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莧蓁看夠了罌粟花, 抓住傘柄丟下傘，仰頭看著漫天的雪花，問風無謝：“上神, 這雪不是停了嗎？怎麽又開始下了？”

“因為你想看。”

風無謝下意識地應了她的話。

花莧蓁微微一笑，原本低落的心境已經變作滿懷愉悅，眼也不眨地賞雪。

風無謝陪著她在這雪地之中站立良久, 直至她說腳酸不適，才送她回了屋。

晚間虞叔過來見風無謝, 勸解他要思慮清楚，切勿沈溺兒女之情。

已經這樣了。

也只能這樣了。

風無謝將心裏想的這句話原封不動說給了虞叔聽，虞叔不欲多言, 著人給他擡了些酒, 說是姝冉特意命人送過來的，都是新釀的, 很是入口。

風無謝近來總愛飲酒, 沒多問，一杯接著一杯，喝了好些。

那酒喝得頭暈目眩的, 身子還一陣陣躁動。

風無謝睡不著, 跑去了後山暖池。

他瞇了一小會兒，迷迷糊糊的、聽見了說話聲，而且像是花莧蓁的聲音。

小灌灌不知何時飛了進來，在他旁邊發出了細微的叫聲。

“襄襄！”

“襄襄！”

風無謝被這聲聲叫喊刺激得意識清醒過來, 確認自己聽見的是花莧蓁的聲音。

“有人在嗎？”——花莧蓁攸地推開了閣樓的門, 朝裏叫道。

風無謝本是想開口應她一句的, 卻聽她緊接著又說：“我就當沒人了。我要進來了。”

“……”

風無謝腦袋往後靠了靠，索性閉口不言話, 凝神聽著她的動靜。

花莧蓁輕手輕腳地往裏走來，裏邊只有一絲黯淡的燭火，風無謝完全瞧不清人和物，她倒眼神好，沒有磕著碰著什麽，平緩地挪動著腳步。

她一邊輕聲喊道：“襄襄，你不可以這樣胡鬧的。”

“你現在出來，我明日便帶你去昆侖山。”

“等我一會兒抓到你了，你可要受罪了。”

還有這樣和靈鴿講條件的。

風無謝失笑，在這瞬間聽到了翅膀撲扇的動靜。

挨近他的襄襄如是頭昏了一般，直直撞到了他身上，隨即掉到了水裏，在水面連連撲騰，發出了聲響。

花莧蓁聞得聲音，忙朝著暖池這邊跑過來，順著聲音喊道：“襄襄，你掉水裏去了？”

“吱！”

襄襄驚叫一聲，飛離了水面。

花莧蓁被嚇了一跳，走過來的時候沒太看清路，一個不小心地掉進了暖池。

風無謝怕她被水嗆著，下意識伸手拽了拽她的手腕。

有人……？

花莧蓁意識到了這個荒唐的事實。

她掙脫開手，憑著感覺看向這手伸過來的方向，低低問：“是誰在此處啊？”

風無謝輕笑道：“你覺得呢？”

花莧蓁神色一慌，忙為自己辯解：“上神，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問了有無人，但你沒應我，所以我才進來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了退。

風無謝從這個角度清晰看到了她這慌亂的動作，不禁問：“怕我訓你？”

花莧蓁沒有說話。

風無謝將聲音壓低一些，“你過來。”

“不……不好。”花莧蓁再次往後退了些。

風無謝撚了撚指尖，問她：“你手是不是受傷了？”

花莧蓁被他這一問，恍然察覺到自己手上的痛楚。這是她剛才在找襄襄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一堆灌木叢，被上面的隱刺給刮了幾道口子。

“你……你怎麽知道啊？”

“方才碰著了你的傷口。”

“你過來，我給你散散毒。”

有……毒？

花莧蓁知曉他不會輕易說玩笑話，試探性地往著他出聲的地方邁了兩小步。然而風無謝不等她走過來，再次伸過手，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拉了過去。

他用力了些，花莧蓁沒站穩，一下撲到了他身上。

花莧蓁被嚇得一楞，一時間不敢動彈，吶聲道：“你……你沒穿衣服啊？”

“穿了單衣。”

風無謝按捺不住心底的情愫，無意識地攬住了她。

花莧蓁穿的衣服本就單薄，濕了水，被他這一碰，腦子和心裏都完全混亂了。

他借著微弱的燭光低頭看著花莧蓁的眼睛，輕輕說：“粟粟，我有話與你說。”

花莧蓁神情楞住，都有些懷疑眼前這個風無謝是冒充的，“上神，你今日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風無謝沒理會她的話，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湊到她耳邊低言：

——“粟粟，我喜歡你。”

花莧蓁心中如被雷轟一般，渾身血液都僵住了。

風無謝接著又問：“若是與我在一起，會令你遭罪，你可會後悔？”

花莧蓁還沒反應過來。

他說……喜歡她？

雖然在這之前……她也假想過，他是不是有點喜歡自己。可……

可這是不是，太突然了。

“莧蓁。”風無謝喚了她一聲。

花莧蓁同他隔得這般近，自然不會覺得自己聽錯，愈發楞神了，“你喊我什麽？”

“莧蓁。”

風無謝又喚了一聲，捧著她的臉便吻了上去。

花莧蓁腿腳一軟，險些昏過去。

“上神……”

她推開風無謝，怔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說話聲音都在發抖：“你……你在幹什麽啊？”

風無謝張了張口，沒來得及再說上一句話，劇烈咳嗽了兩聲，鮮血自口中淌了出來。

“你怎麽了？”濃烈的血腥味彌散開，花莧蓁慌張地碰了碰他，手指摸到了黏糊的血，“上神……你吐血了。”

她沒從他那句喜歡中緩過神來，便被他胡亂吻了一通，眼下心裏一糟，他竟又無故吐血。

這委實……令她心梗。

風無謝心裏痛罵了自己一句，抓住她的手，啞聲道：“對不起……”

對……對不起？

“粟粟。”

風無謝用力擁住了她。

花莧蓁從頭到尾腦子是木的，不敢吭聲不敢動彈。

風無謝抓了抓她的衣服，手指發著顫，落到了她側頸。

“上神……”花莧蓁迷糊地叫了一聲，靠上他的肩，昏了過去。

風無謝摸了摸她的臉龐，散出法力清除了她的記憶。

是他太唐突了。

能這樣已經很好了，沒必要再進一步。

次日花莧蓁醒過來，已然是半點記不得在暖池裏發生的事了。

風無謝平淡自然地面對她，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連著幾日，平平靜靜無事發生。

“主上這幾日，似乎很高興。”

一日祝幽給風無謝送茶點，見他在庭院澆花，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風無謝微微一笑，沒說話。

“粟粟也是，一整日晃得沒影兒。”祝幽接著說，“而且主上現在，很喜歡笑了。”

風無謝神色僵了一瞬，轉過頭問他：“我這樣做，對嗎？”

“主上想做什麽，便就做什麽罷。”

風無謝折下一朵小花瓣，輕輕轉了轉，“我那日還想，把粟粟留在身邊，是不是我做的一件很罪過的事？”

“我真害怕有一天，我會害了她，還會連累無辜之人。”

祝幽隨著他這漫不經心的話淡然一笑，應道：“怎會。”

然而他一語成讖。

這樣平靜的日子，僅僅就維持了七日。

花莧蓁說想看凡界的花燈，他應允了她。在到達雲城的時候，瀛洲蕓靈仙子出現在此，和花莧蓁打了一架。

風無謝去給她買花燈，追上他們的時候，便眼睜睜看著靈狐山的封印松動，地面裂開，一片白霧氣浮上來，花莧蓁掉了下去。

當年他母親封印梼杌，那東西萬年裏也不曾觸動過封印。他知道會有那麽一日，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那般快。

花莧蓁的血流了一地，被那鎖鏈刮得傷痕累累，也沾了一身的戾氣。

倘若當年在此的沒有花離上神，或許花莧蓁的血，也不會令那封印徹底開啟，因而使得梼杌丟開鎖鏈跑了出去。

風無謝終於明白了他娘親曾與他說過的話：生而為神，從來沒有資格去惦念自己想要的。

更加沒有資格，被情愛所羈絆。

可是他……渡不過這個劫了。

他親手剜了自己的一根神骨，耗費靈力散盡了花莧蓁身上的戾氣和傷痛。

她醒來那一瞬，梼杌留在此處的一縷殘魂驟然現身，幾近致命的一道火焰撲過來，被花莧蓁擋住了。

她雙目灼傷，倒在他懷中。

“上神。”

那是她最後一次這樣喊他，抓著他滿是血跡的衣服開口：“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啊？”

“哪怕……只是那麽一點點……”

風無謝心裏窒痛，一個字都不敢說。

他已經沒有辦法陪著她了。

他知今日等待自己的，只有身消魂隕。

花莧蓁閉上眼，一滴血淚自眼角淌出。

風無謝握了握她滿是血汙的手，聽見她心裏還在念著話：“風無謝，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不會喜歡上你。”

“我想忘掉你。再也不要記起。”

花莧蓁在昏迷前，都沒有聽見他的回答。

忘了……也很好。

風無謝吻了吻她的唇角，啞聲說：“莧蓁，若能重來，我也斷不會讓你受傷。”

他放下花莧蓁，拿起地上的那柄長劍，轉身走向了雲城。

他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態同梼杌一戰，神思迷糊打得天昏地暗。

靈狐山被燒幹，地底的生靈都跑了出來，四處奔散逃命。整個雲城滿是屍體，沒了一絲生機。

他盡了最大的力，好似被天神護佑，用著昔年他母親教她的術法將梼杌再次封印了起來，深深沈下了那片地。

昏暗的天空飄落著大雪，紛紛揚揚，灑在地面，堪堪遮掩在屍體上，幾乎覆蓋了整座山城。

那些生靈似乎都被深深埋在了地底，消散不見。

他散了最後的一絲靈力，化掉冰雪，讓那些無辜的亡魂都回到了身體之中，也讓雲城恢覆如初。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從未發生過。

可他……怕是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他的粟粟了。

作者有話要說：

花莧蓁：我家上神最拿手的是抹除我的記憶，這一次我主動點，自己忘，不浪費他的靈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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