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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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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

那士兵慢悠悠的將枝椏移開,露出張俊朗的面容。

葛綠瞳孔皺縮,她害怕的退後兩步。

這士兵是前段時間借住在她家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平日裏都是用另一種面貌見人。

唯有一次不同,那是個夜間。

茶莊飄起了細雨,少年穿了身雪白寬袖長袍,很晚才回來。

葛綠三更起夜,撞見這位少年,下意識向他打聲招呼。

那少年匆匆回了句,似是想到什麽,又扭頭看她。

他面上的皮囊似乎經雨有些松垮,她心覺奇怪,卻又只當作是晚上,自己沒看太清。

“你有瓊花的繡樣嗎?”

葛綠心疑自己聽錯,“啊”一聲。

那少年又耐心的問了句:“你有瓊花的繡樣嗎?”

葛綠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

昏黃的燭火下,她將瓊花繡樣遞給少年,卻發現剛才在雨夜中自己沒有看錯。

少年的面上戴著“人皮”,但因雨的緣故,卻有些脫落,露出那張清俊又模糊的面容。

葛茶洱外出辦事時,也常戴著“人皮”。

葛綠並不驚訝,她將繡樣遞給少年時,又加了句:“公子,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少年也曾將她受傷的夫君扛回家,女郎也曾送過她野味也教過她吹樹葉。

她想,自己會保守這個秘密的。

可是,葛茶洱負傷回來。

那些人抓住葛茶洱,拿出張畫像,問她:“你認識上面這個少年嗎?”

她違背了諾言。

少年看了她一眼,嗓音懶洋洋的:“鐵蛋,統計受傷的人數。帶他們去醫館。”

葛綠松了口氣,湧上心間的是愧疚,但確然沒有悔意。

未眠捏了捏手中的枝椏。

秋老先生說,小蘑菇去找他了。

他的眸中溢出抹轉瞬即逝的笑意,又懶洋洋的將枝葉移到面上擋住陽光,輕嘆了口氣。

山路崎嶇,馬蹄聲聲。

喻之面色沈重的趕往洛北。

沙煙揚起,身後的騎兵高聲道:“謝小將軍,前方有濃煙。”

不遠處是洛北有名的義診堂。

此時卻房屋坍塌,濃煙四起,哭泣的嗚咽聲隱約的透過風聲傳來。

喻之的眸色一震,他失聲問道:“駐軍呢?”

沒人知道這個問題。

洛北的雲夢縣是南朝的東境,常年有駐軍守衛,此時街巷卻空無一人。

高大的城墻上也空無一人,臨近城墻的街巷中只有一家義診堂。

而現今,義診堂卻火煙四起。

喻之忽而想起謝小姐常年在義診堂看病的事情,面色瞬間蒼白下去。

他聲音沈重:“派五個士兵先去撲火,再來五個士兵進去救人。剩下的分為兩隊,一隊上城墻守衛,另一隊檢查雲夢縣有無可疑人員。”

喻之翻身下馬。

身後有騎兵高聲喊他:“謝小將軍,您不必進火海,守衛城墻是重中之重。”

四周的士兵散開。

唯有這個一直跟著他的騎兵遲疑道:“謝大小姐不一定在此時義診。”

喻之頓了下,他沖向火海,交代虎子道:“再過半日,未眠就會到達雲夢縣。現雖不知情況,但務必要將雲夢縣守住。虎子,就交給你了。”

熱氣蒸騰於上,剛靠近一步就感覺渾身的毛發都被燃燒殆盡。

喻之盡量閉緊口鼻,檐前的木料掉落在地面,揚起陣陣灰塵。

孩子的嗚咽哭聲傳來,謝喻之腳步一頓,快速飛奔過去。

小男孩憋得滿面通紅,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砸落在布襖上面,他似是看到人影,喊著:“大哥哥…”

喻之點了點頭,濃煙嗆得他說不出來話,只能將那男孩背起,快速的從逃離火災。

誰知那男孩緊緊的攥著他的衣角:“大哥哥,門被…堵…堵住了,我們被…月卿姐姐推出來了,她還在…藥房。”

喻之頓了片刻,他胡亂的點了點頭,咬了咬牙將小男孩背出去,又闖進了火場。

冷水澆灌在他的身上,刺骨的寒冷似乎將他的身體徹底凍成冰雕。

喻之忽而想起件事。

他幼時正值戰亂,父母為救謝家主而亡。謝家主為報答恩情,便將他帶回了謝家。

陳郡謝氏向來註重能力,家主貿然帶回個男孩並將他冠以謝姓,眾人無不猜疑謝喻之是謝家主定下的下一任家主。

陳郡謝氏家族子嗣眾多,當然看不上謝喻之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野孩子,二房三房的嫡子常以取笑欺負喻之為樂。

喻之並不在意,他只是有些難受。

直到那天,他慣常下書院回謝府,慣常被那群嫡子嘲笑。

“二哥三哥四表哥五哥,你們在幹什麽?”

那嗓音如同玉珠落地,煞是好聽。

周圍似是按了暫停鍵般,瞬間靜了下去。

喻之慢半拍的擡起眼眸,那姑娘穿著煙紫色曳地長裙,面容白凈,似是看見他在看她,眉眼彎彎的沖他笑了起來。

這是喻之第一次發現。

謝府竟然有個月季花林。

陽光浮在粉白的花瓣,映在那姑娘的眸中,漂亮得不像話。

煙灰蔓延,屋檐砸落在地面。

人力所能做成的改變,實在是少之又少。

喻之用身體將門撞開,火焰燃在他的衣角,血液順著他的腕間流了下去。

他大聲叫喊起來:“謝大小姐,謝大小姐……”

輕咳聲從角落傳來,虛弱的聲音間斷起來:“我……”

喻之眸中閃過抹喜悅。

燃著的木板卻驀然從上方砸下來,喻之的眼眸皺縮了下。

火光映在他的眸中,他下意識的撲了過去。

輕淡的藥香和擔憂的小聲呼喊,喻之的眼前黑了瞬,強忍著將謝月卿抱了起來,聲音放得很輕:

“謝大小姐,我帶你離開。”

他的後背全是燒傷,幾乎看不清謝月卿的面容也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什麽話。

喻之仍是牢牢的抱住她。

清亮的日光照了過來,懷內人似乎高興了瞬。可他卻又觸到屋檐搖晃起來,輕微的爆炸聲在他的身邊傳來。

喻之的眸中閃過驚駭:“石脂水?”

他忍著口腔內的血液,對謝月卿道:“謝大小姐,告訴未眠。石脂水。”

他話音落地,便將謝月卿拋了出去。

喻之的聲音很輕:

“月卿姑娘,請您記住,”屋檐徹底砸落下去,牢牢的將出口抵住,他似是喃喃自語:“我叫…喻之。”

不是…謝喻之。

天光大暗,灰塵揚起,世間的煙火徹底斷了聲息。

林間樹葉沙沙作響。

沅芷打馬而過,她並沒有去洛北城內,繞的都是山道小路,來到了南境外。

她站在山巔往下望去。

山底下寸草不生,汙黑的泥土和尚存的血跡猙獰的鋪滿整個地面。

一眼望過去,似是掙脫不開的壓抑地獄。

車輪碾過的細碎聲響傳來。

沅芷偏頭望了過去。

“奇怪?”進縣探查的護麟衛回來,他半跪於地,抱拳回道:“主子,小將軍一般守得是南境。現今戰場無人,城中守衛猶在。北蠻應當侵襲的不是南境。小將軍也可能在別處。”

沅芷點了點頭。

護麟衛不再說話。

月色很暗,沈沈的壓在地面上,透不出一絲光影。

臭雞蛋味隱約的飄散在空中。

暗影在地面滾過。

沅芷定睛看過去,士兵推著三輪車行駛過來。那車上載滿幹枯的稻草,正向城內行駛過來。

身旁的護麟衛小聲向沅芷報備:“應當是……”

他話音還沒落,就看見元芷忽然擡手示意他不要再說。

她扭頭看向護麟衛:“守在南境城墻上的護麟衛不要跟著我了,現在在山頂的還有三位,是嗎?”

護麟衛點了點頭。

而現在卻有四輛三輪車。

必須一擊擊中,不然就會打草驚蛇。

元芷擡眸看他:“弓箭,火折子。”

護麟衛一怔,可他們算是未眠親手培養出來的,相當於大家族的暗衛。

只聽未眠的號令,如今玉佩在這位女郎手裏。

護麟衛拿出弓箭和火折子,恭敬遞給沅芷:“是,主子。”

未眠打獵時曾教過她如何射箭。

“一會將布料釘在箭中,點起火,射在車上。我負責中間,你們分布負責東、西、南的車。”

護麟衛一怔,回答道:“是,主子。”

沅芷用匕首割開布料,釘在利箭上,用火折子將布料點起火。

沅芷閉起一只眼,拉起滿弓。

她的聲音很輕:“放。”

破空聲傳來。

火焰倏地砸到三輪車上,稻草燃燒起來,在夜空中形成片亮白的紅。

火焰頓時燃燒起來,輕微的爆炸聲在夜空中傳來。

南朝服飾也被點燃起來,純正的北蠻話傳了過來。

護麟衛的眸中閃過驚駭,他後退一步:“石脂水?王妃不是派人將它消除了嗎?”

火焰燃燒了起來,在暗沈的月色下,形成片明滅的光亮。

程於面色凝重。

石脂水不是被她派人掩埋在地底了嗎?

北蠻怎麽會找到石脂水?

他們似是一夜之間熟悉了南朝邊境布局,所到之處,皆投放石脂水。

她使勁的捏了捏手心,告訴自己不要急。

南朝有人通敵,這是可以肯定的。但現在要解決的並不是這件事,而是重新封存石脂水。

現在的這個時代不能承擔石脂水這樣的威力,必須封存起來。

晏清王府的侍衛都知道,王妃向來是個心腸狠硬的人。

哪怕聽聞她的夫君在戰場上屍首無存,她的面上也是毫無表情。

此時,她的面上更是毫無表情,冷淡得如同置身事外。

“選幾隊精兵跟我去向月灣。剩下的守住北境和西境,若有無關人員進縣,格殺勿論。若是有臭雞蛋味立即上報。”

侍衛半跪於地,抱拳行禮:“是,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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