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家阿爹娘親會發生爭吵, 花莧蓁心裏有數，倒也不奇怪。

可這懷孕之事……

“除此之外，我還要一件重要的事情與你說。”禦傾楓又說。

花莧蓁茫然地看著他。

“是關於風筠上神的。”

她就知道。

“舅舅此前去了一趟瀛洲島。”禦傾楓緩聲開口, “慕塵前輩已經尋得法子，可以消散風筠上神體內的兇獸元神。”

花莧蓁試探性地問：“那……是需要我做什麽嗎？”

禦傾楓沒答話，反倒是問她：“你在凡界歷劫之時, 同風筠上神在鐘山國，碰著了天玄冰棺和鳳凰靈石？”

花莧蓁點頭：“那個靈石……自動隱到了我身體裏。”說到此, 她反應過來，“你是說, 鳳凰靈石……？”

禦傾楓同她解釋說：“鳳凰靈石是匯聚天地靈氣而成，承了丹穴山的無盡仙力, 為上古神物，能消散戾氣，修補碎魂，起死白骨。”.

“當年南風出事，魂魄散盡, 師姐便是以鳳凰靈石和斷魂鈴救活了他。”

花莧蓁微微蹙眉，很是不解：“既然前輩知曉這個法子, 為何當年沒有以此法救無謝？”

“因為這一顆靈石，在萬年前就丟了, 不曾找到過。”

“我還是不明白。”

禦傾楓盯著她看了半響，才接著方才的話說：“其實這些年, 慕塵前輩一直在想辦法救他，只是試了很多辦法, 都無果。這個法子, 也是在四百年前靈狐山的事情發生之後, 才得知的。”

花莧蓁心中仍舊疑惑：“可是還有其他的靈石，四百年前為何沒有……”

“一顆在落蘅那，一顆在南風那。”

“他們修為尚淺，若是生剖靈石，會沒命的。”

禦傾楓忍俊不禁，“想來你們家風筠上神，是萬般不願意用別人的命來換自己的安生吧？再者，此法還需——”

花莧蓁打斷他：“可是你也說了，會沒命的。我修為更淺。”

“你自然不一樣。”禦傾楓移開視線，略有些難為情，“你與他……那個什麽……”

“而且當年，他剜了神骨給你，你身上有承受他的靈力。”

花莧蓁眨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禦傾楓輕聲而笑，看出她沒有在裝不知道，“我還以為此番去天山，他已經與你說過了。”

花莧蓁下意識的搖頭：“他不曾與我說過這些。一個字都沒提過。”想來，是當日她離開天山，還摔斷了那支簪子，惹得他傷懷了吧？

他是不是覺得，她不會再願意與他在一起了。

花莧蓁啟唇，正想要追問禦傾楓方才沒說完的那話，目光瞥見裏邊走出來一道身影，伴隨著一陣溫和的叫喚：“傾楓。”

禦傾楓側頭看向徐徐走過來的花沚，一時吞吐：“啊……那個，師姐。”

花沚沖他微微笑了笑，隨即將視線落到花莧蓁身上，面色瞬變，眼底也逐漸蒙上了涼意。

“你還知道回來？”

花莧蓁惶恐不安地瞄了眼禦傾楓，惴惴道：“阿娘……我只是……”

她沒有來得及說完一句完整的話，花沚揚手，狠狠一巴掌甩了過來。

花沚下手素來沒有輕重，這一巴掌打得花莧蓁生吐出了一大口血來。

“師姐！”——禦傾楓被嚇了一跳，慌亂地抓住花沚的手。

花沚神色冰涼地看著花莧蓁，不給她辯解什麽的機會，冷冷道：“跪下。”

“娘……”

“我讓你跪下。”

花莧蓁咬緊唇，擦了擦嘴角的血，依著她的話直直跪到了地上。

“花莧蓁，是我沒有教好你，才讓你這般胡來。”

“我沒有……”

“你可知風筠上神是何身份？你可知梼杌現世，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當年之事，若非慕塵前輩出手，你必要連累整個丹穴山都遭受天譴。”

花莧蓁意識到花沚是真的惱了，不敢為自己解釋，卻又覺得委屈：“可是……我沒有要闖進那個地方，我是被人……”

“若不是你肆意妄為，非要留在他身邊，會發生那些事情嗎？”

花莧蓁呼吸一重，沈默起來，閉口不言。

“給我跪著，好好反省！”花沚斂散了怒意，偏頭看向禦傾楓，語氣變作溫和，“傾楓，我們進去，阿搖有話跟你說。”

禦傾楓不敢多言，輕輕“嗯”了一聲。

花莧蓁瞧著兩道遠去的背影，心中涼意更甚。四百年前她回到魔界，醒來的那段時間，花沚都不在，後來禦傾楓怕她受罰，一直瞞著這件事。

其實她心裏很明白，花沚遲早會知曉。罰不罰的，怎麽罰，輕罰還是重罰，從小也都習慣了。

娘親懷了身孕，不要輕易招惹她，要處處依順著她。花莧蓁這樣想著，心裏似乎麻木不少，漸痛的膝蓋失了感覺。

耳畔倉促的腳步聲響起，鈺鄞匆匆自後走了過來。

他頓了頓步，低嘆口氣。他沒問半句也猜測出發生了何事，哄她道：“你娘近來脾氣大，我去和她說說。”

花莧蓁腦中一片木然，呆楞地盯著地面，沒有理會他。

鈺鄞知她心裏惱，也不欲再多言，走了進去。

暮色漸深，天間變得黑沈，原本柔和的暖風忽得變作寒凜，越刮越大，攪著身邊的那棵甘華樹枝葉顫動，一顆顆果子掉了下來。

花莧蓁無奈失笑，隨手撿起了一顆甘華果，輕輕抹了抹。

只是片刻間，雨滴從空中打落下來，浸透了她的衣服。不姜山甚少有雨天，而這一回的雨持續許久未停。花莧蓁跪得頭昏眼花，快要連睜眼的力氣都無。

她捂了捂心口，身上難受得緊，最終受不住，雙目沈下，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

身子一陣冷一陣熱，頭還分外的疼。

花莧蓁徐緩睜開眼，按著腦袋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房中燭火黯淡，滿是暖意。

她瞅了眼窗外，一時間竟不知自己是剛昏迷不久，還是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

房門被推開，緒影端著碗走了進來。

“二哥……”花莧蓁開口，才意識到自己嗓子又幹又啞，完全變了聲音。

緒影走到床邊坐下，試了試碗中湯藥的溫熱，問她：“頭還疼不疼？”

“疼死了。渾身都疼。”花莧蓁小聲嘟囔，心中陣陣委屈，有苦難言。先前是被爹打，被關，後又是被娘打，被罰跪。記憶裏，她兩位兄長從來沒有被這樣罰過，怎的就她最倒黴，做個什麽事都能惹著爹娘。

“先喝藥吧。”緒影將藥餵過去。

花莧蓁別過頭，氣呼呼道：“不喝！”

“又耍性子了？”

“……沒有。”

“蓁蓁，聽話。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和叔父都很擔心。”

花莧蓁到底怕他擔心，端過藥一口喝下了。她動作急切，藥水沾到了衣服上。

緒影給她擦了擦，放下空碗。

花莧蓁楞楞地盯著床被，不言不語。

風無謝說的沒錯。她爹不會關她。可是她娘親生了氣，她只會更遭罪。

“母親是為你好。”緒影笑了笑，輕聲細語道，“莧蓁，你也別總惹她。”

花莧蓁聽他說這些話覺得心煩，“好了好了。你總喜歡說這些。”

緒影摸了摸她的頭發，溫聲說：“我去給你做吃的。你想吃什麽？”

“不吃。”花莧蓁搖頭，“我要去天山。”

“父親和母親這兩日都在氣頭上，你就聽話些，別亂跑。”

“莧蓁？”

“……知道了知道了。”花莧蓁自來覺得她二哥嘮叨，也不知以後碰見個喜歡的女子，別人會不會被他給煩死。

“那你歇著，我明早再來看你。”緒影掖了掖被角，等到她重新躺下後，才站起了身，還不放心地囑咐她，“你乖乖的，別做傻事。”

花莧蓁不情不願地應了聲，“二哥慢走……”

緒影微微笑了笑，邁步走出了房門。

花莧蓁覺得頭暈，輕輕閉上眼。似乎是那藥的藥性發作，困意席卷，她不多時就入睡了。

只是這一次睡得極其不安穩，半夜迷迷糊糊的，她聽見了一陣急切的敲門聲。

“誰啊？”花莧蓁輕聲問了一句，掀開床被下了地。

她神色平靜，沒有聽見回應，燃了一盞燭火，走過去開了門。

屋外寂靜無聲，一個人影都無。

她自然不會認為他們魔界會出現什麽亂七八糟的妖魔鬼怪。莫不是……誰在戲弄她？

“是落蘅姐姐嗎？”她略微往外探了一步，環顧四周，等了片刻，仍是不見什麽人影。

那就是她在做夢嗎。

花莧蓁錘了錘腦子，心裏罵自己：真是睡多了，人都傻了，連做夢都分不清了。

她想著要不要去找點書看看，醒醒神。關門之時，餘光瞥見自己身後似乎多出了一道身影，急忙轉頭看過去。出於心底對於花沚的懼怕，她額角頃刻沁出了一層汗。

花莧蓁動作倉促地關上門，慌亂地轉身，看著眼前的風無謝，又驚又怕：“你怎麽來了！？”

“我想你了。”風無謝凝視著她，柔聲開口。

花莧蓁心裏一熱，小聲嘀咕：“這才多久……”

風無謝拉著她的手，輕輕攬住她的腰，低頭在她臉頰吻了一口，輕聲說：“一刻不見，我都受不住。”

觸碰到花莧蓁的臉，他發覺有幾分不對勁。

花莧蓁摸了摸他的眉眼，禁不住好奇問：“你眼睛好了？”

“暫時能看見了。”風無謝一邊說著，手指在她額頭和脖頸處都碰了碰，語氣瞬時急了，“你怎麽這麽燙？”

燙嗎？

花莧蓁用手背貼著自己的臉，許是手也熱得很，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

“我娘罰我跪了幾個時辰，淋了雨。”

她聲音變得嘶啞，聽得風無謝心裏一疼，“她罰你做什麽？”

“說你。”

“我？”

花莧蓁推開他的手轉過身，泫然欲泣：“她說我不該纏著你，不該給你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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