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平原沒有四季之分。

清水無情一身粗布衣衫走出新手村，看到的景色是熟悉的，一樣的山水，一樣的樹木，一樣的平原，還有從未改變的一望無際的落英。

只有自己不一樣。

阿千就站在新手村的出口等她，一身雪白的狐裘在這種地方格外惹眼，噙著一抹似笑非笑，在三三兩兩的新人玩家中，一眼認出了她。

阿千是唯一一個知道她回來的人。只是她的容貌身量都已經變得完全不同，如果不是阿千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她身上移開，也許她想過就這樣裝作一個陌生人，從他面前走過去——那樣，就可以同過去再沒有任何交集。

但是她逃不過他的目光，仍舊只能向阿千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阿千用那雙狐貍似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臉上的笑容濃了些，也不知是褒是貶，說了句：“變得不一樣了。”

——原本高挑的身量變得平平，身材過於纖細，看起來孱弱得幾乎讓人心驚。只有容貌艷麗濃烈，像是有毒的花，帶著幾分陰郁，毒入骨髓。

大概無論什麽人，都無法再從她身上找到一絲那個有著靜謐笑靨的女人。

“為什麽你可以認出我？”

她沒辦法不問，如果阿千可以認出她，那麽她不得不考慮是不是別人也可以認得出她。如果是那樣，她也許無法繼續坦然的站在這裏。

阿千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能夠看穿她的心思，他很隨意的笑了笑，“你的變化這麽大我怎麽可能認得出。不過是看到你的名字，隨便猜猜而已。”

清水無情靜默著沒有說話，她明明已經決定要拋棄過去，徹徹底底的拋棄。但也許這個名字，已經讓阿千窺探到她的心思。這唯一一點相似的牽系，究竟是為了什麽，也許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阿千是個聰明的人，他知道任何時候都不要向一個女人逼問答案。他只是掃了眼她身上免費的新手布衣，一派紳士的問：“既然要重新開始，這位小姐肯賞臉讓我帶你升級嗎？”

清水無情還在猶豫，阿千已經發來邀請共騎的申請。

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灰撲撲的新手布衣，自嘲的笑了一笑。似乎現在這個什麽資本都沒有的自己，也沒有什麽清高的必要。

阿千的坐騎是一只漂亮的白狐，矯健輕盈，馳騁如風。清水無情過去雖常常看到，但這還是第一次坐上來。

他們卻沒有出城，白狐駝著他們來到城裏最繁華熱鬧的地區，阿千讓白狐停了，自己帥氣的一翻身翩然落定。

“阿千？”

他轉回身擡頭，一邊伸了手把清水無情扶下來，一邊說著：“既然我要帶你，自然不能讓你這麽一身就出城，我們先弄身裝備。”

阿千走進一間裝備商店，清水無情卻在門口停住，看著店門微微錯愕。

——這游戲裏的衣服有三種：第一種是最普通的，有門派和等級限制的裝備；第二是沒有限制也沒有任何屬性功能，單純只是好看的外觀時裝；第三種就是這家店裏賣的，沒有任何門派等級的限制，屬性可以隨等級成長的極品裝備。

這種裝備不但功能奇佳且款式華美，價格也足以稱為天價，可謂多金女玩家愛美或者炫富的首選。就算是過去她作為第一門派的掌門夫人，也不過只有一套。

——那種純白輕盈飄飄若仙的衣服，是她的“老公”喜歡的類型。

“站在那幹什麽？穿上吧。”阿千已經從店裏走出來，並不介意清水無情有沒有進去，似乎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親自挑選。

那是一套藍紫熒光的改良式旗袍套裝，深V低領高開叉，加攻加毒的屬性。

清水無情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阿千卻一笑，“不相信我的眼光嗎？你以前倒是不怎麽穿這種顏色，不過，絕對會適合現在的你。”

阿千應該知道，她猶豫的並不是這個。

清水無情想著阿千說的這句話，有些不明白話裏是否有什麽用意。她跟阿千雖然認識了很久，但兩人之間不曾深交，她不知道阿千為什麽買這身衣服，為什麽要帶她，為什麽今天會在出生地等她。

見清水無情一直沒有接，阿千換了個說法，“我帶你去練級，總不能讓我掉了面子。”

清水無情擡起頭，接受了那身衣服。

——※——※——※——

阿千的名字叫做千居魅狐。紅名。

清水無情認識的阿千一直就如他的名字，帶著含蓄的睿智，總是笑臉迎人從沒見他與人爭執。所以清水無情一直不明白他紅名的由來。

跟著一個紅名去練級的情況顯而易見，他們兩人在前一路飛奔，後面不時有發現他們的玩家匆匆砍上兩刀或者追幾步。

就算殺不死紅名，能砍掉一定數量的血也是有正義值的。只是阿千的坐騎白狐健步如飛，讓人在後面追著，也只能追到惱火。

阿千勾著嘴角聽身後的人叫罵，全然不顯得生氣反而把看別人氣的跳腳當作消遣。

清水無情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不過她不能否認，看著身後那些人兇神惡煞的惱怒樣子，隱隱的有種暢快。

一個人心裏有傷，似乎就很喜歡看到別人的痛苦。讓人覺得內心可以有短暫的平靜。

阿千帶人練級的方法很燒錢，大把的血藥增益藥頂著，撿級別高的密集野獸怪物區——清水無情坐在他身後的坐騎上不會被怪傷到。

只見清水無情身上一陣陣的白光，閃耀得她只能看到資料面板上級別的躍升，幾乎看不到阿千群怪的動作。

“阿千，可以了，這樣太費藥了！”

阿千停下攻擊，指揮坐騎白狐載他們到安全的地方，轉頭問：“怎麽了？”

“我慢慢練就好了，也不急著升級，那些藥很貴的。”清水無情不習慣，如果是她熟悉的好朋友她一向不很介意，你為我做了什麽，下次有機會我再幫你些，多多少少不必計較那麽清楚。

但是阿千，她真的不認為，她和阿千的交情有深到讓他為她來做這些。

阿千沒有堅持，說不清是體貼還是無所謂，“那我們就去怪物溫和一點地方練吧。”

溫和？

清水無情還來不及想，阿千已經驅使白狐飛奔而去。

在一片灰蒙蒙的荒漠中，清水無情傻眼了。一只只龐大的蜥蜴慢吞吞的從他們身邊爬過，看也沒有看他們一眼。這的確是很溫和的怪，你不打它它就不會打你，而且行動緩慢，實在是升級必備的好夥伴。

但是，對於剛剛被阿千帶到30多級的清水無情來說，只要巨蜥動動尾巴就能把她掃飛了。而對於滿級的阿千，卻又根本刷不出什麽經驗來。

清水無情不解的看向阿千，他微微一笑，“你放心打，在它反擊之前我會秒了它。”

——這意思就是，阿千大俠必須緊盯著屏幕手動來一只只的打。在這個游戲裏這種方式的確能夠讓小號得到不少經驗，但是這種費神費力的練法，讓清水更加過意不去。

“阿千……我可以去做任務的。”她只要多接點掛怪的任務，和阿千組隊一起掛，就算沒有刷怪經驗，交任務時也有經驗獎勵。不過是來來回回多跑幾趟而已，她已經想好了，可以讓阿千在原地等著，她去交接任務。

“也行。”阿千倒是不介意，雖然這種方式著實慢了很多。

清水無情稍稍心安了些，其實，她並不想跟阿千有過多接觸的。阿千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總是笑笑的，睿智的，卻很隨和，但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就連重新回到這個游戲，似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他的鼓動。

就這樣掛機掛了一天，她的等級升到50，只是其間去接任務，阿千仍是不由分說來回護送。

做完任務道別下線，眼前的荒漠景色突然一片漆黑，裴清清也突然被拉回現實，胸口只覺得悶悶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清清你沒事吧？”同住的佳佳擔憂的幫她拿下頭盔，裴清清扯了扯嘴角，“我沒事。”

“你上游戲上太久了，要註意休息一下啊……我本來以為，你不玩了……”

裴清清還沒有應話，房間門口佳佳的弟弟小豪已經嚷開，“幹嘛不玩？游戲又不是他家開的，心虛的人呢應該是他，我們還躲著他不成？要不玩也是他別玩！”

“大人說話小孩子邊兒去！”佳佳隨手撈起床上的東西砸過去，直接把小豪砸了出去。

“那我陪你一起玩，我也很久沒上了，都不知道賬號還記不記得起來——看來要重新建號了。”

“建什麽號！吃飯！”小豪再一次探頭進房間，裴清清一直沒有胃口，但被佳佳拉著，也只得吃幾口。

小豪是大廚，也不見他吃，只是氣鼓鼓的盯著她。裴清清知道這是他特地做的，也只能歉意的笑笑。

她知道自己可以若無其事，也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實很差的。表面上再怎麽平靜，身體也會暴露出她其實在意。

一直都很在意。吃不下，是真的吃不下，好像胸口被什麽堵住，喘不上氣，也咽不下東西。

游戲裏重新開始很簡單，但現實裏真的能夠放下一切嗎。

雖然佳佳堅持要陪裴清清一起玩，但她晚上還要上夜校，只能叮囑了幾句註意休息別玩太晚，匆匆出門了。

裴清清幫小豪收拾了碗筷，雖然小豪是佳佳的弟弟，認識多年，但到底已經是個大小夥子，兩個人單獨在家多少該有些避諱，於是她在小豪哀怨的目光中返回佳佳的房間再次登陸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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