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好幾天溫竹一都沒看見厲行，他有些失望，於是每天都在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到校門口那條街上擺攤賣甜點、賣小青蛙氣球。

有一天快收攤的時候溫竹一終於碰到厲行了，這一次他穿得倒像個大學生了，那種幾乎看不出印花的純棉短袖配了灰色的運動褲，腳上也是運動鞋，竟是徑直向他走來了。

溫竹一有些緊張了，沒看到攤前走來一對買東西的小情侶，他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很緊張地看著厲行。

一只背面顯出清晰筋脈的手拿走了行李箱上的最後一盒泡芙，溫竹一楞楞地看著厲行的手，那已經是成年男人的手了，已經比他的更大、也更有力量，是一雙能夠養活自己的手。

那一刻他又為厲行感到驕傲，他們家阿行是好孩子。

“我先看到的，”一旁的男生語氣很不滿，“我女朋友要吃泡芙。”

溫竹一這才註意到泡芙只有一盒了，他今天原料不太夠，蛋撻很早就賣空了，現在只剩這麽一盒泡芙，被厲行拿走了，那對小情侶就沒有了。

厲行拿著那盒泡芙不肯松手，顯然也是不願退讓。

溫竹一下意識想從厲行手裏拿泡芙，手伸了一半又頓住了，便把一只小青蛙氣球遞給那對小情侶。

這一刻溫竹一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在無形中委屈他，每當厲行和別人放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會下意識地讓厲行讓步，他總說阿行要乖，叔叔等一下給你做個更好的。

其實他們家阿行就是想要現在這一個，就算補給他更好的，他也沒有剛開始那麽高興了。

那男生搖搖頭：“我不買。”

溫竹一把小青蛙氣球塞給女孩子了，男生見狀有些不高興，但還是拿出手機要掃他掛著的碼。溫竹一把收款碼捂住，又沖他們擺擺手，男生楞了下：“送給我們了？”

溫竹一點點頭，那對情侶就很高興地走了。

厲行盯著眼前的孤寡蛙看了一會兒，這個玩偶服好像有一種魔力，站在那兒就頗具喜感，他收回視線，準備付錢的時候蛙蛙給他拿了個孩子。

厲行付過錢就走了。

溫竹一看了記錄下發現厲行多給了三十塊，怕被他聽出聲音他就不敢開口喊。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那應該是兩個小青蛙氣球的錢。

那天之後厲行連著好幾天都在這個時間來買東西，溫竹一知道他要來就特地給他留東西，他每次都留最好的那樣，留料最足、最漂亮的。

溫竹一很高興，他現在每天都可以看見厲行了，雖然只有這麽一小會兒，但也比之前見不著要強。

大概人有了好事情就會在情緒上表現出來，蒙了塵的珠子經過擦拭又變得熠熠生輝。謝時彥看他每天搗鼓吃的就黏上來也要吃，難纏的很。

“這麽辛苦幹嘛，”謝時彥從背後抱住溫竹一的腰，滾燙的呼吸灑在頸間，“我養不起你了？”

“我喜歡烤東西，”溫竹一能感覺到精神抖擻的東西抵著自己，他有些無奈地推了推謝時彥的胳膊，“別搗亂，弄好了給你吃點。”

“吃什麽，”謝時彥明知故問，“老婆的小糖豆要給我吃嗎？”

溫竹一叫他弄得都快免疫了，他不知道怎麽有謝時彥這樣的人，要得那麽多，簡直貪得無厭。

“你去找別人吧，我腰疼。”

溫竹一講出這句話後兩個人都楞了下，一時間廚房內陷入了沈默，溫竹一不敢動了，他想到一些最開始的可怕回憶，身體便顫了顫。

“我可以跟外面的都斷了。”

謝時彥伸手去摸溫竹一的背，好像稍微多了一點肉，摸著沒之前那麽硌了。謝時彥把下巴抵在溫竹一肩膀上，他語氣很平緩，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我跟你好好過，就是一開始你可能要辛苦些。”

“你知道的……我有點癮，給我點時間，我會疼你的。”

溫竹一楞了下，他又笑：“謝先生不會愛上我了吧？”

這個問題溫竹一是問過的，當時只換來了謝時彥的一聲嗤笑。

那天謝時彥罵著臟話把他弄到渾身痙攣，也不知觸犯了什麽禁忌，滾燙的煙頭也按到他肩上。謝時彥叫他臟小狗，什麽東西都用上了，任他怎樣哭求道歉也沒有沒被放過。

溫竹一記不清那天的疼了，他總是記吃不記打，忘得快，生活才能接著過下去。只有右肩那個煙疤永遠留了下來，暗紅色的，像蚊子血。

後來謝時彥又道歉了，給他買了花和禮物。

“也許吧。”

這一次謝時彥沒有否認，他捏著溫竹一腰間的癢癢肉：“我喜歡跟你待在一塊兒，很踏實。”

溫竹一垂下眼沒說話，眼底卻看不出情緒來。按理說謝時彥解了他燃眉之急，他該感激他的，可這人同時也將他拖入了深淵，他滿身汙穢，再也站不到陽光底下去。

“好老婆，”謝時彥意亂情迷，便伸手去解溫竹一的衣服扣子，他三十好幾了，竟也跟個小夥子一樣撒起嬌來，“乖小狗，給我吧，給我，讓我看看你，寶貝……”

溫竹一覺得諷刺，明明是濫情的人，畸形的關系叫他說得那麽好聽。

真惡心啊。

不過他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懦弱無能，即便這樣了也要留在這裏，他無數次對謝時彥張開腿。

……

謝時彥出門後溫竹一緩了緩就做了甜點去坐地鐵了，被謝時彥這麽一折騰他走路都走不快了，穿上玩偶服後還是一跛一跛的。

“哥你又買啊，”今天厲行來買東西的時候有個拿著快遞的男生隔著段距離叫他，“看不出來啊，這麽喜歡女生吃的東西哈哈哈。”

厲行還沒說什麽，溫竹一倒在孤寡蛙裏不自在起來，他今天也不止做了甜甜的泡芙，還有鹹的肉松小貝。

而且男生也可以喜歡吃甜的。

厲行看著有點簡陋的軟殼塑料包裝盒，他大力了些，那盒子就有些變形了：“跟我以前吃的很像。”

這一句他講得很輕，溫竹一卻聽見了，他又難受起來，眼睛也是酸酸的，他隔著一層厚厚的玩偶服去看厲行，有了偽裝後他才可以多看看他。

那男生走過來了，胳膊肘撞撞厲行：“晚上咱們宿舍出去吃烤肉別忘記了，留點肚子。”

厲行看還有得多就多拿了一盒肉松小貝，“知道了，你先回吧，我還得去藥店買點東西。”

“好了哥，那我先回。”

那男生擺擺手，要走了又轉過來把手裏的那堆快遞揚了揚，語氣裏帶著點特別刻意的炫耀：“你怎麽知道我叔叔給我買了顯卡，哦，還有個籃球啊，還有鞋。”

“得了吧你，”厲行就笑，“快滾。”

那男生走遠了溫竹一還楞楞地站在那裏，他現在才知道，原來男小孩是喜歡這些的。這麽多年他好像也沒問過厲行喜歡什麽想要什麽，厲行也從沒跟他開口要過東西。

他們家阿行懂事過了頭。

溫竹一回過神的時候厲行正盯著自己看，他沒來由的一陣慌，見他伸手要摘他的頭套便下意識捂住了。

一人一蛙對視了會兒之後，溫竹一索性連行李箱和剩下的泡芙也不要了，他轉身就拼命跑，手裏的小氣球跟著一顛一顛的。

十九歲的男孩長得很好了，手長腳長的，平時又有那麽大運動量，溫竹一哪裏跑得過厲行，剛過了個拐角就被抓住了蛙蛙手。

溫竹一去扒厲行的手，厲行一個沒防備就被他掙脫了，溫竹一心裏慌亂，他連一串蛙蛙氣球都不要了，往外跑了幾步就被厲行給撲到地上。

摔這一下結結實實的，幸好還有個玩偶服緩沖下，盡管如此他還是疼得眼裏含了薄薄的淚膜。事情發生得太快，溫竹一來不及護著腦袋，厲行一下就把他頭套摘下來了。

夏天帶著熱意的風吹到臉上，耳畔是小蟲子的鳴叫聲，小巷子裏環境算不上好，電線桿上還貼著廣告。

那一瞬間溫竹一好像耳鳴了，他叫小孩跨在身上壓制著爬不起來，一串蛙蛙氣球躺在不遠處。溫竹一碰到厲行還是臉皮薄，一時間羞憤不已。

厲行看到溫竹一的時候也沒有多少意外，他小叔叔頭發長長了，白皙的耳朵熱得泛紅。他小叔叔不戴眼鏡了，大概是用了隱形，將那雙常含水光的琥珀色眼睛都露出來。

厲行講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這段時間他溫叔叔變了很多，從頭到腳都是，他變得那樣……媚態橫生，眉梢眼角盡是風情。

如果說以前是初春剛剛抽條的青柳，那現在就是開到爛熟的花，是經歷無數次澆灌熟透的漿果。

“……阿行，”溫竹一去拍拍厲行的手，他努力用上了稀松平常的語氣，“你有點重。”

厲行從溫竹一身上起來了，他看他小叔叔把蛙蛙頭套抱在手裏，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來。

“阿行，我……”

溫竹一講不出話來，他想問一問厲行為什麽忽然不要他叔叔了，為什麽這麽點年紀就這麽狠心，說不要就不要了，連點念想都不給他留的，可他張了張嘴又講不出話來了。

“你覺得我很可憐是吧，”厲行定定地看著他小叔叔，他講出刻薄的話來，“是不是覺得我像條狗，同情心泛濫了想起來就餵一下。”

“不是的！”

溫竹一著急了差點兜不住淚，他想去拉厲行的手卻被他甩開了：“我從沒這樣想過，我是你溫叔叔，阿行啊，你怎麽會這樣想我，我……”

“以後別來了，”厲行偏過臉不去看他叔叔，“你又不要我，還做出這幅樣子給誰看呢。”

“我要的，怎麽不要了，我從來沒說過不要你。”

溫竹一眼淚下來了，他一下就抱住了厲行的腰：“阿行啊，你別不理我了，叔叔給你買那個卡，買鞋子還有籃球好不好？”

厲行笑了聲：“用什麽錢，用你賣屁股的錢嗎？”

溫竹一沒想過厲行會講出那麽難聽的話，他楞楞地，手指被厲行一根根掰開了，眼淚滾落了晶瑩的一串。

厲行走了，他剛剛買的東西掉到地上，泡芙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踩爛了，黏黏糊糊地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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