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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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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雲趕到時,謝家已經亂成一團。表妹謝如恒守在謝母身邊哭的兩眼紅腫,也不知是哭母親還是哭兄長。三四個重金請來的大夫在一旁商量著開方子,但凝重的神色預示著病人遇到的難關。廖五跑至跟前,懦懦的喊了句:“大哥……我、我們怎麽辦?”

廖雲一陣厭煩,你一個大男人這副柔弱模樣又扮給誰看?打量世人都不知你那份小心思呢!他才接到消息,謝母就已經倒下!這座宅子老早裏外都換成父親跟庶母的人,瞞了謝母一個還不容易?便是有事,也該緩緩告訴,何況這還沒成定局。短短一年之內喪夫喪子,任何人都扛不住好嗎!氣死了謝母,這謝家就是你的天下了對吧?裝樣子都不需要裝了對吧!特麽也就這點心眼了!謝母又不管事,腦子裏一團漿糊,還不任由你們哄?就這麽一個人也恨不得處之而後快,要不是有謝了謝家這份產業,你是不是想把我們哥四個一個一個摁死?

深吸口氣,越過廖五,柔聲對謝如恒道:“妹妹莫急,只管伺候好姑母,阿威我使人去找。運河人多,救人一命也是積德的事,誰不去做呢?只怕是路途遙遠,情況又混亂,錯失了消息也是有的。若是……姑母醒了,先騙一騙也無妨。你莫慌,家裏還要靠你呢。”

謝如恒死死攥緊裙子,聲音很輕卻很清楚:“聽表哥的。”

廖雲早是人精,何嘗看不出謝如恒的隱忍?這庶母跟廖五也太急了些,迫人至此,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這個表妹可不是兔子。有那麽一瞬間,廖雲真恨不得表妹化身豺狼虎豹,解決了這對礙眼的母子!老子被這兩個蠢貨坑慘了!只是現在不是撕擄這件事的時候!只得顧了眼下要緊。北宋開國就沒有宵禁,廖雲才得以大半夜的四處找人安排,預備天亮就南下的事。雖說兩邊都急,但顯然是謝威那邊更需要自己。

謝宅內幾個大夫又是紮針又是灌藥,忙亂了一宿,謝母才幽幽醒來。一睜眼,看到坐在床邊的謝如恒,氣不打一處來,顫顫巍巍的指著謝如恒道:“如今、可、如你的意了!”

廖五急急趕上來道:“娘娘別急,大哥已叫人去江南了!”

謝母想起自己一輩子攢的家私都便宜了這個狠心女兒就傷心欲絕,如今這謝家真就是她們兩口子的囊中之物了,想著不知下落的謝威便一陣大哭:“可憐我的兒啊!啊!!!!”

大夫為了高薪忙了一整夜,好容易得閑在一旁瞇了一下,就聽到病人如此激動大喊,驚的一躍而起:“可不能這樣!”

話未落音,謝母已是兩眼一翻昏死過去。幾個大夫忙強打精神救治,哪裏還來得及?熬得藥來,已是灌不下去。謝家再次一片混亂,廖五只得使人跑去請自己爹。等到謝老爹趕過來時,早已咽了氣。謝老爹頓時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兄弟姐妹獨剩你一個,如今你也丟下我去了,讓我怎底活啊!”說著就有翻白眼的架勢,一旁的大夫們深深覺得這次生意做虧了!都是幾個常走動的大夫,你們廖家謝家,哪個不門清。餵!廖老爹,你演過頭了!好假!

謝家老家在夔州,東京的親戚不過廖家一門。獨子不見,好在有個上門女婿支撐門戶,報了官,請仵作看過,判定是氣急中風而亡,謝家便開始開門報喪。生意場上的朋友陸陸續續到了。看著忙裏忙外的廖五,彼此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廖雲木著臉穿梭於賓客之間,完全不知道拿出什麽表情來面對世人。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甭管廖家的出發點如何,謝家的家私統統被廖家截胡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廖家的翁翁嫲嫲再哭的肝腸寸斷,人家也只會當你們廖家人好會演戲!只怕衙門那邊,謀財害命的第一嫌疑人已經鎖定他廖雲了!被自家老爹坑慘了的廖雲嘴裏猶如含了黃連,要不是自己還有嫡親的三個弟弟,都快支撐不下去了。

廖二在一旁岔岔不平:“哭的跟死了親娘一樣,呸,真做作!”

廖三道:“大哥你先去歇歇,熬了好幾夜了,眼都腫了。”

“睡不著。”

“任憑你怎麽操心,人家也不領情,這是何苦來?”

廖雲苦笑:“世人都認一個恃強淩弱的理,是以都覺得庶子存世艱難。固恪守嫡庶之道之人,也看不慣……我們逼幼弟入贅的狠戾。”

廖四沈著臉點頭:“如今我們生意難做了!”

“媽的!”廖二忍不住爆粗口:“我們哥四個竟被那個賤胚子擺了一道!都說廖家狠心,如今那個賤胚姓謝了!又哭的那樣兒,怕不知得了多少同情。爹爹糊塗!”

廖雲頭痛欲裂,和氣生財,和氣生財!狠到趕盡殺絕的人,誰願跟你合作?謝廖二家都是茶商,廖五,你以為排擠了廖家你就能吃下那些份子?也不怕撐死了!

謝母亡故要下葬,而謝父至今都沒找著屍首,眾人都知兇多吉少,然而到底沒有誰敢捅破那一層窗戶紙,所以謝家沒有守孝,只管混著。如今連謝母都去了,謝父依然杳無音信,只得尋些舊物來,做個衣冠冢,跟謝母合葬。謝家血脈只得謝如恒一個,廖老爹便問謝如恒:“是扶靈回鄉,還是在東京附近找地安葬?”

謝如恒垂著眼道:“我不要離爹爹娘娘太遠。”

夥計們與謝如恒相熟,也幫著說話:“是哩,離的遠了,怕小娘子害怕。”

廖五可有可無,見謝如恒如此說,便道:“墓地還要現修,只得先找地方寄存爹娘的棺槨。”

謝如恒哭道:“爹爹娘娘辛苦了一世,都沒享幾日福。我必要……必要修個好屋子與他們住,嗚……”

廖五忙柔聲安慰:“大娘莫哭,為夫去尋好匠人,必修的寬敞舒適才罷。你素來體弱,若是哭傷了身子,豈不讓爹娘難過?”

謝如恒道:“如今裏外一團亂,我一個婦道人家,又不懂生意場上的事。哪還能讓你去管這個?且讓我去吧,也算、也算報了爹娘養育之情了。”說著哀毀不絕。

話說到這個份上,誰也不好再勸什麽。雖說女人家跑墳場工地怪怪的,可謝如恒打的是孝道的名義,眾人都不好勸,只得依了她。廖五便囑咐:“寒冬臘月不宜破土,我們開春開工吧。”

“嗯。”謝如恒乖乖的點頭,又道:“娘娘留下的私房,原該是我們兄妹兩個的。如今哥哥不在,我也沒臉要。我們就用那個錢替爹娘修個好屋子好不好?”

眾人見她說的可憐,紛紛勸道:“大娘切莫如此,即使娘子遺物,總要留下來做念想才是。”

廖老爹立馬出來表態:“你們家原也攢了不少家財,怕庫裏還有不少銀兩,用那個修墓豈不便宜?”

謝如恒楞了下,扭頭問夥計:“我們家庫裏有多少錢?”

夥計們噎了一下,祖宗,你都不知道,我們怎麽知道?

見眾人一片茫然,謝如恒又看廖五。廖五忙搖頭:“我也不知,不如點一點吧。你素日不是管賬麽?帳上沒記?”

一句話說的謝如恒又要哭:“我、我就管家用。生意上的帳不是賬房管麽?”

這什麽跟什麽啊?眾人又看賬房。賬房道:“喪事的帳還沒清,庫裏七八千貫總有。大娘預備多少錢修墳呢?”

謝如恒攪著衣角低頭道:“我也不知道……”

賬房暗罵自己傻了,大娘平日裏是顯的挺聰明的。可再聰明也就個半大的孩子,還沒圓房呢!哪裏又知道外頭的事了?只得拿出專業精神道:“一般人家的墓,五十貫一百貫都盡夠了。咱們謝家不缺這個錢,大娘隨意吧。”

謝如恒再次可憐兮兮的看著廖五。廖五心一軟,便道:“既如此,騰出一千貫來,替爹娘修個好的。”

謝如恒方露出這麽多天來第一個笑容,怯怯弱弱,我見猶憐。眾人紛紛暗自嘆氣,可憐見的,多好的孩子啊,這就成了絕戶。若沒有個舅家,還不定怎樣呢。命苦莫過如此。

十一月底,東京下起大雪,蓋的整個城一片素白,襯的掛著白燈籠的謝家更是淒涼。偌大的宅子只剩兩個主人,謝如恒當家精明,便遣散了一些閑人。小甲原也合約到期,謝威又不見,領了一份遣散金跟著夔州的商隊回了老家。謝如恒站在謝威的院子裏,看著仆從打掃幹凈,把東西擺回原處,而後關門落鎖……貼封條。一顆眼淚悄悄滑下,濺如雪中,消失不見。再轉過身來,她又是那個跟端莊賢淑的謝大娘。

忽然門口一陣喧嘩,謝如恒道:“元柳,去瞧瞧。”

元柳應聲而去,走到門口便發現兩個門房摁著一個花子死命的打。元柳怒道:“這都要進臘月了,打出個好歹來多晦氣。既是花子,攆出去便是。”

“你才花子,你全家都是花子!”那花子狼狽的爬起來:“元柳你連我都不認得了,看我不抽死你!”

元柳目瞪口呆:“大、大郎!!”

“什麽大郎!?”門房嗤笑:“這個月我見著五撥大郎了!我們大郎早掉水裏淹死了,元柳你可別亂認!”

謝威氣瘋了:“你他|媽才淹死了!老子這不是回來了?滾開!”

門房一把將謝威推倒在地:“滾!這不是貓三狗四撒野的地方!我們郎君跟東京府尹家的小衙內可是熟識!你再撒野把你丟大牢裏去!”

另一個門房冷笑:“這倒是個好消息,牢裏還管飯呢!多少花子入冬了想進牢裏還不得呢!我指你一條明路,大年下官家嫌死人忌諱,衙門有錢領,一日二十個大錢。熬過冬天,開春了有手有腳的,找點活幹,別四處行走騙人。惹惱了哪個官人,一頓打死都不知。年紀輕輕的,何苦廢了小命!”

“元柳!”謝威怒喝:“你死在那兒了!?”

一番鬧騰,引來看熱鬧的無數。街坊正指指點點中,忽從裏頭丟出一筐爛菜,又有幾個男仆沖了出來:“走走走,沒見我們是孝家呢!東西你拿去,再鬧我們可要打人了!”

聽到這話,謝威才醒過神來,看到門下掛的白燈籠顫聲問:“誰……死了?”

“關你屁事!”

謝威抓住眼前一個門房的衣襟哄著眼怒吼:“我問你誰死了!”

門房一嚇,脫口而出:“我,我們家老娘子……”

元柳一陣發暈,狠狠的咬了咬嘴唇迫使自己清醒過來,扭身就往內院跑。

謝威難以置信的松開手,一步一步的往後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然後轉身飛奔而去。後面有人喊他,他聽不到;去哪裏,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在東京城內一陣狂奔發洩,不然他就想殺人了!不知不覺已經跑到城墻邊,看著高高的城墻,覺得自己如同一頭困獸。狠狠的用腦袋往墻上砸去,撕心裂肺的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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