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黑六自打郁銘出來之後第一次見郁銘這麽暴怒過。

郁銘自打出來以後，就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樣子，好像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對什麽都不上心，不再是以前的大哥模樣了。

“六兒，做個普通人吧，普通人就好。”

“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大哥，我自然還認你是我的兄弟，以前的就都過去吧。”

“這樣挺好的，過一天是一天吧。”

曾經的郁銘是何曾風光，何曾閃耀。

南街老大，小霸王，十六歲掄著一個鋼管幹翻了北街的多少個混子，拿著一把水果刀就可以讓對方膽寒的老大。

南街他們七兄弟能每個人能叫一聲“老大”，都覺得光榮的不得了。

那一片區的人聽了郁哥的名字都要哆嗦幾下。

義字當頭，打架幹仗，呼風喚雨，同甘共苦。

當年的郁哥可以為了救下兄弟，甘願被洪爺示威當著眾多人的面扇嘴巴，跪在大院裏一天一夜。

當年的郁哥可以為了兄弟不被欺負，自己掄起板磚去跟對方叫板，以寡敵眾，滿臉染血，卻堅持沒倒下。

當年的郁哥……

他們一起經歷了太多太多別人沒經歷過的，太累了太苦了，後來郁哥出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好好過普通人的生活吧。”

黑六憋著眼淚狠狠地點頭，誓死要跟著郁銘，說要做郁銘一輩子的小弟，郁銘抽著煙摸了摸黑六的勞改犯的寸頭。

自從郁銘出來後，好像身上的血性和野性都藏起來了，像是一個正常的平凡人一樣，每天做事，吃飯，睡覺，過著普通人一般的生活，沒有野心，不想幹大事業，但是也不想閑著。

在監獄裏郁銘學過修車的，出來後就幹起了修車的行業，倒也上手非常快。

郁銘的生活跟以前完全不一樣，每天看似跟普通人沒兩樣，可是黑六老覺得不踏實，哪裏不踏實，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黑六知道，正常人不是這樣的，正常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樂，有各種情緒，不是郁銘這樣，郁銘太寡淡了，好像失去了情緒一般。

沒有喜怒哀樂，沒有七情六欲，不笑不哭，整天沒個表情。

直到這一刻，直到今天，或者說，從這一段時間以來，郁銘好像稍微變了一點，因為倪幼南。

而這一刻，黑六終於無比確定，郁銘是有情緒的。

郁銘一腳踹開了房門，黑漆漆的房間裏模糊一片，窗外的月光灑進來，大概能分辨出人的位置。

倪幼南正躲避著身後追逐的人，因為房子太大了，剛才踹門的動靜過大，造成了房間裏很大的混響，倪幼南和李誠都被嚇了一跳，望著門口的方向。

“是誰？”李誠被打攪了不高興的問道。

郁銘一腳踹飛了他，李誠趴在地板上疼的直不起身來，黑六趕緊拿出手機打開燈光，尋找倪幼南的方向，燈光打過去的一瞬間。

倪幼南驚慌失措的躲在遠處的角落裏，大喊著：“不要！”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

黑六楞住了，就在剛才一瞬間，他們都看到了，倪幼南的衣服被撕破了，再一看地上，李誠手裏抓著的正是倪幼南的褲子。

黑六都不知道要怎麽辦了，氣急了，走過去狠狠的踹著趴在地上的人，踹的李誠發出難捱的悶哼聲。

“你們……是誰？”李誠忍著疼痛斷斷續續的問道，“我……要，告你們……”

“操你大爺的！打主意打到爺爺的人頭上了！”黑路粗暴的踹著人，不解氣的狠命打。

“停下。”郁銘突然出聲說了句，黑六下意識的停下動作。

靜悄悄的房間裏有硬生生憋著的小聲的哭聲，哽咽著，是從角落裏的倪幼南口中發出的。

黑六不敢動了，倪幼南怕是嚇到了。

郁銘跨出一步朝著那邊走去，倪幼南哭著大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聲音慌亂又恐懼。

就連黑六都聽得不忍，太難受了，他恨不得將地上的這人給千刀萬剮了。

郁銘開口，輕輕說：“不要怕，是我。”然後往前又挪了一步。

“別過來！”倪幼南蜷縮著身子，嗚咽著哭泣，“求求你別過來。”

郁銘不動了，朝黑六走過去壓低聲音說了幾句，然後黑六就拖著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走了，將門輕輕的帶上。

一出門，黑六又是一陣狠命的毆打，他們以前的時候經常打架，早就有了無數的經驗，專挑打不死但是最讓人痛苦痛不欲生的地方。

打了好一陣黑六都不解氣，然後將人拖到角落裏封上了嘴巴，狠狠地扇了幾個耳光，然後離去。

空蕩蕩的房間裏只剩下郁銘和倪幼南，周圍都漆黑模糊的，月光透過大大的頂上的窗戶淡淡的灑進來。

倪幼南憋著眼淚，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著哽咽。

郁銘蹲下來，兩人隔了好遠，過了一會兒，郁銘說：“是我，不要怕好不好？”聲音很低很輕，溫柔又充滿安全感。

“別過來。”倪幼南不敢看他，低聲說著。

“你餓不餓？我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倪幼南不說話了。

“煮面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面了。”郁銘輕聲哄著，慢慢的一步一步挪著。

“你今天還要說做紅燒魚的，你忘了嗎？”

“……你做的魚很好吃。”郁銘搜腸刮肚的想多說點話。

“你喜不喜歡看電影？”郁銘問道，“今天黑六去超市買東西，中了獎，是兩張電影票，你要是喜歡的話我……”郁銘快速挪了幾步，快到倪幼南面前了。

“不要過來！”倪幼南突然慌亂的大喊。

郁銘不動了，靜靜的看著他。

倪幼南將自己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頭埋下去不敢看他，小聲的哀求道：“你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郁銘捏緊了拳頭，心裏突然沒來由的覺得堵得慌。

“好，我不看你。”郁銘說。

兩人之間隔了一米遠，一個縮在墻角，一個蹲在地上，周圍安靜無聲。

“你知道嗎？”郁銘開口說，“我坐過牢。”

倪幼南哽咽抽泣的聲音頓了一下，郁銘繼續說，“我以前是個大混混，就是街頭的那種一般人最看不起的那種，惹是生非，打架鬥毆，每天以為自己是個英雄要去拯救世界。”郁銘頓了一下，索性坐下來。

“一開始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我，我那時候長得瘦不拉幾的，看起來又不太會像打人的，一開始經常被別人打，別人打趴在地上起不來，被人腳踩在臉上侮辱，被人罵說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倪幼南擡頭看了郁銘一眼又迅速的低下頭。

“沒人要我，沒人管我，餓了都能跟乞丐搶吃的。”郁銘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吐出煙霧，熟悉的煙草味讓倪幼南漸漸放松下來。

“那時候又是小孩子，非常愛面子要尊嚴，別人打我我就不要命的打他，被人罵我嘲笑我我也不要命打他，總之……就像個野孩子一樣，整天只知道打架打架，為了吃的打，為了面子打。”

“尊嚴這玩意兒啊，有時候能讓人痛不欲生，拿的起放不下，但是後來想想，還是自己把自己太當回事兒了。”

“為了能讓別人看得起我，我不要命的打架，幫他們打，也為自己打，總之就像條野狗一樣，只知道狂叫，主人一放出去就知道咬人。”

郁銘吐了口煙霧，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諷。

“我被人用臭雞蛋砸過，被人當眾取笑過沒爹沒媽，被人當眾扒了衣服一絲不掛在院子裏展覽……”

“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怕，”郁銘撣了撣煙灰，“我都記著，有人說過，能忍別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方可……嗯，就是那個意思，那時候我才懂。”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那些打不死我的，都將會讓我變得更強大，就是這個道理。”

“那些打罵過我，取笑過我，讓我痛不欲生的人，”郁銘看著倪幼南說，“他們最後，比我要慘要難受要痛苦一千倍一萬倍。”

“他們越是欺負我，越是覺得我活不下來，我偏偏不能如他們所願，我偏偏要騎在他們頭上，讓他們敬我怕我，讓他們痛不欲生。”

“這世界這麽多人，憑什麽我活不下去，我偏偏要活得好好的。”郁銘淡淡的說，煙霧升騰起來，遮蓋了他的臉，讓人看不真切，卻讓人莫名心安。

倪幼南看著郁銘的臉，像是在看一尊神，那是他的信仰和崇拜。

郁銘掐滅了手中的煙，看著他，朝他伸出手。

倪幼南看著眼前伸過來的一雙手，雙手緊緊的扣著自己的膝蓋蜷縮著，猶豫不決，擡頭看向郁銘。

郁銘的眼神堅定，柔和，仿佛能包容一切，像是看遍了浮世萬千卻依然淡定從容。

倪幼南慢慢的伸出手搭在那一雙大手之上，郁銘走過去將他拉起，輕聲說：“不怕，我們回家。”

倪幼南哇地一聲就哭了。

埋在郁銘懷裏哭的委屈極了，傷心極了，郁銘將人抱著輕輕的拍著後背安撫著，黑六在外面等候多時了，這會兒從門縫裏瞥見，趕緊進來，將手裏的大衣遞過去。

郁銘將大衣套在倪幼南身上，抱著人走出去，一步一步，堅定又安穩。

倪幼南在郁銘懷裏哭的一抽一抽的，淚水打濕了郁銘的短袖，帶著滾燙的溫度，郁銘緊了緊手臂，將人抱的更穩一些。

夜風微涼，好像秋意更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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