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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莫愁前路無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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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洛縣,秦家要改道而行,柳如卿便與他們分開,獨身一人前往上京。幸而洛縣距離上京不過半日路程,柳如卿腳程慢,也在正午過後抵達明德門。

明德門為上京南面城門,城樓上重檐疊山,古樸雅正。三拱門洞外皆有兵士把守,監視往來過路行人,偶爾遇著可疑的,還要攔下來盤查。

柳如卿隨眾人一道進去,擡眼即見右邊立著一塊石碑,上刻著“朱雀大街”四個大字,形體方正,筆畫平直,正是現今最為風行的楷書。道旁皆是各式各樣商戶,看起來似乎和長正街無異。

待她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兩側陡然變得熱鬧起來,茶樓酒坊、醫館典當、金店布坊,鱗次櫛比,連山排海。街上摩肩擦踵,還有雜耍藝人在空閑處舞槍弄棒,贏得圍觀人群陣陣喝彩。柳如卿眼花繚亂,已是許多年未見到這般熱鬧。

她圍觀了一陣,跟著眾人拍掌叫好。有人端著銅盤一圈走過來等著賞錢,她也跟著數了五個銅板撒在銅盤上,叮當作響。

就在人群散開之際,她抓住一人問道:“大娘,請問靜善裏怎麽走?”

“看你面生,是頭回來上京吧。”

柳如卿點點頭,微微一笑。

“你再往前走,靜善裏就在伊洛河邊上,看到倚馬橋就知道到了。”又貼心叮囑道,“看你孤身一人,可要小心。”

柳如卿莞爾,真心謝過,方告辭繼續前行。

又行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到相隔南北的伊洛河。當中一座三拱石橋銜接,旁邊一匹石雕白馬,右邊立著一塊石碑,上書“倚馬橋”三字,還有一篇小傳,詳述起名淵源。

柳如卿想起嚇過她的“奔虹”,好奇地走過去摸摸馬頭,那上面光滑明亮,顯然此舉已是常態。

春日尤寒,日陽暖意漸褪,正是金烏西墜。柳如卿收了心,根據信中指示進了裏坊,又向路人問明了濟世堂所在。

和尋常醫館一樣,濟世堂也滿是尋醫問藥之聲,不過比其他處明顯大了不少。從外頭瞧去,幾名坐堂大夫正悉心就診,櫃臺夥計按照藥方給人抓藥,雖忙碌卻不慌亂。又看門前對聯:但願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她心中暗笑:“果然各地醫館皆是如此。”

她剛走進去,便有活絡的夥計招待:“姑娘是看病還是抓藥?看病請在這邊稍坐。抓藥請到那邊,有藥方就成。”

堂中還坐著一位女醫正在替人診脈,柳如卿在外頭並未瞧見。她按照夥計指示在隊尾坐下,悄悄打量。

那名女醫和林夫人差不多年紀,頭發挽成拋家髻,左右各插兩支銀笄,上著褐色窄袖襦裙,面容嚴肅,不茍言笑。她身邊尚坐著一位白袍公子,頭頂束髻冠,形容俊秀,手中不斷揮毫落墨,應是在記錄女醫所言。

她看了一會兒,見她們尤在忙碌,便挪開視線環視左右,藥鋪的布置大同小異,濟世堂更為規整些。聞著熟悉的藥香,她盯著藥櫃略微出神。忽的有道目光直射而來。

她正目望去,一不小心正撞進那白袍公子的眼裏。那人唇角微微上揚,形成好看的弧度,雙目燦若星辰,笑意蘊在其中。

柳如卿微微側過臉,避開他的視線,脖頸處卻染上一層薄紅。又用餘光瞥去,見那人在女醫耳邊說了幾句,而後女醫斜斜看了她一眼,她連忙站起來凜然以待。

待打發了病患,白夫人才移步過來:“你是……”

“肅州柳如卿,拜見白夫人。”柳如卿福身一禮,隨即只覺渾身被掃視幾番,心裏七上八下。

“跟我來吧。”不過彈指,白夫人即吩咐道。言語中無波無瀾,聽得她更是惴惴不安。

許是看出她心中忐忑,白袍公子靠近她輕聲安撫:“不要害怕。”隨即勾了她的手指,欲攜她一起緊隨其後。

柳如卿不喜他如此輕佻,左手用力掙開,瞪他一眼,自己慢慢移步向前,依稀還聽得那人幾聲輕笑。

到了內堂,白夫人已經安坐。白袍公子也在她下首隨意坐下,白夫人眼神輕輕一掃,他立馬正襟危坐,活像個見了野貓的耗子。

柳如卿忍俊不禁,方才不快也去了幾分。不過白夫人在上,她還不敢放肆,連忙消聲再拜。

白夫人擡了擡手,示意她坐下,不必拘束。

“景如已來信將你的情況告訴我。你有心從醫,這是好事。不過我尚不知你對醫理的了解,”柳如卿又站起來,雙手握在身前,斂神以對,“你學過哪些?”

“跟隨父親讀過《黃帝內經》、《難經》和《傷寒雜病論》,其他只翻閱過,並不曾熟讀。”

白夫人微微頷首,又問:“百病之生,各有其因。這因具體為何?”

“回夫人,病因分內外。外,指六氣,即風、寒、暑、濕、燥、火。每當寒暑交替、地域變換,人體有所不適,便導致疾病雜生。內,指七情內傷、飲食失宜、勞逸失當。世間萬物,皆有規律可言,一旦脫離正軌,便易成病。”柳如卿回想書中所言,謹慎答道。

“心火亢盛是為何?”

“或因過食心熱、溫補之物,或臟腑失調,亦或常生怒氣。”柳如卿微微擡頭看向白夫人。

白夫人臉色依舊如初,倒是旁邊坐著的白袍公子趁人不註意,偷偷對她眨了眨眼,以示誇獎。

一不留神,白夫人已然離席走到門外,低聲吩咐小童取來數種草藥。

“這幾種草藥可識得?”

柳如卿一一看過去,藥草都被碾碎,她用手取了一點,放在鼻尖細細聞,只是常用草藥。她心中稍安,道:“這是紫蘇,性味辛、溫,可治風寒。”又依次聞道:“天胡荽,性味辛、平,化痰止咳。蔓荊子,性味苦、辛、平,可治頭痛。決明子,性味甘、苦,可治目赤腫痛。”

白夫人讚賞地點點頭,道:“我前堂還有病人,餘下諸事讓燕飛幫你安排。”說罷就要出去,忽然想起廳中那人男裝打扮,又拉了他過來,對著柳如卿說道:“這是我外甥女林燕飛,比你小兩歲,隨我學醫已有三年,你有疑慮之處盡可找她。”話音才落,只餘墻角衣擺掠過。

留下柳如卿在內堂對著林燕飛目瞪口呆。片刻之前還把她當做輕薄少年,卻原來是位蕙心蘭質的女嬋娟。

她又偷偷瞄過去,見她眉色如墨、英氣逼人,實可堪稱翩翩佳公子,確是怪不得她錯認。想到方才她掙脫這人的手,自覺有負好意,走上前屈膝施禮:“方才是我誤會了,對不住姑娘。”

林燕飛手中折扇散開,青竹扇面托住她的手,笑道:“柳姑娘不用多禮。”兩人眉目相對,林燕飛眼波橫轉,端的是俊俏風流。

“你這般模樣騙了多少人?”柳如卿不掩好奇。

林燕飛輕搖折扇,得意道:“不多不多,不過十之五六。”聽得身旁一聲輕呼,笑著解釋道,“我偶爾和父母在外游歷,男裝打扮總是方便些。”說罷起身向外走去,“你跟我來。”

柳如卿拎著包裹跟上,方才進入時見白夫人神情嚴肅,只敢目不斜視,並不曾窺得全貌。

“濟世堂後堂有兩個院子。那邊院子是藥材倉庫和炮制局所在。咱們這裏名喚佩蘭居,東屋是姨母住,西邊那間是藥房,經過那道側門即到前堂,每日戌時就會落鎖。”林燕飛一一解釋,又指著一道小門,“後門對著雪竟巷,平日都可出入。”

柳如卿點頭記下,見南邊還有兩間小房間,不由問道:“這是?”

林燕飛招呼她走進,推開其中一間房門,側身相邀:“姑娘請。”

柳如卿不明所以,邁步進入。房中床箱桌椅俱全,筆墨紙硯皆備,還有一面銅鏡。雖然簡單,卻仍可看出布置之人極其有心。

柳如卿訝然,心中感激,低聲道:“多謝!”

林燕飛“噗嗤”一聲笑道:“姨母只是面上冷淡。當初接到邱伯伯書信,說是肅州有一女子想隨她學醫,她十分歡喜,盼了你好久呢。”

夕陽餘暉透過窗棱照進來,映在她臉上,神采飛揚,“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可直接叫我。”

柳如卿送她到門口,方回轉收拾包裹。她將帶來的衣衫放進木箱,四貫大錢壓在箱底。

之後坐在銅鏡前,鏡中人嘴角上揚,眉目帶笑。自一年前被高家退婚,雖有伯父伯娘愛護,但他們年事已高,每每思及日後,只餘下滿腹愁怨。幸而邱大夫與伯父相交多年,知道她近況,鼓勵她上京學醫謀生,又幫她引薦。離開雲安之時還擔憂前途未蔔,今日見過白夫人和林燕飛,心中總算安定下來,離家的愁緒也能消減一二。

她對著鏡中人說道:“你可千萬不能辜負他們的心意。”

鏡中人點點頭,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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