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又換了一身衣服，踱到了宴息室，叫雲影把床幾上的茶具都收了，擺了一副棋盤，自己墊了個軟枕，懶懶問道：“你們會不會下棋？”

雲衣雲影對視一眼，笑道：“奴婢們哪裏會這個？我們爺倒是很喜歡下棋。”

顧傾城臉上微微一紅，想起昨晚兩個人賞月累了就那麽相依相偎睡著了，雖然沒有越雷池半步，終究是有違禮教的，蕭鳳梧起那麽早去烤魚便是怕自己醒過神來難為情吧？

她拿帕子遮了臉，訕訕地道：“我也不過隨口一問，並不是想下棋。”

“不如鬥蛐蛐兒吧！”窗外傳來蕭鳳梧的聲音，他歇了半天，已經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手裏托著一個小小的瓦罐，漫步走了進來，就在顧傾城對面坐下了。

顧傾城一邊叫雲衣上茶，一邊問：“你怎麽不多睡會兒？”

蕭鳳梧搖頭笑了笑：“我已經習慣了每天只睡一個更次，睡得多了反而渾身不自在。”

他料到顧傾城一定會嫌棄自己不請自來，所以先裝可憐，引起顧傾城的同情心，便顧不得跟自己斤斤計較了。

果然，顧傾城聽罷微信微蹙，道：“這可怎麽行？這樣下去，遲早會把身子熬垮的！雲影，我記得來的時候準備了安神茶，你找出來，等等給六爺送過去。”

蕭鳳梧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眼睛一瞇擋住了裏面的小小得意，道：“你瞧，我出來隨便走了走，便捉了這麽兩只蛐蛐兒，比我在京城時鬥的那些可好太多了。”

顧傾城看也不看，淡淡地道：“我不好這個。”

“你瞧瞧！”蕭鳳梧卻已經把那個小瓦罐推了過來。

顧傾城這才慢慢伸頭一看，眼睛卻亮了，伸手把那兩只蛐蛐兒拿起來托在掌心，問道：“這是誰編的？可真是精致！”

原來那兩個小東西不是活物，竟然是草編的，活靈活現，跟真的一樣。

蕭鳳梧得意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正是區區不才在下我。”

顧傾城忍不住噗哧一笑，“你什麽時候跟人學的這個？”

蕭鳳梧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慢慢說道：“我從小就特別羨慕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雖然日子清苦些，可是一家人相親相愛，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就算兄弟們長大了會為了爭家產撕破臉，最起碼小時候還是親密無間的。

“我聽說，鄉下的孩子都是大的帶小的，比如說哥哥就經常帶著弟弟去野地裏捉蟲子什麽的。

“以前，我在宮裏裝著愛玩，也曾帶著人到鄉下捉過蟈蟈啦蛐蛐兒啦什麽的，就曾經見過那樣的兄弟，心裏羨慕得很。可是我若把眼中所見帶回宮中，”他苦笑一聲，“隔天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顧傾城沈默。

“所以說，”蕭鳳梧神色郁郁，“我希望我曾經歷過的一切，我所關心在乎的人永不經歷。”

顧傾城神色也凝重起來，這條路可並不好走啊！

蕭鳳梧隨即又是一笑：“我送這些東西來也不過是為了讓你高興一下。你雖然也時不時去你田莊上，可是這樣有野趣的東西必定見得少。等你歇好了，我陪你到處走一走，這裏畢竟不是你的直接治下，梁立儒也不可能長久在這裏滯留，籠絡人心便顯得格外重要了。

“雖說，這裏的人能有這一切都是你們的功勞，可是這同樣也是他們胼手胝足一點一點開拓出來的。時日久了，等到他們能夠自力更生，不必靠著你才能過活的時候，對你的敬畏便會逐日減少，到最後只怕還因你對他們有所牽制而心生怨望……”

顧傾城悚然一驚，她可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而她也知道，這絕對不是蕭鳳梧的危言聳聽。

“你也知道，”蕭鳳梧目光深深，“一樣米養百樣人，這世上從來都不缺少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人，往往一顆老鼠屎就會壞了一鍋粥。所以防微杜漸十分重要。”

顧傾城有著片刻的茫然：“那，我該怎麽辦？”

蕭鳳梧笑了笑，伸手在床幾上畫了個圈：“你這個興辦學堂的想頭就極好，不過這教書的先生可要多費一些心思，必定是你極信得過的才好，從小就要教會這些村民的子弟感恩和忠誠。此其一。

“第二，你這樣不露面固然可以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但是時日久了，威信下降便會導致他們只認得直接上官，而不認識你這個真正主人。所以，你要適當的出面，並且每次出場都要帶給他們不一樣的震撼感覺。

“比如，如今泰安村初初建立，雖然有梁立儒在統籌安排，可是，我隨意在村中走了走，發現村民們的日子還是很清苦，口糧都是按日配給，而地裏的莊稼還要過一陣子才能全部收割，這些糧食除了一部分口糧和種子，大部分還要交給你。這樣一來，他們的生活除了像這樣逢到重大節日有所封賞之外，還是很艱難。”

蕭鳳梧說著，深深看了顧傾城一眼，顧傾城立刻領悟過來：“這便和朝廷一般，捐稅沈重，百姓流離失所，減免了捐稅，百姓方能安居樂業。所以，這第一年的糧食，除了留下來的種子，我要全都分給村民！”

蕭鳳梧點了點頭：“不過，怎麽分，分多少，也需要仔細計較一番，可不能一下子全給到他們手裏。”

顧傾城又迷惑起來。

“你想啊，”蕭鳳梧循循善誘，“若是他們沒有壓力了，是不是動力也就少了？比如一個五口之家，真正的勞力只有夫妻二人，上頭有一個老人，底下還有兩個孩子，若是這夫妻二人不需要付出勞動就能全家保暖，他們還有必要去幹活麽？

“若是他們勉強溫飽，想要過上更好的日子，還需要不斷地付出艱辛勞動，你說，他們的幹勁是不是會更足？想要讓他們對好日子越來越有信心，便要把籌碼一點一點慢慢加上去。”

顧傾城豁然開朗，笑道：“這回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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