起來。

他不是沒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小姑娘,對著另一個男人巧笑嫣然,也不是沒有看到那小姑娘接過那男子遞來的花燈時眼中的跳躍不止的欣喜。看著那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遠遠的在璀璨的花市之中,那麽的相得益彰、情意綿綿。

看到這些,不是不心痛,也不是不難過。可是終究,沒有什麽比讓他知道,那已經死去多年的姑娘仍好好的活著,仍能綻放出那明媚的笑顏,更能讓他這般欣喜,這般感念上蒼,這般的心滿意足。

他的小姑娘,還活著!

***

第二日,還是一如昨日的那間戲樓裏。臺上咿呀聲仍不斷,只是這次唱戲的卻換成了個能唱能舞的小生。他在堂上將那花槍耍得錚錚作響,引得觀戲的眾人無不拍手叫好,戲樓裏一片熱鬧非凡。

只是好像這些喧鬧的聲響,在順著和煦的夏風飄進了那扇半開的窗,撫到那如玉般的修長指尖時,卻霎時間仿佛消滅無形。

這雅間裏,有著出奇的靜謐。修長指尖握著那薄胎的茶盞往唇間一送,薄唇輕輕的抿了一口。

懷恩正背手走進這戲樓裏,管事在她身旁絮叨著:“二爺,這常老爺的生意要是咱們談成了,這臨安城裏的綢緞生意,咱們便掌握了五成。往後這賣進賣出、漲價跌價,還不是由二爺您說了算。這樣的話,咱們光靠綢緞這一行的生意,每年進腰包的數目至少這個數!”

那管事弓著腰笑著,向懷恩比了五個手指。懷恩見了心情大好,她最不怕銀子多了。於是腳步又輕快了些,拿扇柄敲在掌心上:

“哈哈哈,好!這次談成了功勞少不了你的!”

笑聲再次順著風飄進那扇半開的窗裏,只是握著這茶杯的手指倏地一緊,因用力而發白的指腹似要將那茶盞捏碎。

懷恩一路由那小二指引著上了這樓上的雅間兒,整了整袍子,推開門:

“常兄,久仰久仰,是我來遲了。”

可是她話音剛落,卻忽得呆住。只因坐在窗旁的那人眉眼,她再熟悉不過。那靜水流深的氣度,最雅致的做派,不是朱辭遠又是誰?

只是她也怔楞了一瞬,並趕忙將那邁進門檻的一腳縮了回來,轉身便想往外走。邊走邊罵:

“小二,你這是怎麽搞的?再帶錯了路,小心爺揍你。”

只是現在小二疑惑正欲解釋之時,兩人闖出了幾個執著兵甲的侍衛將去路一欄。懷恩見此場景,忙在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是好,如何在這節骨眼兒溜走。

手臂便被人突然握住,一股力道將她往房裏拖。她一時猝不及防,崴了腳,“啊”的輕喊了一聲,腳踝處鉆心的疼。緊接著那雅間的門被合上,房裏只餘朱辭遠和她二人。

她被推到了那小小的炕桌上,桌上的茶水在這一晃間灑出了不少,在桌上氤氳了點點水漬。

懷恩剛欲撐起身子來,卻再度被人壓了下來。那人的手還緊緊捏在她腕上,力道大的仿佛要將她的手骨捏碎。

她終於還是擡眼,看得出那人渾身的憤怒與顫抖,聽他壓抑著的聲音響在自己耳畔:

“懷恩……你怎麽敢呢?你怎麽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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