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許昌城門口燈火通明。

郭嘉趕到城門時，華佗正在為曹操診療，他左臂中了一箭,血順著手臂流下滴落在了地上,手掌也有流血不止的刀傷，渾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痕和血加起來，讓他整個人看著像是血人一般狼狽不堪。

“主公！”郭嘉拄著拐杖踉蹌的上前,忙詢問道：“主公當日攻宛城信心十足,怎會敗，典將軍和長公子不是也跟著同去了？為何不見？”

曹操皺眉，似是想起什麽只搖頭,嘆息著用單手捂住了眼,哽咽道：“莫要問。”頓了頓才又說：“若不是正巧碰到前來接應殿下的乙軍，我也回不來了。”說完,看向沈默的跟在郭嘉身邊的水杉，失了一將一子一侄讓他沒有精力再去想殿下為何會在許昌城內。

水杉一聽,便知道是荀彧給北平去信了，剛一扭頭就看到了身上清爽的一點也不像是去救過人的心腹之一也在找他，四目相對，對方趕快過來道：“子龍前來接殿下回北平。”只身一人進城的趙雲對著水杉作揖，他一身平民的裝扮，槍和馬都留在了城外，身上只有配劍不肯解下，佩戴入城。

“子龍一路辛苦了。”水杉點點頭，從郭嘉的身邊帶著周瑜改呆在了趙雲的身邊，小聲問道：“宛城出來什麽事，你可知道？”

“略知道些。”趙雲當時救曹操純屬巧合，他本受荀彧所托只帶五百騎兵前來接殿下，快要抵達許昌時看到不遠火光沖天，以為是山林失火，恐殃及周邊民舍，便又往前行進了一段距離，碰到了被張繡軍追擊的曹軍，順手擊退了張繡救了曹操一命。

水杉聽過後，看著損失慘重的曹軍沈默不語，阿飛帶來的消息說，這些都是曹操因納一女子惹怒了張繡而造成的。

“大叔，可曾見過我大哥？”城門口不遠處，一個大概聽信跟著母親一起前來的十來歲孩子拉住了一位傷員的袖子，他很是急切的解釋道：“我大哥是曹昂，與我父親曹操一同前去的宛城，大叔見過他沒？”

那被詢問的士兵一楞，立馬知道拉住自己的人是誰，忙行禮道：“二公子！屬下跟隨曹主公歸來，並未看到長公子。”

那孩子一聽，放開了士兵揮了揮手，“你也傷的不輕，快些下去休息吧。”交代完，又找了一個看上去官位高一些的士兵拉住問道：“你可見過我大哥曹昂？”

那被拉住的士兵忙行禮道：“二公子屬下並未見過長公子。”

“……你……走吧。”那孩子十分的失落，擡手用力擦了擦臉，扭頭看向身後一直站著未說話的婦人說：“丁夫人大哥他……”

那孩子說完，似是又看到了熟人，快步追上前。

城門口不遠處，聞信趕來的夏侯惇被個十來歲的孩子拉住了胳膊，他正要安排士兵回營自然註意到回來的有誰，只是……戰爭的殘酷實在不適合讓個十來歲的孩子知道，更不用說，沒有回來的還是這孩子的大哥。

“子恒啊，如果叔叔見到了子修定會告訴你，不如你先去問問你父親如何，他定會比旁人知道的清楚。”

那孩子無奈，只得放開夏侯惇又轉頭看向同來的人低聲道：“丁夫人……”

“不會的，子修不會有事的，走，去……問你父親。”那婦人雙手顫抖著，也不在意被外人看到，踉蹌的走到曹操休息的地方，劈頭蓋臉的就追問道：“我兒在哪兒！你把我兒藏哪兒了！他在哪兒！”

“夫人你怎麽出來了！”曹操被嚇了一跳，還沒開口勸就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

“當日千勸萬勸不讓你帶子修去，可你偏要帶他！”丁夫人已經知道自己的兒子回不來了，哭嚎著道：“他還那麽小……正是年華最好的時候……竟，竟……”丁夫人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昏死了過去，還好曹操接的快，要不然非砸地上不可。

曹操被嚇得不行，趕快讓華佗別管自己先照顧暈過去的夫人。

掐人中！折騰半天總算是讓丁夫人緩過氣來，她睜開眼又繼續哭嚎著，“你可記得當日答應的事，你說過，定會好好將子修帶回，子修呢！你攻宛城時不是還說手到擒來！”

曹操攻宛帶去的兵力跟張繡比，必定是會贏的，卻偏偏輸了。

丁夫人十分了解自己的丈夫，怎麽輸的她腳趾頭想都知道，“色字頭上一把刀！定是你又……”

曹操聽到這裏那還能讓她繼續說下去，怒吼道：“楞著做什麽！還不快送夫人回府！”

“不需要！夫人自己長著腳，會走！”丁夫人也大怒，吸了一下鼻涕，抹了一把臉，轉身帶著身邊的孩子就要回去，那孩子跟著丁夫人走出沒多遠兩人低聲交代了幾句，孩子與夫人分開，又折返了回來。

曹操看著返回的兒子，坐下後嘆息的問道：“子恒可是要問子修的事。”

那孩子沈默了一會，點點頭，問道：“還望父親告訴子恒，兄長死時可英勇，可……配的起曹家長子之名。”孩子說到這裏眼裏已蓄滿了淚水，只是犟的不肯讓它們滴落下來。

曹操想起當時長子曹昂所說，失聲痛哭道：“得子如此，夫覆何求。”

那孩子聽到這裏已明白，忍著淚水拜別父親，低著頭往回走。

水杉正站在他離去的必經之路上，兩人擦肩而過時，只聽身邊有人在耳邊低聲說：“黎明訪。”

水杉猛的轉頭，目送那孩子逐漸離去的背影。

“殿下？”趙雲疑惑的看向一直望著身後的殿下，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此時已經有些微亮的大街上除了來來往往的士兵外，並無其他人在了，他聽身邊的殿下這麽說道：“回郭府，我有事要辦。”

水杉帶著趙雲返回郭府的時候，周瑜便留下與顧不上殿下的曹操打了一聲招呼，用“殿下身體不適。”為理由返回了郭府休息，直到曹操安排好了許昌城後，再前來。一直沈默不語跟著曹操的郭嘉也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回到郭府，水杉並未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等待著。

天漸漸亮了，大街上起了一層濃霧遮擋著視線，一小人晃晃悠悠的從南邊走來，他走到郭府門前，見水杉立在門外等著他立馬行了大禮道：“曹丕曹子恒見過乙王。”

“你起來吧。”水杉說完，像在自己家一樣帶著曹丕一路來到廳堂，也不讓人伺候，讓趙雲留在外面守著，只帶周瑜在身邊接見曹丕，坐下後問道：“你有什麽事找我？”

曹丕又是一個大禮請罪道：“還望乙王莫要怪罪子恒的冒犯。”聽到水杉說：“無妨。”他才站起來，像是小大人一樣自薦道：“子恒雖小，但已明事理，想仕官乙軍，還望乙王準許。”

希望能仕官乙軍的人不少，但一個十歲的小孩，還是曹操之子的小不點要仕官，這還是頭一遭。周瑜只覺得好笑，問道：“哦，曹丕大人不留在這裏幫自己的父親，反而要仕官乙軍，這是為何？”

曹丕雖然只有十歲，卻聽懂了周瑜的調侃，反問了一句：“大人又為何仕官乙軍，是為民，是為天，還是為自己？”

“這是瑜自己的事，為何要告訴你這小兒。”周瑜知道不該跟小孩較真，可是在許昌城門看到的那些事實在讓他好奇，這小不點要以什麽理由仕官，看他應該是曹操二子，長兄死後順位繼承人，只要立得起來，曹操打下來的一切都是他的，卻在這麽重要的時刻來仕官乙軍？不得不讓人多想。

“既然大人都不肯說，丕為何要告訴你這小兒。”

“呵。”被倒打一耙周瑜也不惱，只笑呵呵的扭開了臉。只有水杉聽得見，他在磨牙。

“大人答不上來，那丕來替大人答。”曹丕笑著，灼灼逼人道：“不是為民，亦不是為天，而是為了你自己——！”白嫩的小手往周瑜身上一指，那動作到時有幾分氣魄。

周瑜笑問：“哈哈，你又如何看出？”

曹丕答：“帝王為民，亦是為自己。民亂天下則亂，權位動搖。而諸侯為天，亦是為自己。平定天下受人敬仰，流傳百世一代梟雄。”

帝王為民是為了自己的權利不被動搖，民的生活不好就會動亂，就會有反抗，權利就會受到威脅。諸侯平定天下是為了讓自己受到敬仰，借著鎮壓的名義開闊領土，平定天下，成為開國後新一代的王者。

這不正是現在外面的現狀嗎？！而說出這話的只是個十歲的小孩。

周瑜覺得這孩子可用，雖然是曹操的兒子，但他看的清，只是他說的話在漢室聽來是非常不敬的。周瑜又不得不低頭去看面無表情的水杉，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殿下？”輕聲喚了一聲，才被疑似回神的人斜了一眼。

水杉並不介意曹丕的那些話，因為這些都是事實，“我十來歲的時候，大概什麽都不懂。”雖然很多的事情都忘記了，但那一年何進被暗殺，董卓進洛陽的事，他斷斷續續從文若哪裏聽到些，再連上自己記著的，便能推出個大概來，“我準你來乙軍，只是你還年幼又是曹操之子，我並不能帶你回北平，你要留在這裏，當我的眼線。”

“子恒懂，願留下替主公看住曹操的一舉一動。”曹丕立馬表明立場，只是虎毒都不食子，曹丕卻要看住自己父親的這一點，讓周瑜覺得不喜。

“你恨你父親嗎？”周瑜緊盯著曹丕，若他說恨，這孩子還是不要用比較好。

曹丕沈默了許久，才擡手用力擦著滾出的淚水回答：“恨！我恨他不能帶回兄長！”

“我與兄長並非同母兄弟，二子的身份又十分尷尬，兄長卻待我如親弟一般，我怎能不恨沒能帶回他的父親！但……那人也是我的父親啊！若沒有曹孟德何來曹子恒！”

曹丕看的太清楚，卻也因為這樣更加的痛苦。

失去手足的疼把他推上了繼承人的位置，但在外人看來獲利的是他，卻又有幾個人會考慮到他心中的痛苦。

“子恒要正大光明的手刃張繡，為兄長報仇！”

作者有話要說：曹昂：有弟如此，夫覆何求。

曹丕：ＱＡＱ兄長……要不是父親色狼病犯了，兄長也不會被亂軍宰殺，嚶嚶嚶。

還是把曹昂寫死了……

曹丕能戰勝自己的弟弟曹植握住繼承權自然有兩把刷子。曹丕還自帶一句話就能逼死人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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