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把第一杯茶輕輕放在蕭鳳梧手邊，目光微微有些茫然：“這會是一個比較冗長的故事……”

蕭鳳梧擎起茶杯，放在鼻端輕輕一嗅，讚道：“嗯，的確很香。”

“有一個小女孩，從小便受到祖母、父親的寵愛，和乳母的疼愛，雖然和母親不常見面，但她也認為母親一定也是十分疼愛自己的。”

顧傾城一開口，蕭鳳梧便知道她是在說她自己，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沈，卻什麽話都沒說。

“她自幼便接受極為嚴苛的教導，全家人努力使她成為一個優秀的大家閨秀，不，比優秀更加優秀一些。她以為那是因為家裏人對她好，所以哪怕覺得累，哪怕覺得苦覺得難，她也咬牙堅持著，努力做到最好。

“其實，別人不知道，她是多麽喜歡春天窗外開得爛漫的迎春花，喜歡夏天推開窗戶就能看到的滿湖蓮葉荷花，喜歡秋天裏的天高氣爽，甚至連冬天裏的雪和呼嘯的北風都讓她覺得靈動。

“每次看到妹妹和弟弟在祖母懷裏撒嬌跟父親討賞，她心裏羨慕極了。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有這些奢望，她需要把全部的時間都用在學習上。所以她覺得能享有這一切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所以便盡她可能，讓她唯一的妹妹享有這樣的幸福……

“只不過，”顧傾城苦笑了一下，“她沒想到，她可望而不可得的這一切竟然不是妹妹所喜歡的，妹妹喜歡的是她視作痛苦的這些學習……

“妹妹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笑容永遠是像吃了蜜似的那麽甜，而且，非常會說話，凡是跟她接觸過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喜歡上她。甚至連祖母和父親都不忍心給她繁重的功課……”

蕭鳳梧一楞，她這說的是顧傾華？他怎麽不記得顧傾華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相反，那個女子那麽可惡可殺！

顧傾城沈浸在自己的回憶中，連沏茶都忘記了，蕭鳳梧重新倒了一杯熱茶，把她手中冷掉了的茶換下來。

“這個女孩子也很疼愛自己的妹妹，凡是妹妹看上的東西，不論多麽貴重，她都會毫不吝嗇送出去，只為了看看妹妹那甜美的笑容。

“日子就是這般一天天過去，到了九歲這一年的秋天，女孩子病了一場，但或者也許是太累了，想偷懶，所以沒能完成功課，她以為憑借父親對自己的寵愛，應該會原諒這一次小小的失誤的，畢竟，之前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可是沒想到，夫子跟父親告了狀，父親大怒，把她丟進了家裏最偏僻的院子裏，身邊只留了一個丫鬟和乳娘服侍著。”

蕭鳳梧心中一動。便聽顧傾城繼續說下去：“那些日子很是難捱，昔日慈祥的祖母和乖巧伶俐的妹妹都不曾來看過她，她也只當是她們沒時間或者不方便過來。至於弟弟，那個孩子還太小，只知道玩耍，怕是也不會想起她來，何況她們自幼便沒有養在一處，也沒有太深的感情。

“所以病情一直都在反覆。有一天晚上，她還在睡覺，身邊只有乳娘在照顧，那個丫鬟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偷懶了……”

蕭鳳梧忽然有些緊張起來，接下來便是他們初相識的那一次了吧？

顧傾城眼神仍舊有些迷茫：“外面有些奇怪的聲音，她很害怕，乳娘想去看一看，又放心不下她，只好扶著她一起出去……”

蕭鳳梧一楞，怎麽和事實不一樣？難道……

“有個很敦實的少年劫持了她們，威脅著她們讓她們收留他和他的小主子……女孩子非常害怕，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可是又本能地覺得這個相貌憨厚的少年不是壞人。所以就放任那少年扶著一個相貌非常精致的錦衣少年進來。”

顧傾城下意識看了蕭鳳梧一眼，只是目光中沒有焦距，像是看他，又像是在透過他看別人，這種感覺令蕭鳳梧非常不舒服。

“那個少年是個很溫和的人，”顧傾城慢慢回憶，其實前世的這段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他反而安慰我不要怕……”

不知不覺，她的敘述從冷眼旁觀的第三者變成了本人，蕭鳳梧當然也聽出來了，只是沒有打斷她。

“我早就嚇傻了，哪裏還知道別的反應？所以便只能呆楞楞看著他自己在我住了將近半個月的地方找到了一個非常隱蔽的夾壁，帶著隨從躲了進去。這種事情是不能說出去的，哪怕是喊人來捉住了這一對主仆，我的名聲也必將受到連累。何況我的本心也不願意這麽做。周媽媽很快把血跡打掃幹凈。

“這個時候，百合才回來。手裏提著一點點心，說是去給我取點心了。我也沒有計較，只是擔心那一對主仆。那個少年傷的有點重，我很害怕。

“很快，父親和許多穿著甲胄的人過來搜尋，說是追捕什麽匪徒餘孽，我也沒有在意。

“他們自然是什麽都沒搜到。父親為此還和那位帶隊的將軍鬧得很不愉快。

“後來我的點心和飯食每天分了一多半給那一對主仆，直到過了幾日，祖母終於想起我，讓父親把我放了回去。

“可是我那時膽子很小，後來都沒有敢回去看過，也不知道那對主仆後來是怎麽脫身的。不過，這些事都不是能夠影響我的生活的事，所以很快便被遺忘了。

“轉過年來，祖母便開始帶著我出入各種各樣的宴會，跟各家權臣或者勳貴之家的夫人小姐來往，並一點一點在外人面前展露我的才華。

“如此兩年過去，我在京城貴女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氣了。不得不說，父親自幼的嚴苛教導非常有用，我的琴棋書畫或者詩詞歌賦樣樣不輸於人。

“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交際，我連一個真正的朋友都沒有交到！那些千金小姐們都覺得我盛氣淩人。其實沒有，我很想跟她們一起笑一起鬧，只是我不能，我必須按照父親和祖母的要求，在才藝展示之時比她們高出一頭。

“所以每次回家之後，我都悶悶不樂，面對妹妹不停追問的笑臉，也只能敷衍了事。她永遠不知道這樣的宴會是多麽的令人頭痛！也不知道祖母帶她去和那些同齡的小夥伴玩耍的時候，我是多麽的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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