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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長風破浪會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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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圓月如盤掛在半空,鋪就滿地光華。錦州城內人寂鳥歇,萬籟俱靜。

小巷中兩道人影快速晃過,在空蕩蕩地夜城尤為顯眼。

齊越領著柳大官避過巡城小兵和更夫,來到深巷處一座院落。院門緊閉,透過門縫亮著幾點燭火,和月華攪在一起,銀白黃暈層層疊疊。

齊越環視左右,還沒來得及叩門,梁益的冷臉驀然出現在他面前,背著月色形似勾魂無常。他急往後退了幾步,而後定下心神拽著柳大官進去,拍著胸口埋怨:“有朝一日我死了肯定是被你嚇的。”

梁益越過他看向黑影:“來了?”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齊越摸摸鼻子,沒好氣地說道。

跟在齊越身後的柳大官藏不住納悶,上前一步打算出聲詢問。冷不防齊越轉過頭來,快要和他臉貼著臉,眉對著眉。他心中狂跳,瞪大了眼睛就要叫喚,卻見梁益伸手撥開齊越的肩膀,溫聲說道:“柳先生,我家主人在內恭候,請。”

柳大官回頭望了望院門,估量著兩地的距離。而後才步履遲疑地跟在他身後朝房中走去,邊走邊思忖。

今晚之事實在怪異。他入獄多次,可謂熟門熟路。這次暗無天日地關了半月有餘,卻也無官問罪。他心中未免存了疑惑,畢竟之前也被關過幾回,每次都受了幾十笞杖,讓他數日不能動彈。他在牢中無所事事,只能苦中作樂地猜測出去的時日。又想起他孤身一人來錦州探親,不料表親故舊都已搬走,落得個入獄也無人探望,怕是明朝橫死也沒人知曉。

正心傷落寞時,獄卒興顛顛開了牢門。不僅一改平日裏瞧不上他這窮酸的模樣,還諂笑著說有那麽闊的表兄弟,怎麽不早說。他聽言中之意曉得有蹊蹺,也看不上獄卒見錢就是爺的德行,半句話都懶得搭理。

誰知甫出牢門,就被一人緊攥著雙手哭著喊著叫他表哥,情真意切溢於言表。看在旁人眼裏,真當是兄弟重逢,情難自禁。可他瞧得仔細,他和那人分明不曾謀面。來人力道十足,不容他置喙便拽著他穿街走巷,到離得刑牢遠了才將他交到另一人手中,幾個飛躍便不見蹤影。之後他就被古裏古怪地帶到這裏。

梁益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裏頭傳來沈穩的聲音。梁益推開門,請了柳大官入內。

柳大官忍不住又朝身後看去,梁益已經隨手帶上門,和齊越兩人的身影映在門窗上,如同兩座門神。他再看房中,坐著的那人一身青衣,捧著書卷,看面相不似奸宄之徒。他心中更是好奇,試探問道:“敢問尊駕是?”

殷元昭亦在打量他,臉上憔悴不堪,顯然是受了些折磨,但身上仍散著一股正氣。也不知齊越從哪找的銀藍新袍,穿在柳青雲身上極不相稱。那日聽任輝提起,便遣了人探聽。跟在他身邊的人都是熟臉,等讓楚成安排人也費了幾天功夫。

“你就是柳青雲?”

柳青雲狐疑不絕,謹慎答道:“正是。今日承蒙搭救,還未感謝尊駕大恩。”

殷元昭看他有些拘束,指了指旁邊示意他坐,又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今日請柳公子前來,卻是有事相詢。”

柳青雲謝了坐,拱手道:“尊駕請明言。”

“聽說柳公子是犯了刺史大人的忌諱,才被捕入獄,此事可屬實?”

話音剛落柳青雲臉色瞬變,直接跳了起來,修眉橫挑,出口就罵:“我還當你是個好的,沒想到也是來做說客的。枉費你一身正氣,竟做了走狗鷹犬。你回去告訴王憲,我柳青雲頂天立地,他抓我十次百次,我還是要說錦州吏治敗壞。他們既然敢勾結一氣為官不仁,就別害怕背負罵名。蒼天有眼,終有一日會收拾了他們!”說罷擡腿就跑。

齊越正倚靠在門上單方面逗趣,倏忽門打開,梁益眼疾手快反手一抓,才讓齊越避免摔個四腳朝天。

柳青雲怒瞪他一眼,脫下身上罩著的長衫惡狠狠地甩到齊越身上,一副不屑受人恩惠的模樣。

齊越接住衣衫一頭霧水,和梁益面面相覷,急忙移形換影攔住他。

殷元昭見他舉動,轉眼反應過來他有所誤會,走出來道:“柳公子誤會了,我和王憲並非同路人。”

齊越聽得十分明白,撇撇嘴道:“我們要是和王憲同流合汙,怎麽會費力救你出來。”

柳青雲目光在他們之間轉來轉去,一時不知是信還是不信。莫怪他不分青紅皂白,實是有前車之鑒。然救他出獄是事實,知恩不報也非君子。他腳下踟躕,梁益見狀,低聲向殷元昭請示,得到允許後才走到柳青雲身邊解釋了來歷。

柳青雲這才明了殷元昭身份,眼中忽然熠熠發亮,好似寒冬乍去春還人間,怒氣立時消失不見,轉而添上些許惶恐局促。不過他好歹敢和錦州官員叫囂,遲疑沒一會兒,雖有些不好意思,仍是走到殷元昭跟前深深作了一揖:“學生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王爺見諒。”柳青雲是鄉貢出身,稱學生倒也合適。

齊越趁機道:“柳公子,你要是真有愧,不妨先進屋去,和王爺說個明白。”

柳青雲本就是玲瓏心思,先前是在牢裏不知世事,現在心竅轉動哪有不明白的理。兩人前腳繼後腳地進了屋,都在案桌旁入了座。

柳青雲因方才擺了臉色,有心彌補,忙道:“王爺想知道什麽?但有我能出一份力的,絕無虛言。”

殷元昭這才將他緣何來錦州,如何自任輝口中知道他的來由一一道出。

柳青雲先是讚了聲無巧不成書,隨即又是一怒,鳳目圓睜,忍不住拍著桌子道:“竟然還有這麽一出。平□□壓百姓還嫌不足,竟然這般欺上瞞下,真真可恨。”

殷元昭道:“他們無非倚仗有靠山。你是因何得罪他們?”

“這……說來話長。”

原來柳青雲是綿州人氏,自幼失怙,一直靠著叔伯過活。半年前伯娘嬸娘道家中生計不濟,讓他前來投奔錦州的姑母。兩地相聚數百裏,待他尋到錦州,得知姑母一家早就搬離。他心知伯娘嬸娘容不下他,也不願回去看人臉色,就在錦州賃了個小院,一邊靠賣字畫為生,一邊準備來年的進士科。在錦州時日雖短,所見卻不比綿州清明。他剛擺了書畫攤子,就有雜吏上前收取稅銀,交不出就掀了他的攤子、毀了他的書畫。他據理力爭卻被關進刑牢吃了一月牢飯。出來後鄉鄰偷偷告訴他,要在錦州過活,就要學會逆來順受,要不然有苦頭吃。

柳青雲既立著青雲志,怎忍看吏治敗壞,隨即寫了一篇譏諷文章指桑罵槐。有支持他的學子暗中傳閱,不料被“體恤民情”的韓敏在茶樓聽見,又進了一次刑牢。

“這是第三次了,”柳青雲憤憤不平數著手指,“前兩回還有個理由,這次直接闖進家門把我關了進去。”他大口進了一碗茶,繼續道:“我之前還以為自己是白日裏撞鬼——運氣太背。現在才明白過來,估計是知道王爺您要來,怕我出來攔轎喊冤,壞了他們的好事。”

“牢獄裏可還有這樣的?”

柳青雲皺眉:“這就不清楚了。牢中關押的人犯太多,我也不曾與他們說過話。”他餓極了,聞著香味眼睛不自覺地瞄了瞄。

殷元昭將點心碟子往他那裏推了推:“你不曾想過上告?”

柳青雲指天發誓:“怎麽沒想!第二次出來我就想去上京,反正也要進京趕考,早去晚去也無甚差別。民告官不就杖三十,能為民除害也是男子漢當為。”

殷元昭聽他扯了一堆,仍未說道點上,又問:“卻是為何?”

柳青雲擱下茶碗,抹了嘴角的點心屑末,嘿嘿氣道:“這群混賬王八蛋竟派人日夜盯著,哪怕你跑得出錦州城,半路也能給你逮回來,地痞流氓盡是他們的耳目。”繼而歉聲道:“頭兩回出來後,經常有人到我跟前來糾纏。方才見王爺提起此事,還以為他們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冒犯了王爺,實在是對不住。”

殷元昭擺擺手表示不介意,心中暗道:難怪錦州城中諸人皆不談政事,想來是身邊皆是暗探。如此一來,“風言聞事”豈不是收效甚微。錦州下轄十三縣,要真一個一個走訪,耗時費力不說,王憲等人豈會幹坐一旁。

柳青雲見他面露憂色,問道:“王爺可有疑難未解?學生願效綿薄之力。”

殷元昭擡眼看去,柳青雲雙眸神采奕奕。忽而靈光一閃,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柳青雲聽了撫掌大笑,不停點頭稱好。

“王爺,我在錦州也結交了幾位朋友,屆時請他們上堂作證,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齊越兩人聽得房中一夜未停,聲音時高時低,心中亦是湧起興奮之情,恨不能今日就解決了錦州這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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