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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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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面上有血,我給你擦擦◎

石洞背朝東, 光影透不進來。

苔蘚濕漉漉的沾在巖石之上,粘稠的水液從頭頂的巖石處“啪嗒”得掉落在地上,匯成一彎細流。

木柴燃燒得光亮被水液一打,顯出幾分微弱來。

倚在巖石上的李巍雙眼緊閉, 呼吸微弱——他的顴骨上染著濃重又病態的潮紅, 雙唇幹裂, 幾根利箭仍插在他的背部, 鮮血幾乎將他整個身子泡在血壇中。

洞外傳來細密的腳步聲, 風將那人的喘氣聲也隱隱約約傳到洞內。

李巍艱難的掀了掀眼皮。

視野裏出現一個身影, 她穿著皺褶的青色留仙裙,手裏緊緊攥著鼓鼓囊囊的東西。

李巍心臟頓了片刻, 腦海裏立馬冒出個看不清的人。

她渾身臟兮兮的,面上身上似乎都是鮮血,擡眸看人的時候, 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

“既然我活不下去,你也去死。”

聲音轉瞬即逝。

他使勁的睜了睜雙眼,卻勉強保持清明,剛想要看清元芷手中拿得是什麽東西。

背部卻被人用手貼住。

“李巍,我需要將你的衣袍劃開。”

李巍的耳畔“唰”得一下, 紅了起來。

這會不會有些太快了啊。

不對,他現在這副模樣,怎麽能讓元姑娘看的呢?

李巍窘迫的抿了抿唇。

元芷沒聽到他的回答,直接用銀簪挑起黏著血的衣袍,用簪子拉開,聲音也不免帶了點嚴肅:

“李巍, 我現在需要將箭頭拔出來。”

是要拔箭啊, 李巍不知為何有些失落。

元芷以為他不願意, 難得皺起了眉:“李巍,現在沒其他……”

她話音還沒說完,就看見李巍艱難的扭過身子,病態的面上卻眉眼彎彎,妖異和天真矛盾的纏繞在一張臉上。

他說,

“元姑娘,都聽你的。”

元芷看著他過度病態的面色,頓了下,才俯下身子,借著微弱的火光湊近看李巍的後背。

靠近椎骨旁直中的斷箭——箭桿和箭羽被李巍自己掰斷了,只剩下箭矢被埋藏在體內,周圍是大片暗沈凝固的血跡。

元芷一手按著他的後背,將銀簪的尖頭用火燒了燒,眼疾手快的直接對準他受傷的部位割了下去。

鮮血頓時冒了出來。

元芷沒眨眼,又是使勁一割。

她感覺到李巍的身子顫了下,又回歸到安靜。

烏發從元芷的面龐沾到李巍的背上,她將頭發別在耳後,難得說了句話:“李巍,會有些疼。”

烏發一觸即離,李巍緊繃的身子難得放松了下,元芷身上的清香鋪天蓋地的將他籠住。

李巍捏緊了手心,青筋自然的盤踞在他的手背,似是要沖破血管。

元芷手心的灼熱似是要從他的皮膚徑直的灌進身體的各個部位,胸腔內有股憋悶又沈重的氣壓在心間,將他牢牢的釘在原地。

李巍不由的喘息了一瞬。

元芷感受到他的喘息聲,以為他是憋著疼痛,聲音不由放緩了些:

“李巍,疼得話,你可以說出來。”

她話說得輕柔,但手上的力道卻沒有放輕,又狠又快的割開血肉,直接將箭矢取了出來,扔在原地。

她將手中的槐花碾碎,塗抹在李巍受了傷得後背上,又撕掉身上略微幹凈的布料,纏繞在李巍的身上。

元芷本就疲乏,做完這些事,更是累得擡不動眼睛,但她仍是強撐著,將手中的車前草遞給李巍:“這裏找不到其他能退熱的東西,只能勉強用車前草了。現在也找不到幹凈的水流,你先吃下。”

李巍聽話的吃下幾片車前子,垂眸看著在給火添柴的元芷。

火光將她的面色映得或明或暗,眉眼中的軟弱消失,顯出幾分清冷和疲乏。

李巍心下再次塌陷一處:“元姑娘,你要休息一下嗎?”

元芷將手中的柴添到火裏,垂下眼簾,又突然看向李巍的雙眸。

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亮,眸間的關心和小心不似作偽。

他們從懸崖上跳下來之後,元芷被巨大的沖擊力弄暈了過去——再醒來,她就發現自己在這處山洞之中,李巍直接掰斷了後背的箭桿,神色不明。

李巍的左手緊握了起來——他在緊張什麽?

元芷靠著身後的巖石,聲音雖輕但冷調難掩:

“麻煩了。”

她閉上了雙眼,睫毛平穩的在面上搭出一片不動的陰影,似在安睡。

火光在不遠處搖晃起來,影子被迫垂落在巖石上,顯出幾分煙火氣。

李巍嘆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的將墨綠色刻絲鶴氅搭在元芷身上,坐於元芷身旁的巖石上,垂著眼簾,神色幽深。

帶著血肉的箭矢孤零零的掉落在一旁,李巍將視線從它的鉤子上移到元芷安靜的睡顏上。

片刻,他神使鬼差的伸出左手,即將要碰觸她的面容。

火映在巖石上的影子輕顫了下。

李巍猛然回過神,他的手頓住,耳畔紅了起來,手腕沒有實點落在空中,僵持起來。

李巍嘆了口氣,他將手收回,動了動唇,似是要說話,喉結快速的滾動兩下,卻未發出任何話語。

半響,他忽而無奈的笑了下。

眉眼彎彎,唇角卻繃直,無奈又開心。

洞穴外面的飛鳥嘰嘰喳喳的響了起來,火光也逐漸暗了下來。

李巍從洞內走了出去。

他落腳很輕,觸在水液上,卻幾乎靜得如風過冰湖。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內。

火光映出的影子不由的顫了下。

已經是黃昏了,紅黃兩色高高盤踞於天際,雲朵垂落在空中,軟棉又強勢的蓋在餘暉之上。

地面上的松柏葉子顫了顫。

李巍忽然又食指抵住唇邊,他的嗓音壓得很低,似是害怕吵醒什麽人。

他說,

“我知道了。”

松柏葉上垂落的影子微動,片刻便消失在原地。

李巍再次回到山洞時,元芷仍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小騙子。

李巍垂眸看她半響,才蹲到火邊。

他捏住一根木柴將火往旁邊扒拉了幾下,火又燃燒了起來。

火光映在他的眸中,卻黯淡無光。

“世子爺,您在做什麽?”

耳邊響起道女聲,李巍扭過頭,就看見元芷睜開雙眼,眸中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輕聲詢問。

根本就沒睡的小騙子。

她話音還沒落,李巍卻頭一次的截斷她的話:

“你叫我什麽?”

元芷一楞,忽而,柔順的笑意從她的唇邊綻放:“先前直呼世子爺的名字,是妾的不對。妾當時過於心急,以至於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她這次的話仍是沒說完,眼前突然出現包油紙。油紙被輕輕掀開一角,露出裹著糖霜的山楂。

元芷不愛吃酸,也不愛吃甜,倒是喜歡吃酸甜口——這是李巍註意了好久,才發現的飲食習慣。

元芷的話音猛然頓住。

你看呀,這是你最喜歡吃的。

所以啊,他沒有在騙你哦。

墜崖不是他設計的,但現在不能出去也是無奈之舉。

元芷將視線移到李巍的面上,她輕聲試探開口:“世子爺認為妾應該喚世子爺什麽?”

夫君?

他們又不是真的。

李巍偏頭看她,剛才的沈默和戾氣似乎被完全掩去。

李巍又向來愛幹凈,本來有些松垮的烏發又被他用發帶高高紮起,眉眼笑意溫暖:

“元姑娘與子言有過命的交情了。子言認為元姑娘再叫世子爺,有些不妥。”

“所以,元姑娘以後能直接叫子言的字嗎?”

元芷點了點頭,她遲疑道:“子言。”

李巍的酒窩從面上溢了出來,高馬尾自然也弧度極小的晃蕩了下,他的笑意如同裹了蜜糖般:

“那以後我能叫元姑娘阿芷嗎?”

他的手不僅輕握了下,眸間帶了點緊張:“可以嗎?阿芷。”

元芷遲疑的點了點頭。

她說,

“可以。”

李巍唇邊的笑意越發明顯,他自然的用小指勾了勾元芷的指節,得意笑道:

“阿芷,阿芷,阿芷。”

夜間的風本就寒涼,更何況是在山間,初起的風透過不太嚴密的巖石細碎的飄了進來。

元芷身後墊著大氅,因此並不覺得寒涼,她擡眸看向守在洞口不遠處的李巍。

可能是因為李巍身上的袍子被簪子割開的緣故,是以,他的衣袍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露出月白色素面直裰。

元芷捏著大氅的手頓了下,眼睛卻直視著李巍的後背。

風聲打在樹梢上的“嘩啦”聲響了起來,李巍發出一聲極輕的呵笑,諷意十足。

“來得還挺快。”

元芷的手驀然停住了。

寒光撕破空氣,倒映出片松柏葉,直沖李巍的喉間。

李巍彎身躲開,一把搶過來人的長劍,手起刀落,鮮血流了一地。

外面的風聲更大,“嘩啦”得樹葉聲落了一地,伴隨著刀刺入血肉的聲音。

長劍的鋒鳴聲倒是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鋒利的劍面映出李巍的面容,他看了片刻,用帕子將額間的鮮血擦掉。

忽而,他扭頭看向元芷,笑容輕快:

“阿芷,我帶你出去,可好?”

鮮血流進洞內,刺鼻的鐵銹味充斥著元芷的口鼻。她盡量不註意到李巍的腳面和長劍上的鮮血,輕聲開口:

“子言。”

“嗯?”

李巍似有疑惑,他的手卻握緊長劍。

當審判來臨的時候,他僅有抓住罪惡但唯一擁有的優勢,才不至於在她的目光中瑟瑟發抖。

元芷將大氅細心的拿在手裏,蹁躚的越過地面的鮮血,轉眼便到李巍身邊。

她從袖間拿出帕子,踮起腳來,聲音放得很輕:

“你面上有血,我給你擦擦。”

元芷其實還沒說話時,李巍便自覺的俯下身看她。是以,元芷的雙腳又穩穩落回地面,她垂下眼簾,很細心的將血擦掉。

這是李巍的酒窩位置,他似乎想對她笑,唇角彎著,酒窩溢了出來,鮮血很自然的滑落窩內。

元芷捏著帕子的手一停,她無奈的擡眸看他:“先別笑。”

他的唇角略微向下,聳拉著腦袋,手卻不自覺的再次捏緊劍柄。

元芷擦掉他面上的血,往後幾步,仔細的端詳著,忽而,眉眼向上,聲音含著笑:

“可以笑了。”

李巍見她的眉眼難得彎著,也不自覺的笑了起來,酒窩溢了出來,純善又幹凈。

元芷忽而伸手碰了他的酒窩。

指尖下的面容似是僵了瞬,李巍的耳畔瞬間紅了起來,他猝不及防的後退一步,不知為何連忙俯身行禮:

“阿芷,請不要逗子言了。”

劍面是暗紅的。

但他的膚色是白凈的,手背上的青筋卻猙獰繃起。

他在發抖。

為什麽?

還沒等元芷想明白。

幾片樹葉擦過鋒利的劍面,鋒鳴的破空聲再次傳來。

元芷的腰被李巍伸手提起掩在身後。

他的動作很快,幾乎瞬間挑起劍身,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打掉黑衣人的劍柄。

李巍轉身捏住白絲綢蒙住元芷的雙眼。

他快速轉身,直抵黑衣人的脖頸,此動作不過片刻,鮮血卻瞬間流了一地。

元芷伸手剛摸住白絲綢,片刻,不知為何又放了下去。

“剛才事出緊急,冒犯阿芷了。”

“據說,殺人所犯之罪罪大惡極,子言手染鮮血,阿芷還是避免此等罪孽。”

南朝大多喜愛風度翩翩的公子。

就算是名震天下的晏清王爺,世人也多是畏大於喜。

劍出鞘的聲音逐漸平息起來。

元芷將眼上的白絲綢解開,她擡眸,認真道:“子言,我們這是自保,不妨事。”

哪怕有罪孽,我們兩個人,好歹處罰會輕一些。

呼出欲之的話語幾乎脫口而出,元芷動了動唇,一言不吭。

元芷擡手將白絲綢裝於李巍的香囊之中,她退後兩步,安慰似的彎了眼角:

“子言,戰爭並不是暴虐。他們想殺掉我們,我們自不能引頸受戮,各憑本事而已。”

月色傾倒在她的身後,本就細白的膚色透出幾分剔透的晶瑩來,清冷的眉眼似是破了冰的湖。

她說,

“不是要離開嗎?我們一起走吧。”

躁動的鼓聲一聲又一聲的接連擊打著他的胸腔。他壓下心中不可名狀的悸動,眉眼彎彎點了點頭。

又來了一波人。

山洞已經被發現,盡管這群暗衛已全部斬殺,這裏也不安全。

泥路並不好走,盡管月色明亮,將路面映出一片亮白色。

白骨掩埋在樹林之中,被慘白的月色一照,更顯出幾分陰森。

他們本來去得是已經荒廢的皇家獵場,又一直往東走,掉落懸崖之後,也應該是在東邊。而東邊便是亂葬崗和昭陵,有白骨也顯得不足為奇。

落葉被踩上時,發出“咯吱”的響聲。

雜亂的草木苦敗的開在原地,卻被人踩成得以走動的道路。

“咯吱”的響聲越來越大。

李巍的眉眼間不由顯出幾分戾氣,他輕笑一聲:“又來了批送死的。”

他的聲音輕而小,幾乎含在風中,轉瞬就飄散在荒無人煙的大道之中。

李巍轉身看向元芷,眉眼彎彎:“阿芷,冒犯了。”

他的力氣似乎很大,每次都能輕而易舉的提起元芷的腰,直接將她抱進懷裏。

身後是刀劍嗡鳴聲,和化屍水的“刺啦”聲響。

而元芷眼前是尚帶溫熱的懷抱,他的步伐很穩,呼吸聲近在耳端。

刀劍刺過來的時候,李巍一手將元芷帶進懷中,另一手捏住劍柄,刺入來人的脖頸。

本就是白骨地,現今也只是多添了幾分屍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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