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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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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聲清響,整套茶具被拂墜於地,陶瓷四裂炸開,跌得零零碎碎,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可明明上一秒,它的主人還如珍如寶地擦拭撫摸它。

長寧本能地跪了下來,胸腔止不住地跳動,他從未見殿下發這麽大的火!

正在此時,殿外有小太監進來通稟:“殿下,懷恩求見,說是有要事要稟。”

房中一時陷入詭異的沈靜,那小太監以為殿下方才未聽清,正欲再重說一遍,卻聽朱辭遠發了話,“讓他進來。”

他的語氣很淺淡,像將散未散的薄霧。

懷恩一進來便覺殿中氣氛不同以往,似帶著一般難言的沈重壓抑,像一頭假寐的獸,只等他近到前來,再血口一張,將她拆骨入腹,萬世難以超生。

掌心不由得起了一陣冷膩,她擡首悄悄打量,殿內陳設如常,朱辭遠倚在昏黃的光暈裏,手中是卷讀了大半的書。懷恩緩了幾息,舒緩了下來,只覺得是自己多心,不由得捏了捏掌心,如今箭在弦上,退無可退。

她走到朱辭遠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仰起一張帶著惶恐愧疚的臉龐,薄淚還噙在眼中,“殿下,奴……奴才是來認罪的。”

座上的人卻仿若尋常,只將一頁翻攏過去,也不擡頭看她,語氣是一貫的溫和內斂,“你又闖了什麽禍?”話語間是如常的縱容,像是知道自家小孩玩劣,只等她將錯誤坦白,再雷聲大雨點小地訓斥幾句,便不辭勞苦地去給她收拾爛攤子。

懷恩垂下頭來,手指無意的摳弄著衣擺,“奴才偷過殿下幾樣東西。”話畢又小心翼翼地擡頭覷著他的臉色,見他看來又倏地低下頭來,竟真像是個犯了錯的稚童。

果然上首之人聽罷將書卷擱下,染上幾分嚴厲的目光看向她,語氣裏有質問:“所竊何物?何時所竊?”

懷恩被唬得吸了吸鼻子,吞吞吐吐道:“所竊有兩物,一物是墨錠,初來端本宮時所竊。一物是書房抽屜中的賬本,今……今夜所竊。”

越往後頭說,她的聲音越小,可也足夠讓朱辭遠聽清了。她說完未聽見對方發話,便狐疑地擡頭去探究,卻正瞧見那本書卷直朝自己面門砸來,她躲避不及,被砸了個正著,她疼得往額角上揉,卻瞥見那人眉眼沈厲,大有發作的意味,忙縮回手來,替自己辯解。

“殿下先別治奴才的罪,且聽奴才將前因後果說來不遲。”見首上之人並無言語,便自顧自地道:“偷墨錠的確是奴才一時糊塗,起了貪念,這才犯了大錯,奴才悔不當初。可偷賬本之事,實非奴才所願,乃是受人脅迫,還請殿下饒奴才這一回!”

朱辭遠冷眼看她,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倒是說說,何人迫的了你?”

“是三喜!”生怕對方不信,懷恩將事情娓娓道來:“奴才當初因為一時缺銀子,趁給殿下收拾書案,見那繪著竹紋的墨錠材質上佳便偷了一塊,又托宮中采買的小太監出去換成銀子,哪知當時的一念之差差點釀成大禍!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風平浪靜,奴才本都將此事淡忘,後來那采買小太監賣掉之後給奴才送銀兩,哪知被那三喜偷聽了去,之後三喜從那小太監處旁敲側擊才知道我賣出的是一塊絕非凡品的墨錠。”

“他找上我,說那墨錠乃禦賜之物,倒賣禦賜之物是要被砍頭的,奴才只好求他替奴才保密。可一切都晚了,奴才之前得罪過三喜,那三喜有這把柄在手,整晚對奴才非打即罵,呼來喝去的,奴才也只好忍下。”

“哪知前幾天,三喜找上奴才,說要奴才給他偷一本賬冊。奴才問他作何用處,他只說那是端本宮的賬冊,吳公公借著職權撈了不少油水,卻不料殿下要查看賬冊,怕事情敗露便找三喜將賬冊偷出焚毀,三喜怕被抓到卻又不敢違逆,於是便想到了奴才,要奴才去辦。奴才有把柄在他手上哪敢不從?只好趁今夜偷了鑰匙拿了賬本,只是奴才卻生了疑惑,吳公公現下已被昭德宮帶走,三喜為何執意要奴才偷賬本,況且若真如他所說,吳公公職權那般大,為何中飽私囊時不將賬抹平,再者即便真是忌憚賬本,那三喜雖平日親近吳公公,卻也算不上是他心腹,那吳公公如何敢信任他?奴才便想著看一看那賬本的玄機!”

“這一瞧卻大吃一驚,這哪是端本宮的賬本,這分明是重修奉天殿的賬本,奉天殿失火案這幾日在宮中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有傳言說是貴妃娘娘的弟弟承恩伯貪汙了銀兩!若說此時誰最想銷毀這賬本,那便是昭德宮!奴才越想越心驚,茲事體大,奴才權衡輕重,想往日裏殿下待奴才不薄,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壞了殿下的大事,況且這賬本分明是三喜自己要偷的,說不定便是那昭德宮安插在殿下身邊的奸細!若留在殿下身邊,日後不知要惹出怎樣的禍患!如今便只好向殿下坦白,還望殿下看在奴才迷途知返的份上,從輕發落奴才吧!”

這一番解釋下來,懷恩已是說的口幹舌燥,額上也因緊張冒出密密的冷汗,她小心覷著朱辭遠的神,卻見他正定定看著自己,像是要盯出個窟窿來,懷恩知道,他此刻將信將疑,自己萬不可露怯,只硬著頭皮委屈又可憐地看著他。

朱辭遠收回目光,只撥弄著晚上的佛珠。她偷墨錠的事,他自然記得,是祖父徐正齡送的那套,當時十分惱火,這次借機賜藥給她,才有了後頭的許多事情。只是那並非禦賜,朱辭遠拿不準是三喜為威脅懷恩故意騙她,還是她為圓這一些串的謊故意這樣說。他停了手中的動作,目光裏沒有過多的溫度:“你空口白牙一套話,我如何信你?”

長寧也聽得不辨真假,便也附和問道:“焉知你是偷了賬本之後怕日後事情敗露,這才編出這一套說辭,小罪換大罪?”

懷恩一臉急切委屈:“殿下,您相信奴才!奴才所言句句屬實,那三喜要奴才今夜必須得手,此刻他正守在後罩房的雜物間裏等著奴才送賬本過去呢!殿下若不信,自可派人跟隨!”

“長寧。”

“是。”長寧得了令,將跪在地上的懷恩拉起來,“走吧,我跟你走一趟,你最好不要撒謊!”

於是懷恩從殿中出來,長寧跟隨在後,只是這殿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殿頂的琉璃瓦上一直有一黑衣纖影靜靜趴伏著,將這殿中的一切官司收入耳中。她呼吸平穩,瞧的出該是個功夫極深的。

***

懷恩揣著賬本左顧右盼,見四周無人這才開門而入,三喜聽到動靜忙上前迎上,“怎麽樣?事情辦妥了嗎?”

懷恩將賬本從懷中取出扔給他,“滿意了吧!”

三喜接過賬本,忙翻開細看,果然是幹爹曹旺讓他偷的那本。了結了一樁心事,忙要去摟懷恩,懷恩卻推開他,她知曉長寧此刻必在外房窺視,生怕三喜過分親熱漏了餡兒,直說:“你可快些了結這賬本,我可沒能耐再去偷一次了!”

說罷也不等他反應,便推開他開門走出去了。

***

兩柱香後,長寧回到殿內,帶了一身的寒氣進來。懷恩正乖巧地跪在地毯上,長寧見朱辭遠等在那兒,忙湊在朱辭遠耳畔小聲問道:“殿下,奴才透過窗眼親眼所見,三喜果然等在那裏,接過賬本後,仔細查看過才收入懷中。之後他便出了門,奴才跟在後頭,見他找了個僻靜之處,生了火將那賬本燒盡了才離去。而且奴才覺得懷恩所言不虛,往日他見了懷恩就跟老鼠見貓似的,躲都來不及。這幾日他在屋中卻十分跋扈,奴才好幾次都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懷恩,十分不友善。”

懷恩見長寧回稟完,忙膝行幾步上前,話語裏滿是委屈:“殿下!您現在肯相信奴才了吧!”

只是她這一擡頭卻見朱辭遠正端坐閉目,那腕上佛珠褪下,正在指尖一粒粒撥過,懷恩頓時有了不祥之感。

“你的意思,那三喜是鄭貴妃的人?”澄黃的燈光映得指間檀木珠潤澤生光,他緩緩開了口,語氣與往日的溫和一般無二。

懷恩心中忐忑,斟酌著言辭:“十之八九。”

朱辭遠不再問話,外頭的風呼啦呼啦地吹,房中火燭跳躍了幾下,光影隨之而動。手中的佛珠撚過了兩圈,他終是開了口:“長寧。”

長寧聽見殿下喚自己忙打起精神,卻聽朱辭遠緩緩道:“去掌他的嘴。”

長寧楞了幾下,待確是自己沒聽錯後便依言照做,幾步行至懷恩前,雖有不忍,卻仍舊揚手要落下巴掌。

懷恩也猛得被這句震得腦袋發暈,不知哪裏出了差錯,左思右想仍不得要領,便見長寧的巴掌要往自己臉上襲來,本能地擡了兩臂擋住小臉。

長寧蹙眉拉開她擋在臉上的胳膊,便聽她倒吸了一口冷氣,胳膊也顫了顫,他心中狐疑,便擼下她的袖子查看,但見瓷白的前臂紅痕交錯,青紫散布。他被驚住,忙轉頭用眼神詢問殿下,便聽到一句不容置疑的回答:“掌。”

他只好嘆了口氣,用了蠻力將懷恩的胳膊按下,右臂掄圓了帶著風掃下來,“啪”地清亮一聲,懷恩左頰迅速腫了起來,清晰的五指印在上頭,火辣生疼。

懷恩只覺耳中嗡嗡作響,人還沒從這淩厲的一巴掌中回過神來,便聽上首之人聲音冷沈:“再掌。”

巴掌帶著淩厲的風落下,她的右頰也如出一轍地紅腫了起來。懷恩方才憋在眼眶中的那泡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下來,她忙用力掙開長寧的禁錮,膝行幾步抱住朱辭遠的雙腿,她仰起面來,源源不斷的熱淚從眼角淌下,滑過滾燙紅腫的面頰,聲音裏帶了哭腔:“殿下您相信奴才!奴才說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啊!”

朱辭遠緩緩俯下身來,伸手捏緊了她的下巴,她的小臉因著力道又仰了仰,懷恩擡起眼,便見那張清俊泛冷的面龐離自己不過半寸,眼淚頓時流的更兇,淚光裏,那人眸底寒霜,沒有半分憐惜,昏黃的光映在他雪青色的衣袍上泛出生冷的光,往日的溫良和煦半點也不剩了,她嚇得渾身發抖,卻見他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張一合:“好厲害的一張嘴,你當夜在安樂堂中設局,若三喜真是鄭貴妃的人,又怎會跌進你的圈套,告發你才是鄭貴妃的奸細?”

聽到這一句,懷恩才猛然驚醒過來,是啊,她千百般思慮,竟忘了這一茬,那時她有意想給三喜和吳祥教訓,便故意讓他以為自己是鄭貴妃的人,又露出破綻,引誘他前去告發,最後讓三喜吳祥狼狽收場。只是當時為逞一時快意,如今卻成了戳破她謊言的那根銀針!

意識到這一點,她像是被抽盡了所有的氣力,身子不斷地往下沈。所以,今日便是死期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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