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蘑菇，我回來了◎

元芷猶疑一瞬, 她輕拍在元絮的後背，聲音很輕卻像是安慰：“只要你不對他人抱有希望，你就不會感受到落差。”

元絮怔怔的望向她。

元芷拿起樹葉，又輕輕吹響了起來。

音調平和, 似在喚人過來又似在安慰她。

元絮喃喃出聲：“鎮魂曲。”

元芷一頓, 她點了點頭。

鎮魂曲是明光寺無憂大師所鋪的曲子, 無憂大師將曲子交給晏清王爺, 為伏屍百萬的士兵超度。

世人大多只聽過鎮魂曲, 但甚少有人會這首曲子。

鎮魂曲是未眠會得唯一一首曲子。

與暗影衛聯系的暗號, 也是鎮魂曲。

元絮擦掉面上的眼淚：“我年少時，有幸聽到王妃彈這首曲子。但我不知曲譜, 並不會彈奏。”

元芷伸手扶著元絮起身。

她望著四周，周圍的草木瘋長，幾乎到了元芷的腰間。她側身躲過草木走了過去。

元絮也跟著過來, 她夜視能力並沒有元芷這般好，腳下一滑，跌落在地。石子也順勢掉落在崖底。

元芷擡步過來查看她的傷勢，卻觸到她眼底震驚害怕的眼神，連帶著她的聲音都顫了起來。

“世子妃, 你看。”

元芷側眸看了過去。

崖底是空寂的風和黑壓壓的布甲，月光一映，灑在他們的布甲上讓人感到無端的冷意。

獄中空無一人。

桑衫的手握得“咯吱”作響，笑意卻浮現在他的唇邊：“嗯？聖女呢？”

他似是猛然想起什麽，側身離開原地，聲音冷沈：“給我找。”

李靈澤坐於床邊, 她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紫衫, 流蘇簾外的呈月用她清脆的聲音似是在說些什麽。

她忽而笑了起來：“呈月, 不用說，我知道了，先去休息吧。”

呈月頓了片刻，俯身行禮：“是。”

門被人突然打開，流蘇簾被人撥開。

夜間的冷意裹挾著桑衫的怒意鉆進李靈澤的皮膚內，她的脖頸被人狠狠地扣住。

李靈澤沒動，她看向桑衫，薄紗下通紅發紫的皮膚卻難堪的暴露出來。

桑衫捏住她的脖頸將她對準自己，聲音陰沈：“嫂嫂今日倒是雅興，竟叫我過來。”

李靈澤仍是沒動，哪怕他的力道極重，幾乎將她的面容漲成血紅色，那雙美眸仍是平靜的看向桑衫：“殿下之意，靈澤並不明白。”

“呵。不明白？你剛將我叫過來，就出了事。你說你不明白？”

李靈澤眨了下那雙美眸，露出些疑惑：“是出了什麽事嗎？”

桑衫看向她。

她的眸中透露出真切的疑惑，桑衫並不相信她。

他陰鷙的湊到李靈澤的唇邊，聲音喑啞：“嫂嫂，可別讓我逮住你的小動作，要不然，弟弟也不知道將嫂嫂放在哪裏了。”

李靈澤壓下心中的厭惡，她擡眸仍是平靜的看向桑衫。

桑衫扣住她的脖頸，手越來越用力，最後直接將李靈澤摔在床上。

李靈澤被他的動作弄得頭目眩暈。

桑衫站在床邊，伸手捏住她的軟肉，如願以償的看到她平靜眸中的怒意，笑了起來。

他垂眸看著她不斷的掙紮咳嗽聲，笑了一下，語氣卻滿是溫柔：“嫂嫂的身子真是一如既往的軟。”

他的手使勁的捏了下去，聲音極致溫柔：“不過，嫂嫂若還是小動作不斷，弟弟不介意將你賜給弟弟的士兵們。”

他擡手捏住李靈澤的下巴，一腿將李靈澤的兩腿分開，屈膝壓在上面，俯低身子看向李靈澤，故意將“們”說得重了些：“嫂嫂，你可要當心些啊。”

桑衫說完。

他直接起身離開，眸子兇狠，面無表情：“攻城。”

快馬放於山底。

元芷翻身上馬，她看向被影二攔抱在懷中視線空洞的元絮，皺了下眉，將視線重新移到影二身上：“務必將大小姐帶回上京。”

影二抱拳行禮：“是，主子。”

影二猶疑的望著山後面，他抱拳行禮問道：“山谷後面……”

元芷望向他：“我已經讓影一把消息稟告給世子了。”

影二看著元芷白凈的面，猛然垂下頭：“屬下逾矩。”

元絮回過神，她望向元芷：“世子妃，你要去哪裏？”

元芷看著她身上的蓮花紋，別開面：“還有其他人要救。”

元芷沈默片刻，緩緩道：“你別害怕，大小姐。”

她話音落地，便一甩韁繩，策馬飛奔離開。月色映在她的身上，似乎如薄翼般消散。

牢獄的事，桑衫很快便會知道。

依桑衫的性格，必定會發動戰爭。

只要她趁著這段時間，將梧澄和四公主帶出來，就足夠了。

梧州的百姓。

元芷的腦海中閃過梧澄指給她的地道，她指節收緊，心跳聲如鼓。

快馬飛奔起來，韁繩不斷的在元芷手中摩擦著，元芷只覺手心發熱，頭腦卻越發清醒起來。

騷動的聲音傳遍整個梧州。

明明是夜間，街道卻燈火通明起來。

舉著的火把照亮整個夜空，梧澄瑟瑟發抖的躲在房間內，心下滿是荒涼，卻不知為何想到了元芷。

她的眸中蓄滿了淚，卻強忍著不願留下。

梧澄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元芷。

那個古怪的女郎。

能不能來救救她啊。

夜間的涼風透過窗吹在她的身上，梧澄望著火光，她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裳，起身準備把窗戶關住。

通敵叛國。

梧州的百姓要怎麽辦啊？

窗戶卻突然被只纖細的手緊抓住，梧澄心下一驚，聽到元芷的聲音：“梧小姐，快走。”

梧澄以為自己幻聽了，卻猛然看見身穿粉白長衣模樣陌生的元芷。

她吃了一驚，試探道：“你是？”

“是我，元芷。”

“別說話，跟我走。”

“影三，帶梧小姐離開。”

梧澄害怕極了，她本準備離開，卻脫口而出道：“那梧州的百姓怎麽辦？”

這話說得就有些過分。女郎好心過來救自己，自己卻說出令人為難的話。

梧澄低垂下頭：“對不起。”

元芷安撫的沖她笑了笑：“我已經將消息遞給上京了我。”

“我聽說，梧府的兩個少爺生前都極為擅長排兵布陣。若是梧小姐願意，自是有很多方法保護一城百姓。”

“但現在，理應先保命。”

元芷話音落地，便提步快速離開原地。

梧澄頓在原地，她輕輕出聲：“女郎…也可以帶兵打仗嗎？”

梧澄這邊守衛並不嚴，看得出來桑衫這個狂妄自大的人並不把梧澄放在眼裏。

而四公主哪裏就不同了，層層的守衛圍在四公主所住的院內。

不起正面沖突的話，暗影衛根本無法靠近四公主所住的閣樓。

元芷垂眸提步走到西苑。

侍衛攔住她，沈聲道：“出示身份牌。”

元芷將呈月的身份牌遞給侍衛。

侍衛狐疑的看了眼元芷：“夫人身邊的侍女？”

“是，奴婢是夫人身邊的呈月。”

“進吧。”

元芷接過身份牌，邁步進了院內。

小丫鬟圍著她，嘰嘰喳喳道：“呈月姐姐，你不是回屋了嗎？”

“外面太吵了，奴婢害怕夫人心煩。是以，才過來的。”

她推開門，站於流蘇簾外，低眉順眼道：“夫人。”

李靈澤坐於床邊，聞言低聲笑了起來：“你又來了啊，進吧。”

元芷掀開流蘇簾，視線從李靈澤青紫的脖頸移到她滿身的紅痕，她的眸光頓了下，擡手俯身行禮：“四公主，我是來帶您回家的。”

“回家？”

李靈澤將視線從窗外移到元芷的面上，聲音帶了點嘶啞，搖了搖頭：“和親公主是沒有家的。”

她們攜著故國和平的宏願來到敵國。

身軀和靈魂早已腐敗在兩國交界的邊境中。

“四公主，”元芷垂眸看她，聲音堅定，李靈澤不知為何擡眸看她：“我代表晏清王府向您承諾，南朝此後，再無和親公主。”

她的聲音堅定，飄散在空中。

李靈澤楞怔的看向她，元芷隨手將旁邊的大氅披在李靈澤的身上。

“四公主，請回家吧。”

“彭”得一聲巨響，煙花在空中四散開來。

整個梧州更加騷動起來，這是侵略者的興奮的開端。

“您的侍女，我已安排暗影衛帶走。”

煙火映在少女的眼中，卻似是不滅的星火。

元芷將身份牌遞給侍衛：“四公主說，讓我出去采購些狼毫。”

侍衛將身份牌遞給元芷，有些遲疑：“出去吧。”

元芷提著燈籠，擡步離開。

身後穿著煙紫色梳著雙鬢的丫鬟低垂著頭跟在“呈月”的身後。

侍衛瞇了下眼，心下不安，隨即出聲：“站住，身後那個丫鬟是……”

元芷扭頭看他，聲音略有些低，頗為神秘：“那可是咱夫人為主子選的婢妾，哪能是你看的嗎？”

侍衛聞言笑了起來，眼瞇成一條縫：“早就聽聞南朝女郎賢淑，果然如此。”

他別過頭和其他侍衛道：“等主子的事成了，咱也在南朝找幾個美人。”

他這話一說，披著人皮的惡狼都笑了起來。

元芷神色平靜自若，只當沒聽見。

她擡步趕忙準備離府。

西苑離門較近，元芷一腳剛邁過門檻。

身後傳來聲音：“主子說，所有人都不許出府，回去。”

元芷眸光一淩，她拉住李靈澤的手，動用輕功，從府前掠過。

身後傳來震怒聲：“站住，抓住她們！”

府前不遠處停著兩匹快馬，元芷牽住李靈澤的手將她扔給快馬上的影四。

影四接住李靈澤，一甩韁繩往前飛奔離開。元芷也翻身上馬，她緊抓住韁繩，讓快馬飛奔起來。

身後有利箭破空聲傳來。

元芷捏了捏手心，她伸手直接拿下頭上的簪子，狠狠地刺入快馬的身上。

快馬一驚，發出猛烈的嘶吼聲，甩著元芷，卻跑得更加快了。

元芷被它甩得在馬背上直顫。

她緊緊的抓住韁繩，面上甚至帶了些笑，她橫貼在馬背上，聲音很輕：“很抱歉，我們兩個死的話，多虧啊。只能讓你死了啊。”

快馬似乎聽懂她的話，顛簸得更加厲害了。箭矢落在她的身後，落地點離快馬只有一步之遠。

利箭落於快馬前蹄，元芷拉住韁繩讓快馬直立避開利箭。

快馬發出幾聲嘶吼，元芷緊抓住韁繩，比起將命交給他人手裏，她更願意相信自己。

大腿內側被快馬的顛簸摩擦的幾乎生出血來，元芷的頭腦卻更加清醒起來。

她騎著馬越過影四，高聲道：“走山道。”

她的聲音本就用了“啞藥”弄得嘶啞不堪，現今高聲說話幾乎將聲音弄破音。

月光浮在樹林上，樹林簌簌作響，將暗影垂落在地面，形成片光斑。

梧州和上京隔的那座山。

一隊精兵橫隔在她的面前，為首的桑衫牽住韁繩，看向元芷。

元芷牽著韁繩，她擡眸看向那座山。

又高又遠。

但她會回去的。

“歸來，好久不見。”

元芷笑了下，她的珠釵打落於地，長發被夜風吹得不成樣子披在肩上落在腰間，但她的眉目始終是舒展的：“好久不見，桑衫。”

洗煙臺慣常作裝飾的白綢布擋在他們的面前，叫他們看不清對手的模樣。

權利或愛人橫隔在他們之間，叫他們忘記了初心。

又或許，當年的交好，本就是用偽裝的皮囊懷著不可言說的心思來交友的。

洗煙臺位於高山之上，千百餘的臺階旁放著長至山腳的白綢布。

意氣風發的少年提筆將名字寫於其上。

“歸來，為成為洗煙臺魁首而來。”

少年嘰嘰喳喳的聲音響起：“誰啊，這麽狂？！”

“在下桑林，為交友而來。”

“請問公子為何而來？”

“歸來。”少年高紮著高馬尾，聞言擡眸看了他一眼，下巴一指：“上面不是寫著的嗎？”

“我本想留你全屍的，歸來。”

元芷笑了起來：“那剛好。桑衫，我本就不想留你全屍。”

元芷側身躲過劈過來的刀劍，她死死的牽著韁繩。

“死到臨頭，你的狂妄倒是一點都沒改，”桑衫笑了起來：“對了，忘記給你說了。你新嫁的那位夫君還是走不出上京哦。”

元芷將簪子按得更深了些，快馬嘶吼一聲，踏著精兵的屍體往前出去。

桑衫沒動。

他支著下巴，聲音溫柔：“歸來，要不你跟了我吧。”

元芷不會武功，他是知道的。

盡管她破開了一批精兵，但更因如此，其餘精兵團團將她圍住。

刀劍直抵住她的喉間。

元芷瞳孔皺縮，她堪堪躲過長劍，胳膊上噴出血來。

她仍是笑著：“你做什麽千秋大夢呢？”

馬蹄聲在空闊的山野中響起。

桑衫瞇了下眼，長劍刺入元芷的肩前。

李靈澤的瞳孔皺縮起來，她高聲喊道：“桑衫，住手！”

桑衫被這聲激得堪堪別開面，看著躲在影四懷中的四公主，瞇了下眼，聲音喑啞，腔調古怪：“嫂嫂，呆在我身邊不好嗎？”

李靈澤別開面，輕聲對影四說道：“他的右手受過傷。”

影四長劍破開人群，一甩韁繩，長劍直抵桑衫。

桑衫瞇眼，他躲過長劍。

快馬馱著他後推，影四面前驀然橫隔數人。

“嫂嫂，歸來的命不除，弟弟的命可隨時會被她除去。”

桑衫的話音剛落，精兵團團圍住元芷。

月光將他們的影子鋪陳於地，與張牙舞爪的樹枝般，猙獰的對準元芷。

那身粉衣幾乎被血染進，元芷咬了下舌尖，刺痛讓她堪堪保留理智，側身躲過致命一擊，卻在手臂上留下條長痕。

幾把長劍再次橫在元芷的身前時，元芷的手痙攣的動了下。

有點慘，她好像要拋屍荒野了。

紺蝶在宮中也不知道怎麽了，反正影六和影七再加上她的醫術應該能好好活著吧。

她的腦海中紛亂錯雜，眼睫也顫了顫，最後腦中停留到一雙笑眼。

“我殺的，你從來沒殺過人。”

未眠。

失血過多的疲憊席卷而上，襯得元芷的眼皮重重的耷拉在面上。

韁繩從她的手面滑脫，沈重的墜感讓她跌進夜色。

好像有人在喊她。

眼前的一切如同隔了層白霧，影影綽綽。

桑衫眸光覆雜的看向元芷。

意料中的刺痛並沒有出現在元芷的身上，她好像被人攔腰擁住。

有人過來給她收屍了啊。

她好像不用拋屍荒野了啊。

但她好像…有點不想死了。

李巍抱著元芷，他站在精兵刺成一處的長劍上。他的喉間泛起腥甜，體內的內力也翻滾起來。

暗衛團住桑衫的精兵。

月色潑灑在地面上，長劍映出桑衫的面容。

桑衫見情勢不對，緊拉韁繩快馬離開。

李巍沒追，他抱著元芷翻身上馬。

他的面容極小心的貼了下元芷的面容，聲音溫柔得不成樣子，嗓音卻發顫：

“我來晚了。”

樹葉靜謐，風聲也靜，月色灑在地面映出一片潔白。

殘留的精兵被暗衛斬殺。

快馬馱著兩人，帶離此處。

李巍體內的內力翻滾起來，腦海卻如同炸了一般。

紛亂錯雜的畫面出現在他的腦中，似乎是擊破了那層屏障，洋洋灑灑的回憶沖擊於他的腦海中。

少年少女攜手走過的那段路。

穿著緋紅衣袍的少年抱著懷中的少女，他的眉目含著涼薄的笑意，面容卻輕輕的貼在少女的面頰：

“小蘑菇，不會再留你一人了。”

少年擡起眼眸。

三年前的他與三年後的他隔空對立著。

少年的眉目帶了幾分殺意，卻又輕之又輕的閉了雙眼，輕嗤一聲。

“偏宜你了。”

李巍靜靜的看著少女，聽聞此話，才將視線移到少年身上，眸間閃過抹戾氣，他笑了下。

“多虧了你，阿芷才是我的。”

他笑了下，眉眼天真又無辜：“多謝你了。”

少年手中的長劍提起，眉目中的殺意頓現。他的長劍落在李巍的身上，兩人卻反而融合在一起。

白光消散。

月光浮在元芷的面上，李巍的指節輕輕碰在元芷的面上。他輕柔的抱著元芷，嗓音很輕，指節勾住元芷的指節。

“小蘑菇，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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