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著他，望著別人◎

天色暗沈下來了。

垂落的雲, 高懸的星，無不暗示著明日是個好天氣。

今夜是上京一年一日的祈福日，人潮擁擠著，明亮的燈火綴滿了一路, 遠遠望去, 整個街道似是要被燃燒起來一樣。

李巍看著多種花樣的糖人, 酒窩在他的唇邊若隱若現, 他轉頭和元芷打著商量：“元姑娘, 你想吃嗎？”

人實在是太多, 但大部分都是男子。

偶有女子，也都在面上戴了層白紗, 遮擋住面容。

李巍只好牽著元芷的袖子，以防兩人被人群分開。

“但憑世子爺吩咐。”

“元姑娘，你想吃什麽樣式的啊？”

元芷倏地想起,

少年眉目含笑的望著她：“小、蘑、菇，吃嘛吃嘛。”

她下意識的指節收緊，長睫慌亂的下垂，嗓音平靜無波：“但憑世子爺吩咐。”

李巍的指節收緊了些，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元芷的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又想起了誰。

她總是這樣, 看他時，也似是在透過他看著旁人。

李巍手背的青筋鼓了起來，他難堪的壓抑住幾乎溢出唇的喘息，眉目幹凈又天真，他的面頰鼓了些，似乎有些不高興。

他的手骨節分明, 現在似是用了些力, 手背面的青筋約隱約現。

元芷剎那間, 就想起他滿身汗液的模樣。

她的指節動了動，似是要牽住他的手，又徒然的停留在原地。

元芷強迫自己的視線從李巍的手上移開，她擡眸時，卻撞進李巍的眼眸深處。

花燈太亮了，襯得他的耳畔越發通紅。

人潮攢動中，他的喉結滾了滾，嗓音放輕的問她：“元…元姑娘，我給你做糖人好不好？”

元芷看著他的耳朵，無意識的點了點頭。

一頭帶架的長方櫃，櫃子下有半圓形開口木圓籠，裏面一個小炭爐，爐上的大勺裏已經熬制好了糖稀。

李巍垂著眸，動作熟練的拿起旁邊的一根麥稭稈，挑上一點糖稀，在麥稭稈的一旁吹了起來。

等到糖稀鼓好之後，李巍用手沾滿旁邊的滑石粉，擡頭望向元芷，笑意清朗：“元姑娘，你想要什麽形狀？”

他的眸光很亮，閃耀但不刺目。

元芷垂眸不敢看他，她聽見自己說：“但憑世子爺吩咐。”

“哦，知道了，元姑娘。”

李巍話雖如此，卻聳拉起了腦袋。

他手上的動作沒停，一只活靈活現的小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將小貓插在旁邊。

李巍將油紙鋪在花崗石上，拿起旁邊的勺子，沾了些糖稀，便立馬眼疾手快的在油紙上做起了畫。

平常賣家常做些兔子和鳥類吸引客人。

元芷湊近看了看，才發現他畫了個活靈活現的小狗。

李巍模樣俊俏，畫糖的架勢似是極了在上流書房內做畫，周身的清貴氣質也難掩。糖人攤上很快便聚集了許多人。

孩童不眨眼的盯著畫看，長輩只好開口問道：“小夥子，糖人怎麽賣啊。”

“不賣的。”

孩童也問：“哥哥，能給我做一個嗎？我有銅板的。”

李巍側眸看他，酒窩越發清晰，瞳孔清亮，卻搖了搖頭：“不可以哦，這是做給那個姐姐的。”

長輩看了看李巍身上的衣袍，又看了看旁邊站著的姑娘身上穿得衣料，便不吭聲了——上好的衣料，這兩位估摸是那家的貴人出來體驗生活的。

李巍擡眸看她。

這是個仰視的姿態，他卻仍是笑得眉眼彎彎。

花燈搖曳著，落入眼前人的眸中，似是星火，也似是不滅的長燈。

他一手將糖人遞給元芷，另一手做著畫，得意笑道：“元姑娘，我是不是很厲害？”

“你很厲害。”

元芷說得認真又鄭重。

她害怕別人聽到她說得“世子爺”三字，於是用了“你”來代替。垂落的眸中似乎都映出了兩個小小的影子。

李巍的手一顫。

因此，剛才問的那個孩童有了個“免費但傷殘”的糖人。

孩童撇著唇，眼巴巴的看著元芷手中的糖人：“為什麽那個姐姐手裏的又好看又多。”

李巍的耳畔通紅：“因為……”

他還沒說出個所以然，孩童看著李巍拉著元芷的衣袖，鬼人精的轉了轉眼球：“我知道了……”

他拖長著話音，李巍的心被高高的提起。

“因為這個姐姐是你的親姐姐。我也這樣拉過我的姐姐的。”

孩童邊說邊高興的點著頭。

李巍悶悶不樂的聳拉著腦袋，他牽著元芷的衣袖離開了街道。

半響，李巍一言不發。

忽而，他擡眸看向元芷，悶悶道：“元姑娘，你說，我們真的很像姐弟嗎？”

元芷沒想到，他憋了半天，憋出這麽一句話，想了想：

“妾記得，妾的生辰應當早於世子爺的生辰。是以，妾的年歲應當比世子爺長一些。”

這話完全沒安慰到李巍，他聳拉著腦袋。

如果頭上有耳朵的話，估摸著連耳朵都垂了下來。

元芷的指節蜷縮了下，心間也發顫，她趕忙慌張的捏緊手中的糖人。

花燈的光亮映在地面，兩人的身影也隨即垂落在地面。

李巍似是不經意的往旁邊挪動了腳步。

影子便牢牢的觸在一起。

李巍的手指不自覺的蜷縮了下，似是想要觸碰旁邊的黑影。

“郎君，要買個面具嗎？前面是猜謎街，只有帶面具才能進去呢。”

元芷探頭看了過去。

地面上的影子隨即分開了。

那是一個貍貓樣式的面具。

白凈的瓷面，眼角處勾勒著長春色，上面畫著個青鸞，看起來美麗又怪異。

李巍將面具拿起，比在元芷的面上，透過大而詭異的面具眼睛朝元芷笑著：“元姑娘，你一直盯著這個，是喜歡這個面具嗎？”

元芷透過面具的“眼睛”看著李巍，他的唇角帶笑，眉眼天真又無辜，酒窩似乎無時無刻的浮現在他的面頰上。

元芷的指節收緊，她別開面，也錯開李巍眸中閃過焦躁。

她只是難堪的點了點頭。

“那我給你戴上，可以嗎？”

面具和元芷很是契合，妖異感壓住了她的怯懦與柔順，顯得她的眸光很淡，她的視線落點總是毫無實處，卻襯得她清冷又高貴。

李巍感覺這樣的元芷離他很遠，他又抓住了元芷的衣袖。

元芷擡眸看他，很規矩道：“怎麽了，世子爺。”

又變回了他認識的那個元芷。

李巍眸中帶了些焦躁。

他不能平白無故發作在元芷身上，於是只能聳拉著腦袋挑選著面具。

“這個可以嗎？”

那是個畢方類的面具，鏤空金絲邊。

畢方是傳說中的神獸，是世人所敬重的保護獸。

保護獸。

原來元姑娘是這樣想他的啊。

李巍麻溜的將面具戴上，唇角彎著，剛才的不開心一晃而過：“元姑娘，我們過去吧。”

元芷看他的興致又莫名的提了上來，雖說摸不清頭腦，但還是順從的點了點頭。

上京的祈福日是為了祈求今年風調雨順。

據說花燈越亮，上蒼便越能看見。由此便能降下福運，渡人平安。

可，究竟要多亮？上蒼才能看見呢？

誰也不知道。

路邊都掛著木制牌，只需將答案寫在上面。若猜中，便會獲得相應的禮物。

李巍牽著元芷的衣袖，他問：“元姑娘，我們猜那個，可以嗎？那個獎品是對簪子。”

元芷的頭腦快速的轉動起來。

片刻，她難堪道：“世子爺，我不識字。”

李巍的酒窩溢了出來，他樂呵呵道：“沒事啊，我也不見得認識幾個字啊。”

“好不好嘛，”他垂下腦袋，眸光一動也不動的看向元芷，嗓音卻拖長有些無賴又有些撒嬌：“猜一下，試試吧。”

元芷望著他。

她忽而想起了，少年逛遍兩條街，又一遍遍的猜著射覆，就是為了給她帶回根銀簪。

她的心間發顫，難堪的閉了閉雙眼，長睫慌張的抖動起來，嗓音平靜：“但憑世子爺吩咐。”

李巍苦惱的看著面前數不勝數的牌面，轉頭問元芷：“元姑娘，你選一個吧。”

元芷隨手挑了一個，看也沒看，直接遞給了李巍。李巍看著上面的字，俯趴在桌面，抓心撓腮的想著。

人流從他們身邊經過，元芷略微側頭看了眼木制牌上面的字。

是個很簡單的謎語。

估計進了這一輪的，還會有下幾輪等著他們。

她看著李巍又想了半天，才緩緩將落筆。

嗯，他寫得一個都不對。

挺好的，完美的避開了所有的正確答案。

元芷擡起頭，不忍心看他那手亂七八糟的字體，眸光不知道掃到什麽，突然一楞。

“元姑娘，我寫完了。走吧，我們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雖然元芷覺得就靠他目前的才華——可能是裝的，也可能是真的，但去其他地方顯然也沒什麽用。

元芷又不好明說，只能讓他繼續牽著自己的衣袖往前走去。

上京今夜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女郎家又大多穿著和元芷差不多的曳地長裙——可能樣式會稍有不同，但又大差不差。

李巍剛松開元芷的衣袖，他皺著眉看著另一處的木制牌，歡喜的扭過頭：“元姑娘，這個地方的禮物是瑪瑙手鐲啊。”

他身後的人流擠著他的肩臂，曳地長裙搖搖晃晃，白底面具也在半空晃蕩起來。

但唯獨沒有元芷——都不是元芷。

李巍那剎那以為自己又產生了幻覺。

他下意識的咬了咬舌尖，神思變得清明。

李巍松開手中的木制牌，眸中閃過急躁，他的眼尾溢出抹紅，嗓音委屈：“元姑娘……”

為什麽要拋下他？

總是透著他，望著別人，他可以忍受。

但為什麽總要拋下他？

元芷的視線掃過人群和花燈，她的面色帶了些嚴肅，腳尖輕點，轉瞬離開在原地。

臭雞蛋味隱隱的飄散在她的鼻尖，元芷下意識的捏緊指節，她藏在屋檐的柱子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往下看去。

這明顯是個柴房。

屋內陳設簡陋，墻皮要落不落的凸起，稻草幾乎擠滿了大半的房間。

她的眸光帶了些嚴肅，摘起樹葉輕輕吹響，讓暗影衛過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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