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前的事情算是揭過了，溫竹一還是覺出厲行同他生分不少，他不怎麽聰明，覺出不對的時候其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小孩不怎麽跟自己講話了，吃飯還不怎麽回來，有時間就往外跑，不過每天晚上都會回來睡覺。

溫竹一愁得很，但現在本來也是寒假，是該稍微放松一下的，他也不好管得太緊，只是偶爾提醒厲行別忘記寫寒假作業。

好在一眨眼就要開學了，他便早早給備好了一整套的書皮、水筆這些學習用品。

臨近別人下班的點，溫竹一照例發消息問厲行回不回來吃，望著剛發出的字句發呆的時候，一個影子擋住了光，溫竹一便笑著擡起頭。

來人是一位約莫五十的女人，衣著簡樸、發梢斑白，溫竹一把手機放回口袋：“你好，要點什麽嗎？”

“我是沈勁的媽媽。”

劉林仙開門見山，她面露覆雜地看著面前年輕的餅店老板，這人看著顯小，白皙的皮膚和秀氣的面貌，說是不到二十也不為過。

溫竹一楞了下，又露出了友善的笑容：“阿姨好。”

年輕的老板打過招呼之後就用那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看著她，劉林仙知道這是在等她先開口。

劉林仙抖了下嘴唇，那件事情她其實是難以啟齒的，她一個老實本分的、在紡織廠裏幹了大半輩子女工的婦女，很難想象那種畸形的、三觀不正的感情會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

原本熱鬧的板栗餅店此時只有她一個客人，劉林仙松了口氣：“前段時間我就發現我兒子不對勁了，他跟我說，他以後找個男朋友，我就有兩個兒子，我當時以為他是開玩笑。”

溫竹一很認真地聽著，他看上去溫溫和和的，心裏卻有一種小情侶忽然提前見到對方長輩的緊張感。

“直到前不久，”劉林仙看了溫竹一一眼，“我上完夜班回來，看見你和我兒子在路邊親嘴。”

溫竹一越發緊張起來，老一輩的思想多半很保守的，向家裏出櫃其實也需要循序漸進，他不敢太早告訴溫乾，沈勁的媽媽卻提前知道了。

“我真的沒法接受。”

溫竹一心裏一滯，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喘不上氣。

劉林仙忽然就哭了起來，她知道自己兒子認定了什麽也不會輕易就改變，就想著從溫竹一身上下手，這家板栗餅店她常常聽人說起，都說老板做生意和氣，這麽多年都不漲價。

“你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們家是重組家庭，他姐姐是他爸跟前妻生的，打工的時候認識個離過婚的有錢人，前年就結婚了，沒結婚幾個月就被打得流產。要我說也是活該，真有好男人還能輪得到她？”

劉林仙講著講著也意識到自己語氣刻薄了，忙緩了緩：“這事兒我都沒跟我兒子說，他知道了肯定要找過去……你可別告訴我兒子。”

溫竹一仔細回憶了下，沈勁好像跟他說過，他爸跟他姐姐都在杭州打工，看來有些事情是瞞著了。

“他爸不放心，就跟到那邊去找了份工作，到現在也沒回來過，就想著前妻生的那個女兒。其實這婚結跟不結也沒什麽差別，還是我跟我兒子一塊兒住。”

劉林仙一哭就收不住了，溫竹一連忙給她拿紙巾，她抽抽噎噎的，擦眼淚的那手有皸裂和繭子：“我就他這麽一個兒子，他搞同性戀了我還怎麽活？我知道是他先招的你，求求你了，你能不能跟他分開？”

溫竹一實在講不出答應的話，他的感情從玫瑰花和鄭重其事的告白開始，如果真的要結束也絕不可能脫開本人，就算要分手也要沈勁親口跟他說，他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劉林仙看出他的猶豫，噗通一聲就給跪下了：“我求求你了，我兒子絕對不能是同性戀，我不同意，我不接受，這是要逼死我啊……”

“阿姨，你先起來，”溫竹一有些不知所措，她動靜太大，隔壁已經有人好奇地探出頭往店裏看了，“如果沈勁要分手，我也不會纏著他的，那這樣，讓他自己跟我說，行嗎？”

劉林仙沒想過溫竹一平時這麽好說話，遇到事情了卻油鹽不進：“你就不能跟他提分手嗎？我兒子條件不好的，就一輛破車，房子也只付了個首付，現在每個月都要還月供。”

“我看你長得蠻好，晏城有錢人很多啊，我兒子一窮二白的，你圖他個啥？”

溫竹一搖搖頭：“阿姨，我跟他在一塊兒不是圖錢，他說喜歡我，我看他人好，後來才同意的。”

雙方陷入僵局的時候，冷不丁從門口傳來一聲冷笑。

溫竹一轉過臉就看到厲行站在那裏，少年個子高，往那兒一站就擋住了大片的光，黑色的工裝褲下老長的兩條腿，他雙手插兜，面上似笑非笑的，也不知道站在那兒看了多久。

劉林仙看看門口的少年又看看溫竹一，正要開口就看見那少年走到她面前，他彎腰幫著撣了撣她褲子上不怎麽明顯的灰：“奶奶，地上涼。”

“你叫誰奶奶呢？”

劉林仙眉頭擰得很緊，她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忙把人推了下：“我可沒你這麽大的孫子。”

“你兒子跟我說，他跟叔叔在一塊兒了也不會要小孩，讓我以後都喊他爸。他會把我當親兒子看，還說等我結婚，他房貸也該還清了，到時候就裝修好給我做婚房。”

“阿行！”

溫竹一難以置信，他要去拉厲行的胳膊卻被不動聲色地躲開。

“爸爸還說，我的孩子要叫他爺爺，他死了要給他養老送終。”

厲行不疾不徐地講述，黑沈的眼底卻露出戲謔的光：“爸爸對我可好了，他給我買了兩千塊的樂高，過年還給我包了很厚的紅包。”

溫竹一簡直要暈過去了：“阿行你瞎說什麽呢？”

劉林仙尖叫一聲，她似乎是氣急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四下看了看就隨手抄起一根搟面杖往厲行身上抽去：“小畜生，讓你胡說八道。”

“別打，別打。”

溫竹一哪裏見過這等陣仗，他急得都要哭了，又怕厲行被打傷了，連忙跑過去護著，自己重重挨了下又被少年扯過來攏住。

厲行帶著溫竹一往邊上躲，劉林仙是火氣上來，看見案上還擺著剛出爐的餅就把蓋掀了。她挑了看上去最硬的南瓜餅砸人，內餡軟乎乎的南瓜餅外面還有薄薄的餅幹，咬下去香香脆脆的，如今卻被用來打人。

反正這也砸不傷，扔地上也不值幾個錢，大不了到時候賠點錢，撕破臉也好，到時候逼兒子跟這個賤人分手，還能出了口惡氣。

“你一個男人賤不賤啊？勾引我兒子，還想騙他錢。”

劉林仙看到溫竹一被打了痛苦地皺了眉，本來有些心虛，看到店外面陸陸續續圍了許多看戲的人，心裏又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底氣。

這家店不是風評很好，他就讓大家都看看這家店的老板是個什麽樣的貨色，看他還怎麽開店。

這麽想著她講話更加難聽：“這小畜生都能當你姘頭了，還想貪我兒子的房子，惡不惡心啊？”

溫竹一臉色慘白，他從沒想過自己也遇到這種事，他想過去解釋卻被厲行抓著動彈不得，那麽難聽的話沖破他對世上惡的認知，眼圈紅了，眼裏蓄了淚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

厲行差一點就忍不住了，他死死護著溫竹一，在警笛聲響起的時候握緊的拳頭才終於松開。

……

沈勁知道他媽去找溫竹一麻煩最終把自己弄進去的事時，整個人都是麻的。他把手頭的訂單送好，就著急忙慌地趕了過去。

派出所裏，溫竹一正在給厲行做思想工作，他推推正在生悶氣的半大小孩：“阿行啊，她畢竟年紀這麽大了，又是……我們原諒她好不好？”

“就這次，下次她再這樣我就跟沈勁分手，再也不要原諒他們了。”

厲行聽到最後一句神情才有所松動，他原以為溫竹一這人性子軟，心腸菩薩似的，比起樂山大佛也不遑多讓，沒想到還是有點性格在，至少知道明辨是非。

溫竹一還想再勸卻聽到少年人應了聲，他松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卻聽到有人叫：“溫溫。”

沈勁大步跑了過來，他剛才了解了事情始末心裏急，看見人就馬上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媽……”

“沒關系。”

溫竹一站起來，他馬上接受了他的道歉，說話的時候神情卻是少有的嚴肅：“但是我不希望這樣的事情會發生第二次。”

“接受你的時候我就做好了不被理解的準備，”溫竹一頓了頓，“但是今天你媽媽的事情讓我很難受。”

沈勁喘不上氣了，他也聽到了溫竹一剛才的話：“你要跟我分手？”

“不是的，”溫竹一垂下眼，他心裏也有委屈，“我不是跟你媽過，就是，你夾在中間很難做……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

沈勁看到他倔強的表情，心疼壞了：“……溫溫。”

厲行看了心頭火起，他蹭的一下站起來離開卻被叫住了，溫竹一推開沈勁跑過來：“阿行，還沒好，要等一會兒才能走。”

厲行一聲不吭，他看著沈勁就沒什麽好臉色。他直覺來說這兩人沒那麽容易分手，搞不好越是阻撓，兩個越是情比金堅。

“沈勁。”

因為沒什麽大的經濟損失，受了輕傷的當事人也表示了諒解，劉林仙女士接受了批評教育後就出來了。

她喊自己兒子，又一路小跑著把兩人分開：“你快跟他斷了來往，媽不怕人看笑話，大不了到時候咱們換個地方生活，啊，媽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你可千萬不能嚇唬媽……”

沈勁搖搖頭，他看向溫竹一，這人已經拉著厲行出去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媽，到外面去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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