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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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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停了。

陸氧放松呼吸,目光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問:“你剛剛,是生氣了嗎?”

他說:“我不會生氣。”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答非所問,陸氧皺了皺眉。

“你討厭冬天。”他用的是陳述語氣。

陸氧搓搓胳膊:“沒有人喜歡冬天吧?”

男人不說話了。

他總是只有一種表情,但陸氧竟然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他有些失落和委屈。

她笑了笑,安慰他說:“但我很喜歡下雪。”

“可杭城並不常下雪。”

陸氧嗯了聲。

他又說:“喜歡雪,不應該去北一點的城市嗎?”

陸氧深呼吸一口氣,把手插進口袋裏:“我爸媽不讓我出省,想我離家近一點。”

男人擡起胳膊,風衣袖子往上躥了竄,骨節分明的手腕上戴了一塊表。

陸氧看過去,那表的外觀與尋常的並無區別,只是沒有數字,也沒有指針,表盤是一塊光禿禿的黑。

“我該走了。”他說。

陸氧下意識地問:“去哪?”

男人頓住,像在思考如何回答她,過了幾秒說:“下班。”

“下班?”陸氧指了指周圍的樹,“那風呢,不吹了?”

“這是風靈的工作,不是我。”

“你的工作是什麽?管這些風靈?”

他點頭,告訴她:“這根線是什麽來歷,我會回去弄清楚,到時候再來找你。”

陸氧哦了一聲。

他越過她向前走,陸氧低下頭盯著那根細線,它果然在不斷暗淡下去。

她傻楞楞地站在原地沒動,當紅線近乎於無時,陸氧回過頭,視線裏只剩空蕩的街道。

他走了。

在紅線徹底消失的那一刻,陸氧剛要邁步,卻忽然聽到耳邊咚得響了一聲。

像是有什麽在拉拽她的心臟,突如其來的刺痛感疼得陸氧雙腿一軟,眼前的世界開始發白發虛、晃晃顫顫。

她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捂著胸口蹲在地上,使力扯下脖子上的圍巾。

陸氧的膝蓋磕在地上,一只手撐著地,想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不管她有多努力地睜著眼睛,卻始終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陸氧張嘴想求救,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

無措和恐慌侵襲下,陸氧痛苦地閉上眼睛。

直到下一刻,發顫的手被人握住,那陣疼痛奇妙地退散了個幹凈,剛剛發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陸氧掀起眼皮,視線裏多了根紅線,她緩緩擡起頭,男人半蹲在她身前,面色冷白,嘴唇的顏色也很淺。

他喘著氣問:“你怎麽了?”

“我,我好像……”陸氧張口才發現聲音了帶了不自覺的哭腔。

“心臟疼?”

陸氧點頭。

男人扶著她起身,把手腕上的表摘給她:“應該是紅線,它連接著我們身上的什麽東西,一旦斷開它會有反應。”

陸氧握著那塊表:“什麽東西?”

“我不知道。”他向陸氧攤開手,“也給我一個你的東西。”

陸氧摸了摸口袋,想找找有什麽能給他的,紙巾不行,發圈好像不太合適,她取下右手的手繩,上面串了一顆金蘋果,是有一年生日媽媽送給她保平安的禮物:“這個給你。”

男人接過,說:“先試試這樣行不行吧。”

“欸。”陸氧叫住他,“你怎麽知道我出事了?你剛剛也覺得疼嗎?”

他很輕地嗯了一聲。

陸氧接著問:“哪裏疼?”

男人沒有回答她,轉身邁步。

這次他放慢了速度,紅線又漸漸淡了下去。

陸氧看著他的背影,直到徹底淹入黑夜。

那陣疼痛沒有再出現,他的辦法起效了。

陸氧把手裏的表放進口袋,想想又覺得這樣容易丟,索性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男式的表盤太大了,在她手上有些格格不入,陸氧扣了最後一個孔,還是有些松。

她回到學校,宿舍裏室友們都在做著自己的事。

陸氧坐到自己的書桌前,打開臺燈,摘下棒球帽和圍巾。

“小氧。”胡楚欣喊她,“我們明天晚上準備去吃火鍋,你要一起去嗎?”

陸氧不好意思地說:“周末我要回家。”

“哦,好吧。”室友對她笑了下。

陸氧解鎖手機,屏幕上是她剛剛胡亂按到的翻譯軟件,輸入框裏一串亂碼。

她刪除幹凈,退出去點開微信,翻閱著未讀消息。

二十分鐘前,陸學愷在家庭群裏艾特了她。

【女兒!明天老爸去校門口接你啊,你下了課直接過來!】陸氧捧著手機打字回覆:知道了

她剛在群裏冒泡,陸選就私戳她:姐

陸氧:?

陸選:提醒你回來的時候別忘了帶電腦/可憐/可憐

陸氧:知道了,作業做完了?

陸選:我把物理化學做好了,在等周嘉亦做數學。

陸氧嘆了聲氣,叮囑他:把手機藏好,別被老師發現了。

陸選:怎麽可能被發現?

陸選:不說了,下課了,我和周嘉亦去小賣部買夜宵。

陸氧問:零花錢夠不夠?

陸選回:夠是夠,你要想給,我也不客氣。

陸氧輕輕笑了聲,給他發了一百的紅包過去。

陸選的電子產品都被爸媽沒收了,他現在用的是陸氧偷偷給他的舊手機。

陸氧洗完澡回來就看見手機屏幕亮著,她擦著頭發接起電話。

那頭江玉蘭喊她:“寶貝啊。”

“餵,媽媽,怎麽了?”

“沒事,媽媽就想和你打個電話。”

“我明天不就回家了嘛。”

江玉蘭說:“明天又要降溫,你多穿一點哦。”

“知道了。”

“誒喲,寶貝,你聲音怎麽不太對啊,多喝點熱水,不要感冒了。”

陸氧拿起手邊的保溫杯喝了口水,誇張地哈了一聲說:“在喝呢。”

“對了媽媽。”

“嗯?”

“你幫我問問郁醫生周末有沒有空吧。”

江玉蘭一下子緊張起來:“怎麽了?”

陸氧說:“沒事,就最近有點失眠。”

江玉蘭心疼道:“是不是壓力太大呀?哎喲你不用那麽用功的,上了大學就多出去玩玩,別那個什麽卷。”

“內卷。”

“對,別內卷。”

陸氧取下毛巾,換了個手拿手機:“我不卷,我躺得平平的,不說了我要吹頭發了。”

江玉蘭最後嘮叨說:“一定要吹幹啊,不要感冒了。”

“好。”

第二天是周五,氣溫依舊低得離奇,但好在出了陽光。

陸氧下午只有一節課,她背著包走到西校門,陸學愷的黑色奔馳已經停在路邊了。

陸氧走過去,打開車門上車,意外地發現陸選也在。

“你今天不上課啊?”

陸選一看見她就笑嘻嘻的,姐弟倆都是內雙眼,但臉型和嘴巴不太像,陸選像江玉蘭,臉型偏長,陸氧像爸爸多一點,圓臉圓鼻頭。

“學校運動會,不上課。”

車廂裏開了空調,暖呼呼的,陸氧邊摘下圍巾邊問:“那你有沒有參加什麽項目?”

說這個陸選可就激動了:“廢話,跑步跳高跳遠,我全能選手!”

陸學愷冷哼了一聲,潑冷水道:“怎麽沒見你語文數學英語全能選手啊?”

陸氧哈哈笑起來。

陸選不樂意了:“哎喲爸,你煩不煩啊,受不了你了。”

陸氧趕緊轉移話題問:“我媽呢?”

陸學愷回答說:“在你外婆家,等會回去的時候正好接她。”

“哦。”

陸選拱了拱陸氧的胳膊,用嘴形問她:“電腦呢?”

陸氧拍了拍自己的包,同樣用嘴形回:“帶了。”

陸選滿意地笑了,從口袋裏摸出一根棒棒糖給她。

陸氧拿在手裏看了看,草莓牛奶味的,她拆開包裝紙放進嘴裏:“哪來的呀?”

“班裏女生給的。”

陸氧會心一笑:“可以哦。”

車子平穩行駛在高速上,兩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就可以到湖城。

陸氧隔幾周就會回家一趟,一般都是陸學愷接送。

回到家,陸選抱著她的包蹬蹬蹬地上樓回房間。

陸學愷和江玉蘭其實心知肚明這姐弟倆的小動作,但懶得管。

“小氧。”江玉蘭把陸氧喊進廚房。

“來了。”

“我問郁攸了,明天下午帶你過去。”

陸氧點頭:“好。”

江玉蘭把洗好的水果端給她:“和你弟吃去吧,飯馬上做好。”

陸氧端著盤子上樓,陸選的房間在她隔壁,她推開門卻沒見到人。

她回到自己房間,果然床上躺了個四仰八叉的男孩。

“你在我這幹嘛?”陸氧把果盤放到床頭櫃上。

陸選神情專註地看著屏幕,頭也不擡地說:“我房裏不安全。”

陸氧嘆氣搖搖頭,坐到書桌前。

“哎喲姐。”陸選出聲說,“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來的?”陸氧回過頭,覺得他莫名其妙。

看到他手裏拿著那塊黑色手表,陸氧提起一口氣,撲過去搶走,同時警告他:“別亂翻我包,還有手表是我買的。”

“它自己掉出來的。”陸選眼神暧昧地打量她,“誰啊?你同學還是學長?有我高嗎?有我帥嗎?”

陸氧不理他:“你再這樣電腦還我。”

陸選立刻閉嘴:“不說了不說了。”

“誒,不過你幹嘛買個這麽奇怪的表啊,指針都沒有,怎麽看時間啊?”

陸氧隨口答:“電子的,摁一下會亮。”

“我靠,這麽酷?那你也給我買個,我也要。”

陸氧突然僵住,蹭地一下回過頭,問他:“你能看見?”

陸選撓撓頭,茫然地看著她:“我串頻道了嗎?你在說什麽?我又不瞎。”

陸氧眼神閃躲,心虛地撇開視線:“沒什麽。”

陸選驚恐地抽了聲氣:“姐,你上大學把腦子上壞了嗎?”

是啊,確實腦子壞了,陸氧在心裏回答他。

江玉蘭不上班,平時就照顧姐弟倆。

周六下午,她開車帶陸氧去了郁攸的工作室。

今天終於回溫了些,陸氧上半身套了件黑色襯衫,袖口有些短。

下車後,江玉蘭牽著女兒走進寫字樓,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低頭一看,這才註意到陸氧右手上少了件什麽東西,問:“小氧,你的手繩呢?”

陸氧低頭看了眼:“哦,昨天摘下來忘記帶了,在包裏吧。”

江玉蘭說:“不要瞎放,好好戴著,你奶奶拿去開過光的,很靈的。”

陸氧應:“知道了。”

她把左手舉到江玉蘭面前,喊:“媽媽。”

江玉蘭看了看,問:“怎麽了?”

陸氧皺了下眉,又很快松開,她扯了扯嘴角說:“這件襯衫好像小了,袖子好短。”

江玉蘭說:“是哦,要不晚上帶你和陸選去商場?”

“好。”

媽媽沒有看見那塊手表,陸氧確定。

她塌下肩,輕輕嘆了聲氣。

和八年前初來時一樣,這裏仍舊是柔和色調的壁紙,角落裏擺滿了綠植。

助理帶著陸氧敲開郁醫生的辦公室門,江玉蘭在外面等她。

“郁醫生。”陸氧輕聲叫人。

坐在白色辦公桌後的人起身,朝她笑起來:“小氧,好久不見了,最近怎麽樣?”

陸氧在淺黃色的沙發上坐下,回答她:“挺好的。”

說完她自己又笑了:“不過要是真挺好的就不會來找你了。”

郁攸目光溫柔地看著女孩:“不好就說不好,在我這裏不用在乎禮貌,只要坦誠。”

她坐在陸氧右側分的單人沙發上,拿出紙筆:“你媽媽說你有點失眠,是因為學習上焦慮嗎?”

陸氧沒有立刻回答,郁醫生耐心地等著她。

幾秒後,陸氧擡起胳膊,說:“你看。”

郁攸的眼神閃了閃,問:“怎麽了?”

“我上次來好像就穿的這件,現在袖子都這麽短了,想和你說時間過得好快啊。”

郁攸掀起唇角:“是呀,你長大了,懂事了,也漂亮了。”

陸氧說:“可是郁醫生你好像一點都沒變。”

沒有指針和數字的表盤,松松垮垮的黑色表帶,一塊與女孩氣質大小都不匹配的手表,如果郁醫生看見了一定會起疑。

可是她沒有看見。

到底什麽是虛幻,什麽是真實,哪些是她的幻想,哪些又不是,陸氧痛苦又混亂。

“我沒什麽大事,就是最近感覺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睡眠質量也不太好。”她告訴郁醫生。

“這很正常。”郁醫生說,“焦慮癥狀現在在你們年輕人裏很普遍,主要是自己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陸氧最終還是沒能坦誠,哪怕她已經確信自己是個患有臆想癥的精神病。

但她不太想和別人承認。

也許面前這位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早就遇到過比她還可笑還不可思議的癥狀,但對於她自己而言,要說出“我好像能看見一個長得又高又帥的神,他的脖子和我的心臟上捆著一根紅色的細線,似乎是某種命中註定”這種話,太羞恥了。

她不想被當成一個犯花癡的少女。

她討厭再做一個不正常的人。

郁攸和她聊完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並不太像一次診療,因為她和陸氧還說了很多其他話題,比如今年反常的氣溫和M記又出了新品麥旋風。

最後郁醫生給她開了些安眠的藥物,告訴她如果失眠已經造成了學習和生活上的困擾可以吃藥,但不要過度依賴藥物。

陸氧點點頭,向她道謝。

“小氧。”出門前,郁攸又喊住她,說,“只有你先向我求助,我才能真的幫到你。”

陸氧楞了瞬,總覺得她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知道了,謝謝郁醫生。”

看著女孩走出辦公室,郁攸回到辦公桌前。

她盯著面前的筆記本,撐著下巴陷入沈思,良久後,她打開手邊上了鎖的那格抽屜,從裏拿出一張信紙和一根羽毛筆。

這些物件在手機成為必需品的現代社會似乎是老古董一般的存在。

郁攸提筆,用未沾任何墨水的羽毛流暢地寫下一行字符。

信件寫完,她放下筆,將紙張對折。

透明煙灰缸旁放著一盒女士香煙和打火機。

郁攸拿起打火機,嚓地一聲,一簇火苗燃起。

她用另一只手打了個響指,那簇火苗便悠悠飄起,化為一縷拖著尾巴、發著微光的紅色生靈。

“幫我帶給水系的維衡者郁蒼。”

小火靈轉了一圈,那封信便像被吞噬一般不見了。

“誒,等等。”郁攸又叫住它,改口說,“還是給他的夫人,風目的主管者扶搖。”

小火靈的頭部顫了一下,像是點了個頭,隨後飄飄悠悠地消失在空中。

作者有話要說:

有意思,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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