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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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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豫州回都城, 沿途都是歲末熱鬧的氣氛,各種集市廟會目不暇接,有的地方還會舉行大儺之儀。所謂大儺就是驅鬼避邪的儀式, 由人裝扮成各種惡鬼, 再驅趕它們。

王樂瑤以前除夕在都城中看過大儺之儀,由皇室舉辦,禁衛來驅鬼, 難免顯得莊重嚴肅。民間則更有趣,還有善樂舞的伶人跟在游行的隊伍後面, 繞城而過,吹吹打打的,好不喧鬧。

隨行的人都出驛舍去看熱鬧了,王樂瑤只能在窗邊看看。

她的身體還很虛弱,竹君基本不讓她外出,恨不得天天把她捂在被子裏, 動都不要動一下。

她雖然喜靜, 平日也不大愛動, 但感覺自己都要被捂出痱子了, 屋子裏燒著炭盆比夏日還熱,她只能穿著中衣在屋中活動。

去豫州時, 她是被蕭衍“懲罰”, 沿路各州府的官員都不敢來拜見她, 害怕惹惱了皇帝。這回皇帝召她回宮, 看著是“舊情難忘”,她的待遇就明顯不同了。每在一個地方留宿,上到太守,下到縣令都想來拜見她, 瑯琊王氏之女加上當今皇後的身份,人人趨之若鶩,但她一律回絕了。

這些人無非就是表功績,奉承,想要更進一步。她雖是皇後,但有感於前陣子姚安縣出事,王家首當其沖,這時更應該避嫌。

王樂瑤看了一陣熱鬧,就從竹君拉了回來,她也只能練字解悶。練字是她多年的習慣,之前在宮中,每日再忙也會抽出時間寫一頁,竹君都會整整齊齊地收集起來,說以後留給小皇子小公主當字帖用。她用的筆墨紙硯也很講究,都是各地特供給王家的。她用了很多年,進宮之後,連那些供品都用不慣,還是讓王家送進宮給她使用。

竹君跪在案邊給她磨墨,好奇地問道:“娘娘在寫什麽?”

“左思的《三都賦》。”王樂瑤一邊默寫一邊說,“這個人很有才華,但出身寒門,一生都得不到重用,所以專著於典籍。從前他不受追捧,但父親很喜歡他,便教我背下來。”

“原來他也是寒門出身。”竹君神秘地笑了一下,“娘娘是不是想陛下了?”

“怎麽會呢?”王樂瑤下意識地否定。他們分開了不到兩個月,跟以前她一個人渡過的漫長時光比起來,真的不值一提。而且分開的這段時間,她基本上都在治病,喝藥,泡湯泉,昏睡,哪有空暇想他。

竹君湊到王樂瑤的耳邊,偷偷說:“娘娘昨夜說夢話,喊陛下的名諱了。”

王樂瑤楞了一下,她連昨夜做了什麽夢都不記得了。怎麽會又夢到蕭衍?好像自從上回做了那個旖旎的夢後,她就會不停地夢到蕭衍。雖然夢境大多淩亂,醒來後記不清楚,但這個人竟然連她的夢都可以入侵,簡直是無孔不入。

習慣真的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她忽然想到什麽,看向竹君。

竹君奇怪地問道:“娘娘怎麽這般看著婢子?”

王樂瑤擱下筆,定定地看著桌上硯臺裏濃稠的墨汁,“我每日都要做的事情,除了沐浴更衣,便是寫字。許奉禦說我進宮以後,若是藥已經停了,身體會出現好轉的癥狀,可是並沒有。說明那個東西,還一直跟著我。”

竹君聽了,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娘娘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宮中供的,縱然那人手眼通天,也不太可能在宮中之物裏不著痕跡地下藥。……莫非是沐浴用的澡豆和這墨?”

只有這兩樣,因為王樂瑤用慣了,所以是王家定期送進來的,一直未改變過。

竹君連忙把墨水拿走,又端了一盆水來,仔細地給王樂瑤洗手,“婢子回去以後,就把王家送來的所有東西都封了,交給尚藥局檢查。婢子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誰要害娘娘,平白讓娘娘吃了那麽多苦!娘娘平日與人無怨無仇,也威脅不到他們什麽,他們這般害娘娘,簡直是禽獸不如!”

竹君不會罵人,而且她一個下人,這話已經罵得很難聽,很僭越了。

王樂瑤笑了笑,反過來安慰她。早點認清事實也好,所謂的親情,不過薄如紙片。將來看到大廈傾頹,她也不會那麽難過了。

這夜上床睡覺的時候,王樂瑤特意默念了兩聲不要再夢到蕭衍,還讓竹君點了安神的香。

這香跟蕭衍身上的味道很像,她聞著心安,很快就睡了過去。夢裏,好像有人不停地在摸她的頭發,身邊很溫暖,她舒服地靠過去,感覺蕭衍在她身邊一樣。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她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正要下床,聽到身邊有個熟悉的聲音,“醒了?”

帶著幾分慵懶,幾分低沈。

她嚇了一跳,轉過頭,驚詫地看見蕭衍坐在床邊,正面帶笑意地看著她。

她先是說不出話,然後擡手捂住臉,悶聲道:“這是又做夢了吧?”

蕭衍看她自言自語的,十分好笑,剛想開口說話,她卻像個泥人一樣粘了過來,伸手抱住他,蹭了蹭他的胸膛,“這回是熱乎乎的,索性就抱一會兒吧。”

蕭衍擡手撫摸著她的頭,收緊手臂。他昨夜風塵仆仆地趕到,她已經睡著了,他便沒有打攪,只是把竹君叫到跟前,問了一些在行宮的事。她在信箋上報喜不報憂,許宗文大概是得了她的吩咐,傳回來的消息也沒有多說,只告訴他醫治的進展。

聽竹君說,剛剛治完那一陣,她身子虛弱,什麽東西都吃不下,渾身都疼,連著好幾夜都無法入睡,要靠很重的沈香來催眠。蕭衍心疼不已,看到她的確瘦了許多,下巴尖尖的,臉好像又小了。就這樣,已經是竹君努力補了半個月的結果。

因此看到她熟睡,蕭衍不忍心打攪,就坐在床邊看了她一夜。縱使這樣,他也覺得很滿足了。

這時,又聽到她說:“蕭衍,你以後別來我夢裏了,我晚上都不敢睡覺了。”

“為何不敢睡覺?”蕭衍奇怪地問道。

她現在可是隨便叫他的名字,一點也不顧忌了。

“會做不好的夢,總之你別來了。”王樂瑤閉上眼睛,又往他懷裏鉆,“許奉禦他們已經盡力了,我也不知道是否徹底治好了。若最後還是生不出孩子,你就看在我已經這麽努力的份上,不要難過,好嗎?”

蕭衍嘆息一聲,“阿瑤,朕怎舍得怪你?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其實你心裏很想要一個孩子的。”因為她以為是在夢裏,所以說話就沒有保留,“也許幾年之後,你後悔了,就會另尋新歡,不再理我了。”

“說什麽傻話。朕想要孩子,是因為想要你留在朕的身邊,孩子可以牽住你。但現在,有沒有朕都不在意了。若非你所生,孩子又有何意義?有人繼承江山就可以,六弟不是現成的嗎?所以不要再逼自己了。”

王樂瑤以為這是自己的一個夢,蕭衍說的,只是她心中想要聽的話。但她還是有些感動。

這時,竹君在外面敲了敲門。

“娘娘,陛下,可以用早膳了。”

王樂瑤驚住,難道這不是夢?這個人是活生生的!

她看著眼前的蕭衍,兩人對視了片刻。她嚇得一下子松了手,後退到床的角落裏,“陛下?”

蕭衍又把她拉回來,牢牢地抱在懷裏,“朕是真的,不是你做夢。朕來接你回家了,家裏人都等著你回去。”

王樂瑤的鼻子發酸,那一瞬的尷尬已經被掩飾過去了。

她長大的那個家,曾是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但和她同姓的那些人,除了父親和阿姐,恐怕沒人真心把她當作親人。而蕭衍給她的家,雖然家裏的人都跟她沒有血緣關系,但真正讓她覺得溫暖和貼心。

她握著蕭衍的手,輕聲道:“好,我們回家。”

以後,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荊州的長沙王府。

自長沙王娶了新王妃以後,新王妃十分寬容,又為長沙王納了好幾個貌美的姬妾。

這些個姬妾功夫了得,蕭綱整日都泡在美人堆裏,連軍營都去得少了,過得醉生夢死。

蕭令嫻幾次要見蕭綱,都被郗微安排的人擋了回去,她就怒氣沖沖地到郗微的住處。

雪柳本是要攔著她,郗微在屋內說:“讓她進來吧。”

“郗氏,你到底要幹什麽!”蕭令嫻沖進屋中,看到郗微身邊擺著好幾個箱子,裏面是琳瑯滿目的珠寶,乃荊州各地官員孝敬的年物。幾個侍女正拿著紙筆清點,而身穿華服的郗微則坐在旁邊,一派雍容的模樣。

郗微道:“縣主不是看見了嗎?我在清點東西。縣主找我有事?”

“你把我父王怎麽了?”

郗微笑了一下,“郡主這話說的,當然是好好照顧他,滿足他所有的需要啊。”

“你攔著我,不讓我見父王,又讓你弟弟在龍驤軍中散步謠言,說陛下收了北府軍之後,就會把龍驤軍撤除,鬧得人心惶惶。前幾日有幾個將領要見父王卻見不到,被你攔著,這幾日,他們就失去蹤影了,這是你幹的好事吧?”

郗微伸出手指看了看,漫不經心地說:“我不知道縣主在說什麽。”

“你少裝傻,從你嫁給我父王開始,我就知道你的目的不單純。養了一屋子的信鴿,不知跟誰聯絡。我告訴你,龍驤軍是陛下的親兵,沒那麽容易被你掌控。你以為你的那些小伎倆能騙過我父王,也能騙過陛下嗎?我這就去都城揭發你!”蕭令嫻咬牙切齒地說完,轉身便要離開。

“攔住她!”

外面立刻有幾個強壯的仆婦進來,攔住了蕭令嫻的去路。

郗微起身,慢慢走到蕭令嫻的面前。她比蕭令嫻高一些,所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讓縣主自由活動,縣主應該好好珍惜才是,怎麽老是鬧得家宅不得安寧呢?看來是時候給你找個婆家,讓你定定心了。”

“我才不要嫁人!”蕭令嫻怒道

“這恐怕由不得你。”郗微擡起她的下巴,“我是你的嫡母,婚事自然得聽我的。來啊,把縣主帶回房中,好好看管。嫁人之前,這女紅可得好好練習。”

“是!”兩個仆婦把蕭令嫻架了起來,蕭令嫻要掙脫,那兩個仆婦卻似會些拳腳,狠狠地制著她,把她帶走了。

郗微重新回到榻上坐下來,隨手挑起箱子裏的一件金臂釧在身上試了試。

唾手可得的權勢,財富,並沒有讓她覺得滿足。

反而是夢境裏那些殘酷的事實,讓她心中憂憤難平。

在夢裏,她嫁給蕭衍時年歲已經不小,本來就子嗣艱難。可整整十年,無論她用什麽辦法,都沒有生下孩子,後宮的嬪妃也都是如此。直到臨死,她才從臨川王口中得知,蕭衍不想讓她有子,也不想讓那些出身士族的妃嬪有子,好讓士族作為外戚,掌控幼主,把持朝政。

她委屈的不是沒有孩子,而是蕭衍根本沒有把她當個人,絲毫沒有尊重過她!

她以為上次生辰宴,謝羨的事,足夠讓蕭衍厭棄王氏女,可不到兩個月,蕭衍就讓王氏女從行宮回去了。她這才明白,他們不過是聯手做了個局,她以及所有人都被騙了。

郗微將那個臂釧抓在手中,她早晚要讓蕭衍明白,他的輕視和選擇是錯誤的。

她才是那個配站在顯陽殿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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