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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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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片山的冰雪融化消散, 原本空蕩的地面添了一株株的花草綠樹,也多出了好幾條平坦的路面。

襄襄的叫聲變得輕巧,往著最邊上的一條路飛過去。

姜宜定了定心神, 牽住風無謝的手,跟上了襄襄。

順著那路走了只一刻鐘,便已到了他們進城門的地方。

只不過——

熱鬧繁華的街市變得寂靜無聲, 飄散著一絲絲的白霧,地上翻倒了數不清的燈火、背盤、還有好些吃食。

風無謝和姜宜腿腳同時僵硬下來, 呆滯地望著地面。

這些破碎不堪的雜物上,堆積著一具有一具的屍首。好幾處的角落,都布滿了白骨。

死去的人各個神色淡然, 無苦忍痛楚之色, 身上也沒有絲毫血漬。

“怎麽......怎麽會有這麽多屍體?”

好半響後,姜宜才恍惚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俯身, 有些不可置信地瞧著地面, 伸手碰了一下腳邊的一根手骨,“白骨,都化作了白骨。”

她猜測道:“是不是我們碰了那冰棺, 故而......”

她偏過頭, 看向身側面色難堪的風無謝,忙問:“師兄,你怎麽了?”

風無謝扶住腦袋,艱難道:“.....這霧氣, 有毒。”

他抓住姜宜的手, 還沒來得及往城門外跑, 雙目一沈,整個人徹底失去了意識。

風無謝是被疼醒的。

他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噩夢, 再次夢到了滿身是血的小師妹,在狂風大作的雷雨之夜痛哭。

風無謝睜開眼,下意識地摸了下傳來疼痛的左手手腕,摸到了一大片濕潤,濃烈的血腥味撲入鼻間。

“你醒了?”一道低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風無謝勉勉強強從冰涼的地面爬起來,屋裏地靠上背後的墻面。

“荊緒揚。”他擡頭看著眼前的人,腦子一陣驚愕。

他望了望四周,才註意到自己此刻身處一間破舊潮濕的牢房之中,外面響著蛙蟲的叫聲,地面的角落都是蟲蟻。此處一片暗沈,只照著兩盞微弱的燭火,糟亂的環境壓得他呼吸極其不順暢。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看著荊緒揚,發現自己此刻說句話都分外吃力,手腕疼得鉆心。

荊緒揚嘴角含笑地看著他,話語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為了殺你啊。”

風無謝抓了抓胸口,難受地幹咳了一聲。

荊緒揚拿過放置在邊上的長劍,抖落劍鞘,將劍口對上他的側頸,輕輕劃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這蠱蟲的滋味如何?”他問。

風無謝低頭看了看手腕流血的地方,腦中逐漸清醒過來。

“可還記得在梁城的時候,你也受過這樣的傷?”

荊緒揚冷冷笑了一聲,“可惜了,這裏沒有紫花藤,也無人給你用藥了。”

風無謝閉上眼,開口問:“師妹呢?”

荊緒揚笑道:“我怎麽會舍得讓她受傷?”

風無謝隨著他一並笑了笑,“你來這裏,只是想取我的性命?”

荊緒揚緩緩蹲下身,劍橫上他的脖頸,咬著牙發聲:“我現在不想殺你。我說了,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風無謝忍不住再次笑了笑。時至今日,他對自己這條命已經完全沒了在意。

既然活不下去,那便不要再做垂死掙紮,死了便是。

他睜開眼,對上荊緒揚怒紅的雙目,“荊緒揚,你到底是什麽人?”

荊緒揚面上笑意增深了幾分,將劍口移到他的側臉,手上用了力道,一面開口:“你覺得我是什麽人?”

風無謝體虛無力,仿佛自己的血肉都被蠱蟲吸幹,此刻睜著眼都覺得費勁,身體逐漸冰涼下來。

荊緒揚獰笑一聲,在他側臉劃下一道血口,又將劍緩緩上移,落到了他的眉眼處。

“師妹說過,她最喜歡你這雙眼睛了。”

風無謝盯著他看了片刻,分不清他們是不是看彼此都覺得是在看笑話。

“我今日,就生剜了你這雙眼。”

荊緒揚的神色變得扭曲。

“明日,我再命人打斷你的腿。”

“後日,我再挑斷你的筋脈。”

“我要讓你在這樣的痛苦中,淒慘死去。”

風無謝按住心口,一口血從嘴角溢出。

荊緒揚站起身,怒意翻滾,狠狠一腳將他踹到在地。

“風無謝,你該死!”

“你活著,就只會害了她。”

荊緒揚揚起手裏的長劍,朝著他的眼睛刺過去。

的確。

他只會害了她。

風無謝渾身僵硬住,徹骨的黑暗將他籠罩,他幾乎忘記了被生剜雙目的疼痛,心裏念著過去與小師妹的點點滴滴。

他從來不知道,荊緒揚竟恨他到這個地步,絲毫不顧及這些年的同門之誼,僅僅因為自己和姜宜的事,就想令他生不如死。

他以為,他是唯一一個知曉一切的人,他可以改變的。

可是他發現自己要經過的荊棘之路,怎麽都避不開。荊蕓靈不是普通人,荊緒揚也不是普通人。

他仿佛只是他們踩在腳底的玩物,命如螻蟻。

身上的血流了一地,風無謝神志變得迷糊,也只有那刺骨的疼痛,能讓他深刻察覺到自己此刻還是活著的。

荊緒揚離開牢房,重重關上了門。

他失了眼睛,聽覺變得異常靈敏,被那關門聲震得腦子脹痛,嘴裏又吐了一大口血。

荊緒揚是喜歡姜宜的。

他心裏抱著這樣的僥幸,想著、荊緒揚不會傷害小師妹。只要她無恙,他會不會死、會什麽時候死、會怎麽死,都沒有關系。

可是——

他再也看不到他的小師妹了。

如果一切是天意註定,那麽是他改變了天道,才使得自己有了這樣的懲罰。

身上一陣冰涼,一陣灼熱,蟲子的毒性發作的快,心口疼到了極致。

風無謝倒在地上整個身軀都動彈不得,疼痛使得渾身血液都僵住。

那日在梁城,他便心裏暗暗告訴自己:以後莫要再受那蟲子的折磨了。身體被撕裂的痛楚,他這一輩子都不想再嘗試。

他昏睡了片刻,被沈重的腳步聲驚醒。

牢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來人漸漸走近,蹲下身緩緩將他扶起。

“風公子?”

清亮帶著幾分熟悉的聲音落入耳畔。

風無謝微微一楞,手往邊上探去,驚詫道:“二皇子?”

“是我。”

二皇子動作輕緩地扶著他,慌亂地用手裏的白綾纏住了他不斷淌著血的雙眼。

風無謝心裏一頓,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多謝。”

“這丹藥能止疼的,雖然可能作用不大,但也能緩和一些。”他將兩粒丹藥湊到了風無謝嘴邊。

風無謝順著他的手吞下,很是艱難地露出了一絲笑意,問他:“你怎麽會來這裏的?”

“姜姑娘托我來看看你的。”

風無謝胡亂地抓住他的手,“師妹她怎麽樣了?”

“......她很好。”

二皇子猶豫了片刻,才開口說。

那便好。

風無謝抓緊他的手指,“二皇子,我拜托你,不要告訴師妹......我若是死了,也不要讓她看見。”

“嗯。”二皇子低低應了一聲。

沈靜片刻,他攸地又說了一句:“我長姐回來了。”

他姐姐......風無謝記得他與姜宜說過的話,他長姐,是和九重天宮有瓜葛的。

“她知曉了城中之事,生了大氣,揚言要你和姜姑娘他們給死去的族人陪葬。”

風無謝腦子一滯,“他們?”

“與你一起來的另外兩位。”

那就是,師姐和顧拂。

風無謝艱難地喘了口氣,開始不停地咳嗽,咳出了好些血。

二皇子好意地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

這二皇子,倒也是個心善之人。

風無謝這口氣緩過來,接著又問:“那荊緒揚,與你們鐘山國是何關系?”

“我也不清楚。”二皇子沈吟片刻,如實說,“我只知他與我長姐很是熟稔,方才我來時還聽他與我長姐說,這件事情和姜姑娘沒有關系,處置了你便是。”

風無謝緊繃的面色舒緩了幾分。好在,荊緒揚只是恨他而已,沒有想要師姐和顧拂的命。

只是——

“你長姐怎麽說?”他追問。

二皇子輕輕嘆了口氣,“他們似乎因為這件事情吵起來了,目前荊緒揚還是護著姜姑娘的。”

他頓了頓,問:“風公子,你們為何會碰了天玄冰棺?我們鐘山國的人因為冰棺被觸碰到,死了多半。”

“我長姐最愛護族人,不難怪她此番發大火了。”

為何會碰了那冰棺?

風無謝他也想知道。

他和姜宜都未動過那冰棺,而且依著二皇子所言,那是天山的神物,他們又豈能觸動半分。

他能猜測的,就是那顆靈珠。

那靈珠脫離冰棺,落到了姜宜體內,所以才......

若是這鐘山國非凡俗之地,那麽姜宜在此處所經之事,是不是也不會遵從天意。

如果那鐘山國的公主,對她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她會不會真的遭受到傷害,會不會神格受損,會不會......

“是我碰了冰棺。”

風無謝同二皇子說,“和她沒有關系。你告訴你長姐,是我害的,她若是要問責,就殺了我。”

若他死了,姜宜是不是就能回到靈芪山。一切就能回歸到原點,她可以平穩經過這一次的劫數。等她回歸本身,再也無人能欺她了。

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段可有可無的記憶罷了,他是死是活,本就無關緊要。

“風公子,你若出了事,姜姑娘定然——”

二皇子一句話未說完,外面再一次響起了腳步聲,他話語驟然頓住。

“長姐,你怎麽來了?”

風無謝微微擡了擡頭,身子太過乏力僵硬,順著墻面癱倒在了地上。

輕盈的腳步聲漸近,停在了他身旁。

“風無謝?”

女子尖銳的指甲刮過他的臉龐,伴隨著一聲諷笑:“可惜了這張臉。”

她站起身,揚著聲調說:“我為鐘山國王女,大公主容盈。”

風無謝抿緊唇,沒有了開口說話的力氣。

“你當真是放肆,竟然敢在鐘山國胡作非為,觸動天玄冰棺。”

“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我的族人,讓我鐘山國屍骨堆積成山。”

風無謝腦子一片空白,出於本能地按住疼痛得最厲害的心口處。

容盈公主話語頓了頓,轉念又道:“我雖不知你的身份,但你既然能破了禁地的封印,必然也可以再次啟動。”

她將地上沾滿了血的長劍踢起握住了劍柄,低笑一聲:“你便將功折罪,以你的血肉,來重新開啟天玄冰棺,換我族人的性命。”

風無謝心中隱隱升起怒意,壓抑著身體的疼痛問:“當年.....你們也是用了這個法子,才保鐘山國的人,長生不老的?”

“是。”容盈公主坦然承認,“我父王和娘親,試了三十餘人的血,才得以讓天玄冰棺護佑我們的族人。”

“只是死了那麽幾個人,換取我鐘山國所有人的年老不衰,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

風無謝手指蜷了蜷,“你們......就不怕遭受天譴......”

容盈公主冷笑一聲:“天玄冰棺為天山之物,風筠上神尚且沒有追究此棺的下落,九重天宮又豈會多管閑事呢?”

風無謝唇齒不斷發著顫,感受到後頸和肩背都是皮肉裂開的劇痛。身上的血殷殷流出,染透了單薄的衣服,整個人都像是浸泡在血河之中。

“你倒不必覺得委屈,若死你一人,可以換得其他人平安無恙,也不算是枉死。”

容盈公主用劍挑斷了他的一段頭發,再次蹲下身,湊近他耳邊,輕聲道:“你總不想看著你的小師妹,也遭受這般的折磨吧?”

“你殺了我吧。”風無謝顫著手握住劍口,帶著哀求的語氣說,“不要傷害她......”

“冰棺是我碰的,你的族人......是我害的,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容盈公主倏地抽出了劍,鋒利的劍口將他整片手心幾近割破。

“自身難保,卻還想著她?”

“你有什麽資格與我談條件?”

風無謝順著聲音頭轉向她,“荊緒揚是真的喜歡她。你若傷了她,荊緒揚他......也不會與你善罷甘休的。”

“荊緒揚?”容盈公主輕吸了口氣,帶著一絲憐憫的語氣說,“你知不知道,就在方才,她說錯了話,惹著了荊緒揚。”

“荊緒揚縱許我用他從你們靈芪山帶來的玄明燈,燒了姜宜的嗓子。”

“你的小師妹,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血滴從空洞的雙目中淌出,覆在上方的白綾頃刻間被染透,一片濕潤。

風無謝總覺得自己受夠了這塵世間所有不好的事情,也受盡了一切能遭受的傷害和疼痛,他分明早已習慣了忍耐,此刻卻嘗試到了前所未有的絞痛,仿佛在被無數利齒撕咬著身體,連喘一口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哭不出來,也忍受不住疼痛了。

他又一次害了小師妹。

容盈公主忽然間大笑了兩聲,仿佛很樂意瞧見他這般淒苦不堪的模樣。

“怎麽辦,我一點也不想讓你死了。”

她聲音變得陰冷,“你若活著,姜宜會對你念念不忘,荊緒揚就會發狂,會發瘋。”

“他會不會愈發的厭惡姜宜,像折磨你這樣折磨她?”

她一字一句將話語變作了刀刃,狠狠紮進風無謝的心口。

“我最喜歡看你們這樣的苦命鴛鴦在這樣的情景之下絕望掙紮了。”

“我今日先取你的血,若是你的小師妹又不小心惹怒了荊緒揚,我便像荊緒揚一樣,剜掉她的雙眼。”

“公主......”風無謝顫著手往前摸索去,抓到了她的裙角,嗓音沙啞得聽不清,“不要傷害她。”

容盈公主丟下劍,緩慢挪動了腳步,鞋底印在了他手背,幾乎整個人身的重量壓在他手上,似乎想要將這只手生生踩碎。

錐心的疼痛深入骨髓之中,風無謝疼得幾欲昏倒,嘴裏不清不楚地吐出字音:“求你......不要傷害她......”

他意識逐漸模糊不清,半昏半醒之中,聽見二皇子楞楞地喊了一聲“姜姑娘”。

姜姑娘。姜姑娘。

“......師妹。”

風無謝擡過頭,想要看一眼。可又恍惚間想起來,自己早已沒了眼睛,看不到了。

他察覺到姜宜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徑直跪倒在地,握住了他的手。顧慮到他的傷,她不敢用力,手指止不住發著抖。

——“你的小師妹,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他再也沒有機會看到她的臉了。

她也再沒有機會喚他的名字了。

“嘖嘖嘖!”容盈公主諷笑一聲,“真是對苦命鴛鴦,這個時候了,還都念著彼此。”

風無謝回握住她的手,撐著地面靠上墻坐起,抓著她的衣服將她輕輕抱住。

滾熱的淚水與血水流落到臉上,他空出一只手往地上摸索過去,抓上了那把長劍。

姜宜掉出的眼淚濕透了他的衣衫,伴隨著他身上的血,燒得他心口灼痛。

“師妹,我也無悔。”

風無謝碰到她的手,把劍柄遞到她手裏。

“師妹,讓我死。”他貼在姜宜耳邊,嘶聲說,“你若以後還記得我,就替我報仇。”

這個地方,埋下他一個人的屍骨就夠了。姜宜離開這裏,是不是就能平穩渡過此劫......

姜宜木然地握住了劍柄,滾淚止不住地掉,本應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嗓子,因為這一陣的窒痛,發出了一聲哽咽。

“無......謝.....”

或許,這一切早就是註定好的,根本改變不了什麽。

也好。

疼痛逐漸隱散,風無謝感覺到自己在緩緩失去意識。

他費力的睜開了空洞的雙眼,仿佛看到四周的所有事物都化作了一點一滴的星光,逐一向著上空飄遠。

“無謝。”

他看到姜宜倒在了他身側,嘶啞著聲喚了他的名字,眼尾不停地掉落著淚。

如果他沒有主動招惹她,或許她會按照原本的路,平安度過這一生。

可是他很自私,他總不希望他們彼此都有遺憾,想要盡力給他們一個圓滿的美好。

他們早已訴明了情意,他抱過她、吻過她,他應已經無憾了。

能再多看她一眼也好。

一眼。

也好。

“師妹......”

風無謝想要伸手碰一碰他,卻再也碰不到了。

他以後,都不會有機會為她擦眼淚了。

王宮地底發出了一陣聲動,響徹了整座城池。一片片雪花穿透外墻飄了進來,落到了風無謝那被血侵染的白衣上。

牢房中的容盈公主和二皇子因為這一聲響動雙雙昏倒在地。

姜宜合上眼,嘴裏吐出了一大口血。

那些原本應該塵封在心底深處的記憶,此刻如蜂擁般盡數回籠在了腦中。

作者有話要說:

好甜吶,甜死了!!甜得我在床上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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