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島的這場病, 來得迅猛，去得也快。他只在醫院住了一晚上，翌日早晨就退燒了。

因為感染的細菌來自汙水, 不存在傳染性, 醫生便給江島開了一周的藥，很快批準他出院。

昨晚在醫院陪護的是助理小楊和醫護組的一名護士。

倒不是楚印龍不願留下陪著江島, 而是小楊夥同副導演和主美，裏應外合，又加上江島的勸說，最終把楚印龍逼回別墅休息了。

這天早上楚印龍也沒來接江島出院，而是按照計劃去了片場。身為《赤梟行動》的導演和主演, 他不能太任性，不能為了一個已經結束階段拍攝的演員，而讓整個劇組停擺。

好在江島其實也不在意。

他早就習慣了獨自捱過病痛, 不覺得哪裏委屈, 反倒認為留守陪夜這種事有點多餘——這個世界不缺藥品，醫療手段也更先進，還有專業醫生一直守著, 單人病房的監護設備靈敏，就算真的萬一出事, 不用江島按鈴，護士那邊第一時間就能接到警報。

所以他原本連助理和醫護都想勸回去。

不過，留下助理和護士，能讓楚印龍安心離開，他最後還是答應了。

回到別墅, 江島立刻沖了個熱水澡，洗掉頭發裏昨晚一直沒處理的泥沙殘留, 然後按照劇組護士貼在藥瓶上的標簽吃了藥。在屋裏坐了一會兒沒事幹，他便下樓溜達到廚房，想找找有什麽吃的。

助理小楊正跟醫護湊在一起商量給江島做什麽病號飯，見人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發絲亂逛，小楊立刻撂下廚具跑過來。

“哎你還病著呢，怎麽不把頭發吹幹就亂跑！回頭病重了老板要罵我的！”助理把江島按進客廳沙發，風風火火取來吹風機給江島吹頭發。

他在江島身邊的時候，比在楚印龍身邊放松不少，話就多起來：“就算你自己不覺得嚴重，也照顧一下我們老板的心情吧，他都快心疼死了……”

雖說，看江島的精神狀態，感覺跟生了場假病似的，從頭到尾都十分淡定從容，絲毫無法激起人的憐憫之心和保護欲……但楚印龍明顯還是擔憂的，從昨晚到今天，不知發了多少條信息過來詢問江島的情況。

吹幹頭發，江島又被助理勒令回房休息，不許再亂逛。

他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刷了幾則烹飪視頻，見醫護端著一碗青菜雞茸粥進來，立刻起身接到手裏，坐在扶手椅裏乖乖吃完。

醫護最喜歡這種聽話不鬧騰的病人，重新給江島量過體溫，讓他睡一覺好好休息。

躺回床上，江島的確有些困倦。

生病是個很消耗能量的事情，就算他表現得再精神抖擻，事實上，他的身體還是渴望休息。但他不喜歡讓人看見他虛弱的樣子，越是身體不適，他越喜歡裝作若無其事，這是在末世廢土必須學會的生存守則——若是被人看見明顯的虛弱，要麽會被丟棄，要麽會被趁火打劫。

所幸，這個世界是安全的。

他也不再害怕被人拋棄。

江島翻出耳機，聽著電子書磁性的嗓音，很快陷入黑沈的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江島被一場紛亂卻寂靜的噩夢驚醒。睜眼的瞬間，夢裏的場景倏然退散，碎成無法捕捉的零星片段。

視野裏，是微暗的天光和楚印龍關切的臉龐。

“先起來吃藥，”楚印龍把摘下來的耳機放在一旁，伸手摸了摸江島的額頭，“晚飯後再睡，嗯？”

江島眨了眨眼睛，撈起手機，發現已經快六點鐘了。他這一覺睡了整整五個小時。

“不睡了。”江島放下手機，坐起身正要下床，就見楚印龍將藥片和水遞到他面前。

乖乖吃了藥，他才朝楚印龍笑道：“不用這樣，我只是病了，又不是廢了，能自己起來拿藥。”

說完，他仿佛想要證明什麽似的，起身下床，伸了個懶腰，步履穩健地走進了衛生間。

楚印龍將目光從衛生間門上收回來，徐徐呼出一口氣。

也許是下午睡得太多，這天夜裏，江島失眠了。

聽著詞句晦澀的宇宙科學科普電子書，他依然毫無困意，閉上眼睛就開始胡思亂想，有些對曾經的回憶，有些對未來的想象，亂七八糟十分跳躍。

忽然，相隔不遠的另一張床，床頭燈帶忽然亮起，楚印龍半撐起身子看過來：“睡不著？”

江島看了眼手機，淩晨一點半，無奈道：“下午睡太多……抱歉打擾你了。”

楚印龍卻笑了：“沒事，我也不困。實在睡不著的話，聊聊天？”

江島摘下耳機，翻了個身，側躺看向楚印龍：“聊什麽？”

聊什麽。

這是個問題。

深夜，失眠，孤男寡男共處一室，適合聊什麽？

斟酌片刻，楚印龍道：“說說你剛才聽的書？”

江島默然，回憶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開口：“絕大多數星系的光譜線存在紅移現象，這說明宇宙空間在不斷膨脹？”

楚印龍：……

忍不住悶笑幾聲，楚印龍搖頭：“算了，聊點正常的話題吧。”

江島樂了：“正常……男人之間的話題？那除了性還有什麽？你確定聊那個還能睡得著？不會反而……哦，不對，你戒色。”

楚印龍笑嗔一句：“皮。”

江島沖他壞笑。

頓了頓，楚印龍道：“我不戒色。”

於是江島來勁了：“哦？那你自己處理過？”

楚印龍失笑：“顯然吧！我是個正常男人。”

江島又問：“多久一次？”

楚印龍：“其實並不經常……”

江島：“上次是什麽時候？”

楚印龍重重呼出一口氣：“……你一定要聊這麽危險的話題嗎？”

江島眨巴了一下眼睛：“這有什麽可害羞的？像我，就敢直接告訴你，三四天一次，上回是前天早……”

“江島。”楚印龍肅著臉，無情打斷，“我戒色。”

“哈哈哈……”江島笑出聲，片刻才收斂，適可而止地換了話題，“你是為什麽去當和尚的？”

這個話題正常多了。

楚印龍清了清嗓子，回答：“我是早產兒，小時候身體不好，總是生病，而且一生病就很嚴重，報了幾次病危。我媽帶著我把燕市的醫院都跑遍了，甚至找到外國專家開的私立醫院，都查不出原因，也沒法調理。

“後來，她帶著我上山祈福，恰好遇到外出雲游的師父。師父說我命數不好，要用佛法壓幾年，身體才會好轉……我媽當時也是急壞了，就把我送到師父那裏剃度出家了。”

江島驚訝：“這麽不科學嗎？”

雖然他穿越也挺不科學的。

楚印龍笑笑：“是不科學，但沒想到真有用，我從三歲出家到六歲上學，就再也沒生過病。”

江島好奇：“那你怎麽又出來演戲了？”

楚印龍：“我小姨投資了一部電影，裏面需要個捉妖的小和尚，我又剛好是武僧，她就把我借過去了。那年我八歲，演了電影之後，師父就主張我還俗了……不過後來還是帶發修行了幾年，一邊修佛，一邊上學，一邊拍電影，直到正式離寺。”

江島想了想，問：“那你現在還會念經嗎？”

楚印龍笑了：“會。小時候念了好多年，刻在腦子裏了。”

江島換成平躺的姿勢，玩笑道：“那念給我聽聽唄？讓我也受一受佛法的熏陶。”

雖然這個要求有點奇怪，但佛經的確有助於平神靜氣。

於是楚印龍起身，從行李找出檀香點上，盤腿坐在床尾，竟真的開始給江島念經。

江島開始還覺得這個畫面挺有趣，笑嘻嘻看著雙眼微闔的楚印龍。可不知不覺間，他眼皮就開始打架，最後竟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檀香燃盡。

佛經結束。

楚印龍緩緩睜開雙眼，看見江島睡得十分踏實，而每晚不能離身的手機和耳機，還遠遠地放在床頭櫃上。

不過，現在他的聲音停了，江島可能很快就醒。

楚印龍起身走到江島床邊，擡手輕輕覆上大男孩兒沁著薄汗的額頭。出院當晚發燒沒有反覆，看來不用太擔心了。

站在江島床前等了半晌，楚印龍驚訝地發現，沒戴耳機聽聲音的江島竟然沒醒。

江島眉心舒展，呼吸綿長，睫毛沒有絲毫顫動，整個人透著平靜和放松，應該不是裝睡。

沒想到，佛經還有這種功效。

楚印龍輕笑一聲，返回自己的床鋪，關上燈帶睡下。

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晨，江島睜開眼睛，貓兒似的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才發覺他昨晚睡覺竟然沒聽聲音。

疑惑地摸著耳窩，江島記起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來，先吃藥。”楚印龍這時拿著藥片，端著杯溫水，遞到江島面前。

接過藥乖乖吃掉，江島把整杯水灌下去，擡手抹了抹嘴，仰起臉沖楚印龍笑：“楚大師佛法精深，竟然能讓我睡得這麽香……以後要是我還睡不著，能不能申請你的哄睡服務啊？”

楚印龍毫無原則：“好，只要你需要，我隨時可以給你念經。”

江島眨巴了一下眼睛：“嘶，還是算了。你這麽直說出來，我怎麽聽著怪怪的，好像你要鎮壓我似的……”

楚印龍笑著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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