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餅店前後幾條街的人們對厲行的印象都不太好，或許是因為他有個吃牢飯的爸，眉眼長得也像，只是輪廓更鋒利更有攻擊性。

說實話很俊，可聯系到他爸年輕時也是仗著一張臉皮壞事做盡，叫人見了覺著他有種骨子裏的兇和壞。

再加上他很少笑，遇上街坊鄰居也不知道打招呼，知道厲行身世的並不太喜歡他。

很多人私下都說那個板栗餅店的小老板怕是要被訛上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小子長大了必定恩將仇報。

不過類似的言論在厲行考上晏高之後就少了許多，厲行分高，在晏高還跟提前批分到了一個班。

一時間風評有所逆轉，他從旁人口中的小流氓變成高冷學霸，六子他媽還叫六子多跟他學學，用心讀書。

厲行自己爭氣，上了高中後也沒有高開低走，一路都保持著特別優異的成績，也不跟以前那樣惹事了。

基本所有高中生都要住校，厲行一周只能回來一次，他不給他叔叔添堵，禮拜三或者禮拜四晚上熄燈前給他叔叔打通電話。

厲行變成好孩子了，他被所有任課老師看好，連帶著他溫叔叔也習慣了作為家長代表在家長會上講話。

溫乾大概也是知道了什麽，沈勁沒了之後便再也沒提過叫他去相親的事。溫竹一自己也沒什麽想法，便特別認真地養起了老小。

溫竹一知道厲行讀得出書，早早便給他攢了上大學的錢，就存在一張銀行卡裏，每個月往裏存點錢。周末厲行回來家裏就吃的很好，自己平時的生活卻是能省則省。

有時候溫竹一甚至會覺得自己不是厲行的叔叔，更多時候還扮演著父親的角色，叫他知禮、上進，看他從偷電瓶的壞小子一點點變好。

還怪有成就感的。

溫竹一時常也會想的很遠，晏城再好也就是個小縣城，他自己被困住了，就想厲行可以走得遠。

輪到厲行高考的那個夏天比以往更加炎熱，板栗餅店只在吃飯的地方安了臺600塊淘來的二手空調，日頭映進來熱得很，溫竹一穿個白背心和中褲坐在凳子上賣餅，老風扇吹出來的也都是熱氣。

被熱情的招生辦老師找上來的時候溫竹一還是懵的，他還以為人家要買餅，站起來拿了個袋子準備裝。

“你好，我是京大招生辦的，您是厲行的叔叔吧，真年輕。”

那老師笑呵呵的，一點架子都沒有，他寒暄了幾句就直奔主題：“不知道你們家厲行有沒有想好要去哪所學校，考不考慮我們，這麽高的分，我校所有專業都可以隨意挑選。”

溫竹一還沒反應過來，他知道那是頂級學府、好大學，整個省都沒幾個能考上的，也捕捉到“高分、專業隨意選”這幾個關鍵詞。

之前網上說是出分了，他問厲行分數，小孩還說沒查到。

對面淮南牛肉湯家的都查到560多分，他覺得是厲行考差了沒好意思告訴他，拍了他寫準考證的便利貼自己上網查了，0分。

溫竹一整個人都懵了，他晚上都睡不著覺，擔心厲行是不是塗錯了準考證，還是鈴聲響了還在答題什麽的導致成績被作廢了。

“你真的是京大的？”溫竹一頓了頓，“我們家小孩考了高分？我上次進去查了也沒查到分。”

“啊這個，”那招生辦的老師就笑起來，“全省前十是查不到分的，咱們家孩子考了713，省狀元。”

溫竹一聽到這分數楞了好久，他反應過來臉上就帶了笑，給招生辦老師拿了盒剛做好的玫瑰曲奇，他心裏高興，講話都不太利索了。

“那、那老師，給你吃盒餅幹，剛烤好的，大老遠跑這麽一趟。”

“欸謝謝，”那老師笑呵呵地收下了，他往店裏看了眼，“咱們孩子在不在啊，你看一會兒也馬上到了晚飯時間，我們老師已經定好了飯店，您和孩子一起來，咱們邊吃邊聊，看看孩子喜歡哪個專業？”

溫竹一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那邊開了輛車來，招生辦老師指了指那車：“欸這是我們的車，到時候我們就坐那車去吃飯。”

溫竹一哪裏見過這等陣仗，他也不知道哪個專業好，要等厲行自己選喜歡的。他不知道怎麽應對，便拿起了剛剛充完電的手機。

“小孩剛才買菜去了，要不老師稍微等一下，我給他打個電話。”

“餵，叔叔，”電話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聽著像是在跑，厲行喘了口氣，“剛剛有人問我是不是厲行，我應了聲他們忽然就開始追我。”

“可惡，被他們搶先了。”

溫竹一聽到招生辦老師咬牙切齒地來了句，他轉過臉，那老師又變成原來樂呵呵的樣子。

厲行那邊還沒掛斷：“說要請我吃飯，還想讓我上車。”

“沒事沒事，”溫竹一慶幸厲行對陌生人抱有警惕心，“阿行你回店裏來吧，他們是招生辦的，你高考考得好，他們想你去自己的學校。 ”

……

厲行被兩所頂尖學府招生辦爭搶的事很快就在附近傳開了，為了搶人兩所高校還各自開出了非常優渥的條件，只等著他做出選擇。

溫竹一很是高興，晚上他還喝了一點酒，臉上泛上點紅，回了店裏他把晾幹的衣服抱起來一件件疊好，打開的門上忽然被人敲了兩下。

他轉過臉看到厲行站在那裏，很高的一個，穿個他買的黑背心跟軍綠色的工裝褲，身上也結實，往那一站就擋住了大片的空間。

“叔叔。”

厲行叫了一聲，他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帶點沈，倒也不難聽。

溫竹一就忽然反應過來厲行已經成年了，五年把他變成了這樣，個子也長了那麽多，都比他要高一頭了。

“怎麽說，”溫竹一站好了認真聽他講話，“你想好要去哪裏了？”

“這兩個我都不想去，”厲行垂下眼，他自然知道那兩所學校好，但那很遠，坐火車也要六個多小時，“省內也有好學校，我不想出省。”

溫竹一頓了頓，他拉開桌前的凳子叫厲行坐上去，自己則在床邊坐下：“那你跟叔叔說說原因看。”

“我自己給招生辦打電話了，”厲行看著溫竹一，“他們給我免四年學費，還會每月給生活補助，如果我想好了，他們會過來簽錄取協議。”

“……選什麽樣的專業、以後從事什麽樣的工作、在什麽地方發展、哪所學校你喜歡的專業是最好的，都蠻重要的。這些叔叔都不太懂，要你自己認真想清楚，選一個喜歡的。”

溫竹一見厲行已經做出了選擇也不再說什麽，雖然他很想厲行去最好的地方：“反正不管你最後做出什麽選擇，叔叔都支持你。”

“嗯。”

厲行其實知道溫竹一心裏怎麽想的，無非是當老師、當醫生、參加國考省考事考端鐵飯碗。不過他這輩子都沒機會了，誰讓他爸坐牢。

溫竹一動了動唇，他其實覺得厲行放棄去首都蠻可惜的，反正厲行以後要選的專業這幾個學校都有，幹嘛不去個最好的，浪費辛苦考出來的分數，要知道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他真的是心疼分，高考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高一分可能就領先千把個人了，於是忍了忍還是開口。

“……阿行，其實，叔叔覺得距離稍微遠一點也沒關系的。你去最好的地方看一看也好，四年嘛，年紀輕有很多選擇的。”

厲行盯著溫竹一看了會兒，他忽然就難受起來，覺得他叔叔是想早點甩脫他這個拖油瓶。

叫他去很遠的地方讀大學了每年就只用回來兩次，就不用老是看著他了。要是省內國慶、端午、中秋、清明都可以回來。厲行越想越是這麽個理，心裏就莫名慪起氣來。

“溫叔叔，你想我出省嗎？”

溫竹一被他盯得莫名心虛，他低著頭，細長的手指頭不自然地絞在一起，最終還是把心裏的想法講出來。

“你說的那個學校雖然好，但你多考了四十幾分啊。叔叔其他的不知道，但往年的分數線就擺在那裏，你考這麽高不容易，每一分都是你讀了這麽多年書辛苦得來的，當然不能吃這個虧，平白便宜了他們。”

溫竹一講到後面聲音就越來越小了：“家裏也不缺這點生活補助，我就養你一個還是養得起的。”

厲行叫他的想法逗笑了，他趴在他叔叔記賬用的桌子上，又撐著腦袋看他：“嗯，我聽叔叔的。”

最後厲行還是決定去他叔叔講的最好的地方，暑假沒玩兩天，又叫他叔叔送到駕校去了。

“這事不能拖，”溫竹一給厲行準備了防曬噴霧、瓶裝水還有手持小電扇，見教練車開過來了，又伸長了胳膊拍拍厲行的肩膀，“所有科目一把過了，今年夏天就能拿駕照。”

“你叔叔那麽不聰明，當年所有科目都是一把過的。你好好學，回來了就拿APP刷科目一的題。”

厲行看他叔叔熱得鼻尖沁出細細的汗還不忘叮囑他，便忍不住彎了下唇角：“好。”

他小叔叔給買的防曬噴霧有一股香味，倒不是不好聞，就是很香。厲行噴了一次就沒再噴，把那個銀色的罐罐放到床頭櫃的抽屜裏。

厲行學車黑了一個度，他蹲在路邊喝水的時候省裏給的六位數獎金到賬了，厲行順手就轉給他小叔叔。

沒一會兒便聽到他的電話：“阿行，你哪來這麽多錢？別是在外面幹了什麽壞事，啊？”

“我能幹什麽壞事，”厲行看向不遠處因為被撞翻了椅子破口大罵的教練，“省裏給的獎金，叔叔拿去換臺車吧，副駕給我坐就行。 ”

“我那車還能開呢，”溫竹一嘴上是這麽說，心裏卻熨帖極了，“那叔叔先給你存著，你以後還要買車買房娶媳婦兒呢，都是用錢的地方。”

厲行沒吭聲，可能是今天天氣太熱了，他有點憋悶。

“叔叔掛了啊，你好好學。”

厲行的風評全部逆轉了，再提起他，人們會說寒門貴子，說板栗餅店的小老板好人有好報，隨手養的小孩又聰明又有出息，還沒上大學就會賺錢了，又是個知恩圖報的，他叔叔福氣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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