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顯然也看到了這般情形，可是他卻變得更加癲狂，伸手胡亂指著飛鳳閣下，口中念念有詞，田豐側耳聽了聽，卻發現昭帝口中念著的正是素日三個道士給他所講的經文。

看來皇上是真的不行了，田豐悄悄朝樓梯口挪了挪，準備趁昭帝不防備溜走，自己肯陪他到現在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誰知此刻昭帝的六識反而靈敏起來，轉頭狠狠盯著田豐，喝道：“你要去哪？難道連你也要背叛朕？”

“不不不，”田豐急忙擺手，“奴才不敢！奴才是覺得這裏風大，想去給陛下取一領鬥篷過來！”

“你！”昭帝撲過去，一把薅住了田豐的衣領，惡狠狠說道，“是不是你也認為朕是假的？”

“沒有，沒有！”田豐連忙說道，“奴才從小就在宮裏伺候，知道陛下一直都沒有出宮過，所以死在外頭的那個才是假的……”

“朕不信！”昭帝瘋了一般，咬牙切齒地道，“你在騙朕，你一定是在騙朕！你去死！去死！”說著便要把田豐從飛鳳閣上退下去。

飛鳳閣頂層是一座亭子，四周圍是半人高的欄桿，他用力一推，田豐的半邊身子都懸到了欄桿外面。

但田豐到底年輕，伸手抓住了欄桿死活不松手，昭帝雖然在瘋狂狀態中力氣比較大，但也無法奈何他。

田豐手上用力，直起了身子，把心一橫擡頭一撞，用自己的頭把昭帝頂開，才真正站穩了身子，回望飛鳳閣下只有指頭高的樹木，一顆心砰砰亂跳，當真有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

昭帝站穩之後再次撲了上來。

田豐一邊躲閃，一邊在心裏勸說自己：這個皇帝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就算我失手殺了他也不過是殺了個假貨而已！

可是他心裏也知道，昭帝一直在宮中，根本不可能是假的，因此一時之間也沒能說服自己。

“你去死！你們全去死！”昭帝雙眼通紅，一張臉已經漆黑如鍋底，咬牙切齒撲過來還要殺了田豐。

田豐因為始終不敢動手，所以只好左躲右閃。

昭帝頭上的金絲編成的便帽也不見了，束發的金簪也不見了，滿頭的長發披散下來，不知為何，被高處的風一吹，那烏黑的顏色瞬間變得雪白，不多時已經從滿頭烏發變成了滿頭白發，而且並不是那種亮澤的銀絲，而是枯黃如草。

他的神色也越發猙獰可怖。

臉上原本豐潤的肌膚，也隨著頭發的變化變得蹙縮起來，比枯樹皮還要幹癟褶皺。

田豐臉上有大寫的兩個字：“震驚”。他結結巴巴的問：“陛下今天是不是還沒有吃藥？”怪不得那三個老道平素每天都要盯著陛下吃藥，原來一頓不吃便會現出原形……不，這哪裏是現出原形！如果昭帝從來沒有服食過丹藥的話，要比眼前的樣子年輕得多呢！

昭帝此刻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殺了田豐。

他張開雙臂，猛地撲了過去，田豐見勢不好，便快速蹲下身去。昭帝撲空，因為用力過猛，半截身子都撲出了欄桿之外。

田豐久在皇宮，心中對昭帝和皇權的敬畏已經是深入骨髓了，如今見昭帝遇險，急忙伸手拉住了昭帝的袍子。

昭帝的腹部擱在欄桿的橫梁上，手腳胡亂揮舞，口中發出“嗬嗬”怪聲，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田豐的角度十分怪異，想要使力把昭帝拉上來卻並非易事。

昭帝通紅的眼中兇光一閃，終於伸手抓住了一根欄桿，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從欄桿的縫隙裏伸進手去，試探著想要掐住田豐的脖子。

田豐正滿頭大汗努力想把昭帝拉回來，突然間覺得脖子上一涼，一轉頭便看到了一只枯瘦的手臂，登時嚇了一跳，手一松，慌裏慌張就要站起來，這一刻他暫時忘記了昭帝，逃生變成了第一本能。

他這麽猛然間站起，肩頭剛好頂到了昭帝的雙腿。

昭帝本來全靠著他的拉扯才不至於掉下去，如今這種拖拽的力量陡然消失，整個人便好似一只破敗的風箏，從欄桿上翻了下去，他還有一只手抓著欄桿呢，卻無法抵擋下墜的沖力，一聲慘呼筆直地從飛鳳閣掉了下去。

田豐都嚇傻了，直到聽見一聲“砰”的大響，才反應過來，撲到欄桿邊上，往下一看，之間昭帝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四肢還在抽搐，五官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晰，但是他身下的血跡卻是洇開的面積越來越大。

田豐嚇得手腳酸軟，連滾帶爬下了飛鳳閣，趕到跟前一看，昭帝早已不動了，兩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失神得望著天空，口鼻裏還在往外冒血。

田豐欲哭無淚，顫抖著手伸出去探在了昭帝胸口，心跳早就停了！

田豐左右看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先前隨駕來的那些小太監和宮女們都不見了蹤影，儀仗扔得到處都是，旗羅傘蓋上還有烏黑而淩亂的腳印，可見那些人也聽到了風聲，張皇逃走了。

田豐顫巍巍站起來，又看了一眼昭帝，雙手合什，喃喃祝禱：“陛下，您這可是自己尋思，跟奴才無關哪！”摩挲著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素白的手帕蓋在了昭帝臉上，轉身也跌跌撞撞跑了。

一陣風吹來，覆在昭帝臉上的手帕隨風而去，露出他那張蒼老而猙獰的面孔。

一代帝王活著的時候高高在上頤指氣使，唯我獨尊，死去之時卻是這般淒涼。

蕭鳳梧的隊伍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便接管了京城，他親自帶著一支五萬人的隊伍包圍了皇宮然後只帶著三千親衛進了皇宮。

隨便找了幾個禦書房的小太監，一問便知道昭帝去了飛鳳閣，可是等他到達飛鳳閣的時候卻只在一地淩亂之中看到那具已經變得冷硬的屍體。

蕭鳳梧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若說悲傷吧，確實沒有，可若說無動於衷吧，也不是。總而言之，就是覺得心情十分覆雜，這個老人一輩子活在權力的巔峰，一輩子也都是為了把權力權都掌握在手中而努力，到最後死的時候，卻是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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