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中途迷路，當我們趕到玉蘭家時，已是三日之後的清晨，家中並未有人。莫風外出找尋，我則在院中四處張望，“這麽一大早的，玉老爹和玉蘭會去哪呢？”

突然外面一陣喧嘩，莫風急匆匆趕來，道：“玉老爹出事了！”話音才落，就見一眾人擁擠著進了院子，滿身傷痕的玉老爹被他們七手八腳的擡著進來放在地上。

“玉老爹這是怎麽了？”我正要上前去看，莫風卻將我攔住，“還是別看了，我怕你會害怕。”聽他如此一說，我便聽話的躲在他身後。

“哎，賭錢真是害人不淺那！”

“就是，敗了家產不說，還把自己的命也丟了，玉老爹這真是自作孽呀，留下個玉蘭可怎麽辦那。”

“是呀，玉蘭也可憐，咦，玉蘭人呢，怎麽半天也沒出來？”

“早上沒見她出門那，是不是還睡著沒起呢？”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有人四下喊著：“玉蘭，玉蘭。”

許久無人應答，就在人們要離去的時候，莫風突然沖進玉蘭的房間，見他如此，我忙跟著前去查看情況，推門而入，玉蘭已吊在了房梁之上。

當我們把她放下來時，她的身子早已僵硬，我求著莫風將她醫活，莫風只嘆道：“晚了。”

人們驚訝之餘，又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從他們的議論中，我聽到了關於玉蘭回來之後的故事。

玉蘭平安回來，人們在驚訝之餘不免蜚短流長，大約就是懷疑玉蘭早已不是處子之身，又或是會帶來厄運的妖女，所以在陳秋望上門提親時，人們的閑言碎語便傳到了陳元夫婦耳中。

陳元夫婦倒也不在乎這些，畢竟兒子的心意最為重要，陳秋望不在意流言蜚語，他們也不好說什麽，又因為和玉家的關系，也為了不讓自己兒子心傷，這門親事答應的倒也爽快。

可是玉蘭卻從回來之後身子就開始不舒服，一直高燒不斷，陳元便請了名醫來治，這一醫治竟醫出了麻煩。大夫並不清楚玉蘭在康府裏發生了何事，只從脈象中診斷出她再無法生育之事，且陽壽不足十年。

大夫將診斷之事告知了陳元夫婦，他們自是再不願同意這門親事，陽壽十年尚可接受，可是無法生育之事，是萬萬行不通的。

夫婦二人先是委婉的和陳秋望商量了此事，以此告訴他千萬不要惹上這個麻煩，好好地娶個身體康健的女子過日子才是要緊的。若真要鐵了心娶她，那也要先娶個正室，待有了孩子以後再娶玉蘭做側室，好生將她照顧終了，也算對得起陳玉兩家昔年的交情。陳秋望哪肯依從，遂與他們起了爭執，陳元一氣之下將他鎖在了房間，派了家丁日夜看守。

陳元夫婦又送了銀兩給玉顯文，並未與他提起解除婚約一事。陳夫人先找來玉蘭，將大夫的話細細講與她聽，並好生勸她既然愛陳秋望，就該讓他過的幸福，她的存在只會給他們陳家帶來麻煩。

能從康家平安歸來，玉蘭早已知足，本想著厄運已過，能與自己心愛之人共度餘生，卻不想生此枝節，她愛陳秋望，自是不願看到他因為自己而備受煎熬和痛苦，遂一根繩子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而玉顯文的死更為唏噓。

老友陳元送來的銀兩，玉顯文原本是想攢著給玉蘭做嫁妝用，可又一想，玉家如今這般敗落的樣子，即便未來親家不在意，可總怕自己的女兒將來受了一丁點委屈。自己已經錯過一回，如今女兒能平安歸來，還能如願嫁入陳家，自己是萬萬不能再連累她絲毫。後又想起街邊算命的說他近日紅星高照必定財源滾滾，於是心生一計，拿著陳元送的銀兩進了賭坊希冀為玉蘭賭一個好的未來。

不料最後輸的分文不剩，玉顯文氣惱之下搶了銀子就跑，後被打手圍住，生生打死。

街坊鄰居你一言我一語的拼湊出玉蘭和她爹爹最後的時日，或有添油加醋之處，可最終結果就是我眼前所見之景——玉蘭吊死，玉顯文被打死。

我這才想起師傅說的血債是何意思，頓時懊惱不已，“若是我們能早點過來，他們也許還會有救。”

“我們只能順從天命。”即便處在此番悲涼之下，莫風仍是面色平靜，語氣平穩，“這是他們的劫，也是香滿的。”

“天命。”我突然有些哀傷，我和莫風的遭遇，是否也是天命所為？天命讓我們落入長清崖，讓我們忘記過往種種，讓我們又重新開始種種，那不知何處的天命，又會何時再降劫於我們身上？

就在我沈默之時，圍觀的人群中突然出現了異動，我回身看去，陳秋望已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眼神呆滯，嘴唇顫抖。

“你來了。”我小心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只見他顫顫巍巍的走到玉蘭身邊，蹲下身子將已冰涼的身體緊緊擁入懷中，久久不曾言語。

人群漸漸散去，莫風帶著我將玉顯文的屍身安置妥當。

當我們再進入玉蘭房間時，原是一身素衣的玉蘭已是紅衣加身，衣裙上繡著喜慶的鸞鳳和鳴，烏發盤起，以金飾點綴，就如待嫁新娘一般，安靜的躺在床上，只那慘白的臉色在證明著一些事情早已發生。

“我娘子漂亮嗎？”陳秋望的聲音悲痛不堪，似在問我們又像在問自己，“今日是我們的大喜之日，玉蘭，你高興嗎？”

“陳……”

不待我出口，莫風就將我拉了出去，其實我挺慶幸他將我帶出那間悲傷縈繞的房間，我明白陳秋望的痛苦，也同情他和玉蘭的遭遇，可與傷心人而言，此景當下，任是神仙妙語怕也不能解他於悲痛間。

玉蘭和玉顯文已是魂消煙滅，我和莫風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陳秋望料理他們的後事。

此刻已是月上柳梢，陳秋望還在玉蘭房間，因被這周遭氛圍影響，我的情緒也降到了谷底，只好一人躺在屋頂上數星星，清風帶著花香，好似玉蘭花的香氣，由這花香之間我又想起了落入長清崖時的那場雪景。

“你在這裏做什麽？”

莫風突然而至的聲音擾亂了我的思緒。

“睡不著，在這數星星。”我拍拍身旁的空地，“你怎麽過來了，是不是也睡不著？不如坐下來，陪我一塊兒數星星。”

莫風席地而坐，“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像陳秋望那樣悲痛欲絕。”我瞄著一旁莫風毫無變化的神色，當下安靜的氛圍讓我突然有些害怕他的回答，忙道：“逗你玩呢，就算我真出了事情，也會有師傅他老人家善後，想我如此孝敬他，他怎麽著也不會忍心棄我不管吧。”

“莫月。”

“嗯。”

“記住，以後不管遇到何事，你都不能傷害自己。”莫風神色仍如往常，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因了月色朦朧，也或許是我不敢直視。

“放心，就我這小膽兒，螞蟻都不敢殺的人怎麽敢對自己下手。”我望著頭頂那輪明月，此刻正有一絲雲團掠過，遂笑道：“我這麽怕死，遇到危險肯定跑為上策。”

此刻的氣氛十分適合談心，雖然被我不合時宜的自嘲攪亂些，可也無大礙，我以為莫風會說出一些安慰我鼓勵我又或者是一些平日裏極少談的內心感悟，可沒想到他淡淡的來了句：“那倒也是。”就在我身邊默默的躺下，再不言語。

雖說玉蘭家裏發生巨變，陳秋望傷心欲絕痛苦的不能自已，有良心且同情心泛濫的我本不該在此情此景下憧憬些什麽，可是，相對於不切實際的幻想，莫風這番回答真真是傷了我的一番情長。

氣惱之下，我轉身背對著他，在惱怒中慢慢的入了夢鄉。

天邊才泛起微光，莫風便將我搖醒。

我們才到玉蘭房間，正迎上出門的陳秋望，一夜時光，他竟已是滿頭白發，憔悴不堪的模樣看得我心驚，微顫道：“你，還好嗎？”

“我還好。”陳秋望回望了一眼房內的玉蘭，又擡頭看向天空，“暖陽清風，我娘子最喜歡的天氣，我想今日送她離去。”

莫風道：“好，我們幫你。”

我們先安葬了玉顯文，又將玉蘭帶到一處溪邊，“這是我和玉蘭經常來的地方。”陳秋望將玉蘭放在百花間，“在這裏送她離去，我想她會喜歡。”

雖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可卻最怕這種場面，在陳秋望和玉蘭告別的時候，我偷偷躲在莫風身後，不願面對，可是陳秋望的別離之言還是傳到了我的耳中。

“玉蘭，原諒作為夫君的我沒能護你周全，原諒我不能隨你離去，我們曾發誓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可我卻要食言了。你今生遭遇太多磨難，我希望能用我未來的時日，替你祈福，佑你下世無憂，佑你永世無慮，願你在沒有我的輪回裏，能找到一個愛你護你之人相守，能有一個憐你疼你之人白頭。我曾說要你做我生生世世的娘子，如今，我……”

有哽咽聲入耳。

良久，他才艱難的道了句：“永別了，我這一世的新娘。”

火光跳躍間，我仿佛看到玉蘭的身影在漸漸遠去。

後來，陳秋望將玉蘭的骨灰埋在瓊林寺後院的玉蘭樹下，而他，也不再是俗世的陳秋望，取法號為佑安，青燈古佛，晨鐘暮鼓，再未踏入紅塵一步。

而我和莫風，告別了一處悲涼的地界後，繼續踏上前往丘離國的道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