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一改方才和明棠的熱絡, 顯得有些束手束腳。

宮裏哪裏來的無緣無故的熱情，一言一笑背後都有主人自己的用意。不過被上位者看出來，那又是另外一番尷尬了。

成太後擺擺手, “你們多親近親近也好。”

她笑得可親，一如宮外普通的貴婦。

“這宮裏就是太孤單了。除了上元節, 其餘的時候不管怎麽樣都熱鬧不起來。”

成太後說這話的時候, 滿是感嘆，“宮裏的孩子太少了。就一個大皇女，怎麽夠呢。”

明棠眼觀鼻鼻觀心, 這事兒和她沒半點關系。她一個王妃，一個外命婦。宮內的事兒和她牽扯不上。

元徵弄了一大堆的女人在宮裏, 結果忙活了半天，只有個女兒。女兒也好，至少證明元徵還能讓女人受孕。要是連個女兒都沒有，那就問題大了。

“太後，天子如今春秋正盛, 估摸好消息也應該快了。”

明桂在一旁道。

“雖然現在只有大皇女，不過畢竟還有這麽多人呢，時日再多一些, 一定多多的皇子皇女。”

這話成太後愛聽, 她笑著點點頭, 又去看梁夫人，“你們可要爭氣些。”

說罷，又讓梁夫人繼續和明棠說話。

“你們在宮裏也寂寞, 好不容易有個投性情的人, 也多說說話。”

成太後看向明棠, “梁夫人在宮裏不能出去, 臻臻也多和她說些宮外的趣事。”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明棠也只有硬著頭皮答應。

梁夫人從中窺見了成太後的默許，膽子也大起來，笑著就來牽明棠的手。

明棠見著梁夫人臉上是真高興，沒有半點是裝出來的。莫名其妙之餘，還有些感嘆。

她見識過了廢後的蠻橫狠毒，現在見到梁夫人這個親親熱熱的，好半會都有些發蒙。她盯著梁夫人眼睛，梁夫人眼裏也是純然的熱情，沒有半點強裝，臉上也全是熱切的笑。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梁夫人眼下看著沒有害人的心，明棠也擺出笑臉。

梁夫人笑意盈盈的挽著明棠的手臂，借著說話的功夫，仔細打量她的妝容衣著。心裏盤算著，怎麽好模仿得更像一些。

梁夫人不是那些心高氣傲的世家女，能混到夫人這個位置，壓在九嬪的頭上，就能證明她手腕靈活。

真的論位份，好些世家女出身的嬪禦還在她之下，見著面了，還得給她行禮。

“我之前一直聽說太後身邊有個女侍中，是清河王的王妃。貌美不提，性情學識都是一等一。我一直心向往之，但一直沒有機會見到。現如今總算見到了。”

明棠聽得牙根都不由得有些發酸，學識一等一，她還真算不上。她曾經跟著宮博士學過經典，也因為要整理宮務文書，生生的練出一手字。但宮裏能人異士多，她那手字可圈可點，還沒到無人能及的地步。

“夫人謬讚了。”明棠頗有些哭笑不得。

梁夫人笑了兩下，兩眼盯著她臉上，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東西。“王妃胭脂的塗法倒是別出心裁。”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上在這兒，顯得氣色好，又多出幾分長情。”

“平日裏我也見宮裏有嬪禦這麽上妝，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沒弄好，一個兩個弄得像是被人一拳搗在眼上。會上的好的人不多，久而久之，也沒人敢上了。”

梁夫人說話間又打量明棠兩眼，“王妃不上面靨？”

從兩漢以來，貴婦妝容裏，總喜歡在面上勾畫兩下作為面靨。明棠在宮裏見多了女官們嘴角額頭點的各種朱砂點，看著滿眼說不出的古怪。她從來不上，最多眉心上照著洛陽風尚貼個眉鈿就行。

現在她眉心就是貼著用金箔剪出來的雙鳳眉鈿，用魚膠貼在額頭上。富麗堂皇，又俏麗。

梁夫人手裏的比翼扇動了動，上頭鮮亮的雉尾羽，隨著她的動作，左右來回的擺動。

明棠覺著這把比翼扇和梁夫人還真搭配。

“妾懶。”

明棠開口就是大實話，“而且覺得臉上點那麽幾下，看著著實怪異的很。”

實話太實在了，讓梁夫人臉上都僵住。明棠看著梁夫人目瞪口呆的臉，覺得自己簡直有把天給活活聊死的天賦。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呢？

梁夫人下意識拿比翼扇去碰臉上，她今日好像讓宮人給她點了面靨。

她心裏暗暗記下明棠的這個習慣，又笑了，“這樣也好，能多出許多空閑時間來。”

明棠看著梁夫人的笑靨，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麽好。

內命婦們如今沒有皇後在頭上統領，成太後也不是個喜歡內命婦有事沒事上崇訓殿求見的，內命婦們除了侍奉天子之外，基本上沒別的事。

宮裏沒有皇後，但是後宮事務也會由有司來安排，內命婦們還真的沒什麽別的事。一日到晚只怕是空餘時間太多了。

“梁夫人可是有什麽事嗎？”明棠問。

梁夫人一楞，笑得更加的可親，“我就是見著王妃，覺得一見如故。”

她嘆了口氣，“我年少就進宮了，家裏姊妹長得什麽樣，我都已經記不得長什麽模樣了。”

“見著王妃，倒是讓我想起了家裏的幾個阿姊。”

宮裏的好些妃嬪入宮的時候都年幼，在深宮裏時日長了，見不著父母兄弟姊妹。

這話說的很可憐，明棠聽著有小會的無言以對，她也幹脆由著梁夫人打量。

“要是王妃不嫌棄，日後我們可以多多走動，見著王妃，我就像又見到了家裏的姊妹一樣。”

明棠順著她的話點頭，反正一嘴的事，答應了也沒什麽要緊。

她見梁夫人又仔細的打量她，明棠有些無奈，“夫人是不是看我妝容？”

梁夫人也才十幾歲的年紀，要說有多心機深沈，遠不至於。被她這麽點破，臉上顯露出些許羞斂。

“王妃的妝容瞧上去比宮人們化的好看。”

梁夫人眨眨眼，見著明棠沒說話，一鼓作氣的過來，輕輕抱住了她的手臂，用上了略帶撒嬌的口吻，“王妃陪我走走吧。”

元徵來的時候，便是見到梁夫人和明棠挽著手在賞花。

成太後喜歡花卉，下面的屬官們自然也照著她的喜好行事。這邊也就地方比不上華林園那邊，花卉種類之多，和華林園那兒遜色不到哪裏去。

元徵頭次全靠自己處理政事，有些事若是不太能拿的定主意，除了和宗室朝臣們商議之外，還會和成太後商議一二。

他今日過來，成太後沒有在殿內，元徵幹脆也到殿外散散心。就見著梁夫人和明棠兩個。

元徵的目光落到了明棠身上，他看的入神的時候，腦子裏頭卻想到了元澈。

元澈這個人，看起來一派的光風霽月。實際上極其難對付。殺樓玟這件事，他擔著風險，卻也不含糊的領著齊王等人，將洛陽郊外駐軍給搶了。

齊王受了他的情，又和他一塊兒殺人。倒是成了一條繩索上的螞蚱。他的兄長和齊王共事，另外他舉薦給齊王那個主簿，也已經在朝廷任職。這種世家子弟，一帶就是連著一串。

仔細算起來，元澈的名望不可小覷了。

元徵見到那邊的明棠摘了一朵海棠，海棠鮮紅，襯得她手指越發白皙纖長。

旁邊的梁夫人見狀，也學著她摘了一朵。

明棠看著心裏覺得怪怪的，但也沒說什麽。

她擡頭見著那邊站著的元徵，她眼神老好了，哪怕隔著一段路，明棠都能瞧見元徵的面色談不上好看。

元徵帶的人不多，再加上沒有人稟報，所以到了那兒她都還不知道。

明棠丟開手裏的花，當即行禮。

“拜見陛下。”

梁夫人這才發現元徵，連忙拜伏下。

元徵擡了擡手，就讓她們起來。

梁夫人在妃嬪裏算是得寵的，許多出身高貴的世家女都被她比了下去，給她行禮，看她的面色行事。梁夫人見元徵就在面前，想要小小的撒嬌，可是見著元徵的面色，那點小心思頓時被嚇了回去，半點都不敢言語。

她能走到這步，自然不完全靠了那張得天子心意的臉，也有其他的本事。

元徵沒有看梁夫人，他盯著明棠，“叔母這段時日身體可好？洛陽比之前熱了許多。”

明棠低頭回答，“回稟陛下，妾一切安好。”

她的回答多一個字都沒有。

元徵看著她垂首下來，和一般外命婦那樣，恭謹之餘還有著躲避不及。

若是他遇見了別人，根本不會露面，早早的避開，根本等不到這個時候。

“今日天氣倒是不錯，不如……”

元徵話語還沒有說完，眼角餘光就瞥見母親身邊的楊煜趕過來，楊煜先是對元徵行禮，起身之後，“太後命臣過來，讓清河王妃過去。”

太後下令，元徵這個做兒子的也沒有違背的餘地。元徵只能看著楊煜將明棠領走。

待到傍晚時分，元徵去陪母親用膳。成太後身邊除卻服侍的宮人和內官之外，並沒有其他的身影。

“你在看什麽？”成太後出聲問道。

元徵被她這一聲給喚回聲，低聲說了一句沒有。

“你現在可謂是收回大權了，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才更要謹慎。”

母子之間說話沒那麽多彎彎繞繞。

“之前你幹了荒唐事，還有個權臣在前頭給你頂缸。現在你當家做主了。做了什麽事，所有都是記在你自己頭上的。”

“千萬不要覺得，可以為所欲為。如果你真的這麽覺得，那就大錯特錯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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