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坐的那輛出租車開遠了，厲行給他轉完錢就在原地站了會兒，刺眼的陽光讓他微微瞇起了眼。

心裏的怨來得毫無道理，已經差不多到了該回家的時間，但他就是不想回去。看到不遠處一家正在營業的網吧，厲行鬼使神差地走進去。

門口貼著未滿十八禁止入內的牌子，厲行心裏有些緊張，怕等會兒進去會被趕出去。

就算是出去，也要等溫竹一領他出去才行。不過這人把自己丟下跑去跟沈勁開房，怕是要夜不歸宿了。

他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網管看著也就二十上下，染了個時下流行的霧霾藍的毛，薯片和可樂都堆在臺面上。他從游戲界面擡頭把厲行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也不是那種個子還沒吧臺高就冒充成年人的小學生，他看身高估摸著年紀也到了便沒多問：“5塊一個鐘頭，包夜25。”

厲行把小天才電話手表往袖子裏收了收，冬天都穿的厚，倒也沒被人發現，他從錢包裏拿出幾張現金。

“包夜。”

厲行之前也沒碰過游戲，他找到搜索界面，選了個最前面的游戲，拿□□註冊了個號。

厲行玩了幾局就知道怎麽上分快了，他在游戲裏大殺四方，那些不快活的事都給忘到了腦後，甚至還通過私聊加了Q接到一個陪玩的活，沒帶幾次就把今天包夜的費用賺了回來。

喝完水上了個廁所回來要繼續玩的時候，厲行看到電話手表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溫竹一打來的，他剛才調了靜音就沒聽到。

電話是十分鐘前打的，現在已經晚上6點多了，應該是溫竹一回到鄉下沒看見他就打過來。

厲行收拾了東西從網吧出去，他知道電話手表有定位功能，便也沒回個電話，自己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

晏城是有很多美食街的，長長的一條，原是賣什麽的都有，各種香味勾得人起了食欲。不過今天還只是初五，有些老板還沒回來開店，倒是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家，香味便更濃。

厲行走在外面，被晚上的涼風一吹，頭腦恢覆了幾分清明，肚子也餓了起來。

他尋著香味找到了一家正在營業的燒烤攤，老板是個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有些發福了，穿著件有些油亮的黑色羽絨服，指頭有些粗的手靈活地翻動著幾串烤肉。烤肉已經七八分熟了，上面滋滋地冒出油來。

厲行走了上去，老板擡起頭，看到來了生意便露出一個笑。

“小夥子，要點什麽？”

厲行註意到這個攤子只有老板一個人，藍色的塑料凳子都疊起來，足足有好幾摞，生意應該是好的。

“老板，你這兒招人嗎？”

老板重新看了看厲行，覺得小夥子長得俊個子高，皮子也不像女人似的白，看著像是個能幹活的，便翻動著烤串問：“多少歲了？”

厲行垂下眼：“十八。”

“行，”老板也不多問，“我這兒就招個鐘點工，平時一小時十五，幫著掃地串串什麽的。中午十一二點、晚上六七點到半夜的吃燒烤的多就要貴點，二十五一小時，不閑著。”

厲行也知道總是溜去網吧遲早會碰到查身份證的，便也想找個穩定點的活弄錢：“成。”

“那你明天來上班吧，店裏活挺多的，工資一周一結。”

厲行點點頭：“老板，你這兒還賣炒米粉啊，來一份。”

老板手腳很利落，一份帶了香腸片和包菜絲的炒米粉裏加荷包蛋、加裏脊，香噴噴地要起鍋：“在這兒吃還是打包？”

“打包吧。”

厲行在外面都不敢用小天才電話手表，生怕別人看出自己年紀，他在錢包裏找現金，老板卻擺擺手：“不用了，你明天來上班，這裏包吃。”

厲行一楞：“謝謝。”

被溫竹一找到的時候厲行正蹲在街邊吃米線，街上都沒什麽店還開著的，一大半都是黑黢黢的，天也在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從廊檐上砸到水坑裏砸出小小的水花。

厲行正捧著那種一次性泡沫餐盒吃東西，他該是餓急了，吃得狼吞虎咽，有一回還差點嗆到，緩了緩又繼續大口地吃，看上去怪可憐的。

溫竹一看他那樣就心軟了，責備的話再說不出口：“阿行。”

厲行轉頭看了他一眼，沈勁沒跟來，只有溫竹一自己。

心情莫名就好了點，但他還是故意不理溫竹一，米線被吃掉了，又把頭部油滋滋的筷子狠狠地戳進了泡沫盒裏，發出一聲脆脆的響。

“阿行，”溫竹一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盡管剛才找不到人的時候他又是急又是氣，“怎麽不回家？”

厲行盯著溫竹一看了半晌，這人的頭發被雨打濕了，帶些自然卷的發尾讓他看起來像只被雨淋濕的小羊。

那個下雨天也是這樣，他身上臉上都濕透了，顯得那麽狼狽，還是一遍遍跟他說不要偷電瓶，不要犯錯。

厲行頓了頓，許多尖酸刻薄的話卻是說不出來了，他站起來，把筷子和餐盒扔進了垃圾桶：“你跟沈勁談戀愛去啊，管我做什麽。”

溫竹一楞了下，而後又笑，兩個淺淺的梨渦看上去軟軟的、極好欺負的樣子：“你在想什麽，就算我跟沈勁談戀愛了，也是你溫叔叔啊。”

厲行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但那是不一樣的，就是不一樣。

“好了，跟叔叔回去，”溫竹一把地上的東西都拎起來，又去拉了厲行的手，“叔叔給你做好吃的。”

厲行動了動唇，又別扭，溫竹一的手很軟很溫暖，他不想松開，可心裏還是擰巴，總想著沈勁摟著溫竹一開房那事。

溫竹一這人，在外面叫人給欺負了，回來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厲行慪火得很，偏又沒出去發。

“你沈叔叔人很好的，我跟他談戀愛，還多了一個叔叔疼你，”溫竹一到底是頭一次帶小孩，哄著哄著就哄到厲行最膈應的點上，“那樣就有兩個叔叔對你好了。”

“我不要。”

厲行陡然拔高的聲音讓溫竹一怔楞了下，只見半大小子眉毛擰著，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看他。

溫竹一被厲行這麽看著，忽然有了種離異多年的父親想要重新尋找自己的愛情，結果遭到孩子強烈反對的窘迫感。他嘴笨，一時也想不出什麽開解誤會的漂亮話。

厲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沒一會兒又像是怕惹他生氣，犯了錯的小狗一個樣，小心翼翼地看他幾眼，又試探著開口：“溫叔叔，可不可以和沈勁分手？”

“求你了，”少年的眼睛黑黑亮亮的，他放軟了語氣懇求，“好不好？”

溫竹一沒想到厲行會這麽抵觸他跟沈勁在一塊兒：“那阿行跟叔叔說說，為什麽不喜歡沈叔叔？”

厲行見溫竹一那個態度就知道想他跟沈勁分手沒那麽容易，心裏也憋著一股莫名的火氣，他甩開了溫竹一的手：“你別管我了，我自己一個人也能活，你跟沈勁過去吧。”

溫竹一有些不知所措，想到厲行以前的事以為他是怕自己不要他，一時又心疼起來。

“……阿行，”見厲行要走，溫竹一連忙追了上去，“阿行，阿行，別這樣，叔叔有了對象也會對你好的。”

“我們兩個都是男的，以後也不會要孩子的。”

承諾的話厲行聽了卻還是無動於衷，這個年紀的小孩最倔，他什麽也沒帶就往雨裏沖。晏城一月初的雨又濕又冷，在室外待著骨頭縫裏都覺著冷，淋了雨肯定會感冒的。

溫竹一著急了眼眶就泛紅，他東西都顧不上拿就跑去追他：“你是唯一的一個，叔叔只有你一個孩子，永遠只有你一個，乖啊……”

厲行也不知道怎麽了，當他聽到溫竹一說自己是唯一的一個時，那種不斷滋長的妒忌和惡意好像也跟著被雨水沖刷幹凈。

一只常年流浪的貓忽然得到了承諾，那是一直一來就渴望的東西，被描繪出來的那種獨一份的偏愛，叫它的孤僻和倔強都沒有了。

厲行一個停頓就被溫竹一從後面追了上來，溫竹一身上也淋了雨，原本柔軟的頭發全都貼在臉上，襯得一張臉蒼白了些：“阿行。”

溫竹一有些遲鈍地感知到厲行不再跟之前那樣，他有些費勁地給這個比自己還高了的少年順毛。他跟他賣的板栗餅一樣實在，都不曾想過要給自己留一點餘地和退路：“叔叔給你保證，你永遠是唯一的那個。”

少年低頭看他，他的目光太深太沈了，像在辨別他話裏的真偽。溫竹一被凍得唇色都有些發白了，卻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現在跟叔叔回家去，好好泡個腳再歇著，別把我們家阿行給冷壞了。”

溫竹一說完就拉他回家，厲行的目光落到那只凍得微微泛紫的手上，這一次卻是沒再反抗。

車裏也是冷，但比外面要好了太多，溫竹一把暖氣開到最大，他衣服的面料不防水，在雨裏淋了那麽久早就濕透了，沒一會兒就哆嗦一下，還要去關心厲行冷不冷。

厲行垂下眼，他就沒遇到過像溫竹一這樣的人，怎麽被無關緊要的人隨便威脅一下就能跑過來哄。見他自己冷成這樣還要抽空關心自己，厲行心裏到底還是生出一些愧疚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