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梧的心頭驟然一痛，仿佛能夠預感到要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可是卻又說不清……

顧傾城已經繼續說下去：“起初那幾日，還算平靜。崔晉買了一處莊院給我住，傾華不方便住在一起，就在附近也買了個院子，她是王妃，又懷著身孕，帶的仆從自然是非常多的，的確不能和我一起隨便擠擠。

“有一天，一連數日沒有露面的崔晉忽然來看我，說了很多悔過的話，說以後一定會痛改前非，好好待我。我雖然不肯信，但又能怎樣？我那一輩子註定和他擺脫不了幹系了。

“他給我親自倒了茶，說是我若吃了，便是原諒了他。我便吃了。”

顧傾城說到這裏，閉了閉眼睛，渾身開始輕輕發顫。

蕭鳳梧慌了神，忙把她抱進懷裏，柔聲道：“別說了，別說了！你所說的這些都沒有發生，那不過是你的一場噩夢，你瞧，你嫁的人是我！崔晉早就死了，顧傾華也死了，端陽——蕭鳳蓮也早就死了！什麽都沒有！”

顧傾城緩緩擡起雙手環住了蕭鳳梧的腰，眼淚無聲滑落，就這麽靜靜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著那強有力的心跳，一遍遍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如今是全新的人生。

“我還是說完吧，”她哭了片刻，重拾話題，“我吃完了崔晉的茶，便覺得渾身發軟，連動一動手指都不能了，也不能說話。而崔晉的表情也很奇怪，好像有些後悔有些懼怕，還有些不甘。但他還是拍了拍手，讓出了身後四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蕭鳳梧收緊了手臂，卻還是覺得懷中的人兒渾身發涼。他還要再次阻止，顧傾城雙手用力，幾乎把指甲嵌進了自己的肉裏，便忍了忍，若是不讓她說完，也許她自己也會有一道坎邁不過去吧？

“我被他們拖到了後花園。崔晉還在大聲叮囑：‘別真的碰她！老子都沒敢用過！’那四個人便只是做出了和我……的假象，除了撕破了我的衣服，還有上下其手……其實並沒有真正傷害我。可是饒是如此，我也已經羞憤欲死了。只可惜不知道崔晉在茶裏放了什麽藥，我便是想咬舌自盡都不能夠！

“便在這時，安鄉的裏正和幾位年高德劭的長者知道崔先生學識淵博，便來攀談，不知如何竟然到了後花園，也便撞見了這一幕。

“他們都氣壞了，立時把那四個人拉下去毒打了一頓，然後讓人把我看了起來，轉身去找崔晉。崔晉得知此事，當時便氣得背過氣去，醒來之後聲稱要休妻。

“也不知是誰給他出了個主意，說是與其休妻還不如把我照安鄉的規矩處置了，然後對外宣稱我是失足落水意外身亡，如此一來還保全了他的名聲。於是他同意了，並且第一次表露了自己的身份，安鄉人更加義憤填膺。

“三日後我被塞進牛車的站籠裏，游街示眾。藥力早已過去，我能開口說話了，我便跟那些百姓說我是被冤枉的，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背負著這樣的汙名去死！

“可是沒有人聽我說話，他們所有的，除了對我的鄙夷、唾棄，還有扔過來的爛菜葉子、臭雞蛋，再沒有別的了。

“我的身世，我的一切都被他們拿出來議論，所有的汙言穢語拼命往我耳朵裏灌。同時，我也知道，遠在京城的父親也知道了這裏發生的事，已經連夜把我從族譜上除名了！

“我已經徹底絕望了。死便死吧，死了也許就解脫了。我只不過想不明白，端陽公主便是看中了崔晉，令他與我和離，甚至是休了我便可，為什麽非要弄出這麽一場事來，汙了我的名聲。我便是再笨，到了這個時候也知道，這件事是端陽公主策劃的，因為若是崔晉的話，他本不必這麽費事。

“只可惜，沒人會告訴我答案。直到我被塞進站籠裏，傾華才姍姍來遲，她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甜蜜，可是這不對啊！她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我是她最依賴的姐姐，我弄成這樣，她不該心疼的嗎？

“沒等我想明白，她便問我，可否知道為何會落到這般田地。我這才明白，我早就該想到這一點，這件事她一定也摻了一腳的！

她說‘你可知道為什麽崔晉會千方百計娶你？他若真的愛慕於你，為何崔府庶子庶女都有好幾個了，你卻還是黃花處子？

‘你可知道為何父親從小就那般厭棄於你，這一次一聽說你出事，根本就不問情由便將你除族？

‘你可知道為何端陽要這般不留餘地的算計你？’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從小祖母和父親對我便算不上多麽親近，我也一直以為她們是對我愛之深責之切，如今方知，那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顧傾華問了我這麽多，可她也沒打算讓我知道，她說她恨我，她要讓我死，淹死在濁湖裏，然後填平了濁湖，因為淹死的人若找不到替身是無法投胎的，她把濁湖填平了，我便永遠找不到替身了。

“所以，我便被她親口下令，推進了濁湖。我永遠忘不了那汙濁的湖水灌進口鼻的感覺，永遠忘不了黑暗朝我擠壓過來的感覺，忘不了那些湖底的魚準備啃嚙我的血肉的虎視眈眈而又冷漠嘲諷的目光……然後，我死了。”

說到這裏，顧傾城的嗓音已經十分沙啞，她把臉完全埋進蕭鳳梧的衣襟裏，長久地停頓。

蕭鳳梧閉上眼睛，心裏的疼痛難以言喻。

良久之後，顧傾城輕輕吐出一口氣：“好像是做了一場夢，我突然醒來，卻好端端在我的水之湄裏。可是這個夢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甚至還記得臨被推進濁湖耳邊聽到的隱隱的馬蹄聲。也許那便是來救我的人呢。

“如此渾渾噩噩過了半年，我的課業自然有些荒疏了，所以在一場風寒之後，因為怠惰，沒能完成功課，便被父親罰去了隨園。一切竟然跟夢中嚴絲合縫地吻合！”

“我反省，若端陽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若我倍受父親疼愛，若我身份足夠顯赫，又怎會遭受那樣的噩運？我發誓，一定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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