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叫邱狄，今年剛剛二十歲，已經在醫院工作一年多了。

她是農村出生的孩子，上面有四個哥哥，家裏也不富裕，雖然成績很好，但是本來初中就要完全輟學去打工的。

還是她姑奶奶有見識，聽說了邱狄要輟學，走了一百裏路到娘家，告訴她無論怎樣都要繼續讀書，哪怕只是一個中專。

可是家裏是真的沒錢，雖然重男輕女，但是家裏人也不是不疼愛邱狄，但凡能讓她繼續讀下去，就不會給她輟學。

姑奶奶不信邪，一邊借錢，一邊做些零碎小生意，硬生生把邱狄供出來。

她經常在晚上點一根蠟燭，架著老花眼鏡，納著鞋墊，和邱狄說，姑娘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要把腰桿子挺直。這世上沒有什麽妖魔鬼怪，只要你把腰桿子挺直，就沒人能讓你跪下去。

邱狄一直記得這句話，她當初競爭這個護士崗位的時候，兜裏是姑奶奶好不容易湊的一百塊，勉強能吃個飯。沒地方睡，天天在橋洞下打地鋪，去澡堂洗兩塊錢的澡。整整一周，終於成了全國最有名的醫院裏的一名普通的護士。

可是現在，她看著面前這個據說是護士長女兒的女孩子，情不自禁地懷疑起了姑奶奶的話。

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麽妖魔鬼怪麽？

古朗月當然沒有因為小護士的一聲喊而停止自己的動作。

她直接用小刀剜出了藏在這個小孩子腦內的寄生物。開顱，取物，治傷，一氣呵成。

動作很快，銀閃閃的小刀上都沒有沾到血跡，眾人甚至要懷疑自己真的看錯了。

宋玟反應很快，對著小護士說：“唉我家這位，從小就喜歡醫學，自己琢磨著給小兔子之類的解剖，手藝特別好。所以看見自己也許能治的病，就忍不住想試試。”

這個理由太扯了，以至於小護士差點相信了。

古朗月撫摸了一下被取出的寄生物，寄生物不是想象中的蟲族，而是類似藻類的綠色生物。被取出來之後，卻沒有一般生物的應激反應，就這麽靜靜地躺在古朗月的手裏消散了自己的生命特征。

聽到宋玟的話，她讚同的點了點頭。雖然很久沒有用過了，但是自己的采集術還是這麽完美。

采集術是每個玩家都必備的技能，早期用來尋找食材，後期用來尋找材料。古朗月也不例外，她是采集術最早到大宗師的玩家。

開顱取物是從采集術演化而來，比采集術更難。她看了看完全呆楞住的小護士，想到可能這裏從來沒有見過完美品質的開顱取物是什麽樣子的，和善地用了一個比較易懂的例子對著小護士解釋：

“確實是這樣的，如果讓我解剖兔子，我可以一滴血都不浪費地把皮毛，骨頭和肉分開。”

小護士完全沒有被安慰到，聽了古朗月的話，她的腦子裏浮現的全都是沈默的羔羊裏面漢尼拔分屍吃肉的場景。

她摸了摸小孩子的頭，感覺沒有傷口，但是又懷疑是自己的手不夠敏感。猶豫著問：“你把所有東西都拆下來幹什麽？”

古朗月回答：“像皮毛之類的可以賣，骨頭可以制作武器，肉和內臟可以吃。”

這個理所當然的口氣更加可怕了。

小護士聽過很多醫生追憶自己的第一次解剖課，大多數是慌張的，不安的，少部分會吹個牛說自己天生就適合這一行。但是不管怎麽樣，他們解剖是為了醫學，不會像古朗月這樣理所當然的平靜。

小護士回想起古朗月平靜地說，可以一滴血都不浪費地拆開兔子的身體，又類比到顧源的身上，那是不是她也可以一滴血都不浪費的剖開顧源的腦袋，拆掉一些東西……

小護士甩掉腦子裏越來越離奇的猜測，滿懷希望地問古朗月：“那你剛剛對顧源……你沒有把顧源頭裏面的什麽東西取出來吧。”

“取出來了。”古朗月向小護士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寄生物，扁平的一小塊。

寄生物幾乎覆蓋了整個大腦，如果不是古朗月，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取出來。甚至因為這些寄生物有意識地同調，連身體檢查都查不出來，根本沒有人會想到要把這東西取出來。

所以古朗月還有一些自豪地說：“完全沒有傷到大腦其他的地方，只把這一塊給取出來了。”

邱狄瞬間把她手裏那一塊東西和胼胝體松果體四疊體之類的器官聯系起來，可是她確實對大腦的結構不夠了解，也不知道到底什麽部位會是綠色的。這種一知半解的情況反而能讓人引起內心的恐慌。她看著一無所知的顧源，強忍著害怕問：

“這個東西取出來，會對顧源造成很大的影響麽？”

古朗月思考了一下，這個寄生物似乎是一種弱化版，就像那個邪教制造的喪屍一樣，不是完全體，因而也沒有非常強力的改造能力。如果把寄生物取出來，這個小孩是有可能慢慢恢覆正常的。如果再樂觀一點想，這個寄生物對小孩的身體改造還能保留下來，讓他的體格比普通人強壯很多倍。

所以她誠懇地回答：“有可能造成很大的影響，也有可能不會。”

“會有什麽影響，是智商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兩個都可能有很大的影響。”

小護士看向古朗月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變態殺人犯。她護住顧源的頭部，眼裏全是無言的控訴。

早就有別的護士聽到了這個房間有人在喊“殺人了”之類的，雖然她們自己脫不開身，但是還是聯系了護士長。

護士長來的不算很及時，但是幸好病房裏沒有出什麽事情。

她進門之後，看見的就是兩邊人馬無聲對峙的場景。

“古朗月？你們又在幹什麽？”護士長被告知這件事的時候，就隱隱約約感覺是自己的女兒搞的鬼。

她和小女兒一向不親熱，好幾年沒見了。但是對於小女兒的性格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了解的。從小就喜歡和古明月比，古明月有什麽，她古朗月就一定要更好的。愛慕虛榮還是小事，作天作地卻從來不長腦子，天天要別人跟在她的後面擦屁股。

不應該把他們放進來的，護士長內心有些懊惱，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擔責任倒沒什麽，怕就怕疾病控制不住。

邱狄眼淚汪汪地看著護士長說：“護士長，他們直接對顧源的腦袋動手了。”

“動手？你們家小孩得了病，你們居然還狠得下手去打他？”護士長皺眉。邱狄是她招進來的小姑娘，當初就是看中了她能吃苦又有主見。能讓邱狄掉眼淚，肯定打得不輕。

“沒有啊。”古朗月也感覺很委屈，作為混亂邪惡陣營堅定的擁護者，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事，居然要被冤枉，“我沒有打他。”

邱狄繼續護住顧源的頭，說：“她確實沒有打顧源。她是直接用刀給顧源開顱。”說著，還想指向古朗月手裏的刀。

病房裏的幾個人都順著邱狄的手指看過去，但是對面的女孩雙手空空，只能看到修長的手指微微在空氣裏舒展。

完成了自己使命的小刀，早就被古朗月扔進了空間夾縫裏面。

這把小刀也陪了古朗月很多年了，是當年最著名的矮人工匠打造的。那個大胡子的矮人工匠向來脾氣暴躁，如果有人來求武器，更是會遭到野蠻的對待。古朗月遇到他也只是巧合，作為吟游詩人，對於武器本來就沒什麽需求。可是他非說古朗月是最有資格用他的武器的人。一定要她等十天，讓他為古朗月專門打造武器。

本來古朗月確實有些期待的，即使吟游詩人的武器，比如豎琴之類的，矮人工匠是打造不出來的，但是能給她一把絕世寶刀也很拉風。

可是抱著期待等了十天之後，古朗月拿到了一把平平無奇的小刀。

那位矮人工匠還笑呵呵地說，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可惜當時的古朗月還是一個沒什麽本事的脆皮法師，忍住了想要把他大卸八塊的沖動。

不過後來古朗月發現還是錯怪了這個矮人工匠，作為一把吟游詩人的刀，它在切菜砍柴，削水果皮方面都有傑出的表現，更讚的是，刀面經過特殊的工藝之後，不會沾染血跡。

護士長沈默一秒，看向邱狄。邱狄也不敢相信地仔細看了幾眼。

宋玟笑著說：“朗月就是喜歡開玩笑，開顱唉，怎麽可能用一把小刀就能做那麽高難度的開顱手術。”

護士長敏銳地抓住了宋玟話裏的漏洞，“為什麽你說是小刀？你們真的打算用小刀對顧源的腦子動手？”

宋玟冷汗就下來了。他光知道古朗月的媽媽很精明，卻沒有想到能精明到這個地步。

幾個人沈默了一瞬間，護士長看上去隨時都會爆炸，但是她看到古朗月一行人中唯一一個不那麽光鮮亮麗的記者，又冷靜了下來。

“你是哪個地方的記者？今天的事情不要說出去，封口費你自己開吧。”

小記者瞬間收獲了兩個來自非人類的關註，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些的神經又緊緊繃了起來。

他勉強笑著說：“您好，其實我是古朗月的粉絲，肯定不會報道古朗月的□□的。”

雖然是個靠醜聞吃飯的狗仔，但是天生的直覺讓他在現在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護士長本來都已經做好了被漫天要價的準備，但是這個記者卻給她來了一個神轉折。

楞了一下之後，她直接讓記者離開。

出乎意料的是，記者真的離開了。看上去仿佛真的是古朗月的鐵桿粉絲。

記者當然不是突然良心發現想要保護古朗月的隱私，做這個行業，最先拋棄的，就是這樣沒有用處的東西了。他離開，只是出於某種動物自保的本能。而且，雖然說起來不敢置信，但是越是像他們這樣做臟活累活的人，其實越迷信。不去惹妖魔鬼怪，出門之前算運勢、燒香，這都是正常的。

所以當他看見了古朗月明顯的和常人不同的能力，就打定主意一定不要惹到她。

護士長目送著記者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內心一時間有些覆雜。

她對著古朗月有些分辨不出情緒地說：“很好啊，現在你做事也開始過腦子了。”

古朗月覺得自從自己越來越強之後，做事過腦子的時候也越來越少，突然被人這麽一誇，感覺還是怪榮幸的。

“護士長……”邱狄很信任護士長，既是因為護士長親手招了邱狄，也是因為她平日做事向來把自己當成表率，從來沒有領導的架子。但是今天是她的女兒做的事情，不知道這一回護士長到底會怎麽處置。

可是無論如何，她都應該做好自己應該要做的事情。

所以她鼓起勇氣說：“護士長，你知道我平時的為人，肯定不會信口開河。但是我親眼看見了她直接拿刀捅到了顧源的腦袋裏，剛剛還給我看了拿出來什麽東西。”說到這裏，邱狄瞪了一眼古朗月，“我現在沒有證據，屋子裏的人也都是她的人。我不求別的，只求給顧源做一個檢查。如果檢查結果真的沒事，我就道歉。”

說完之後，邱狄不敢去看護士長的臉。將心比心，如果是她，肯定也不會高興自己的女兒被人這麽逼迫。

護士長卻說：“邱狄，你帶著病患去做檢查。你們幾個人，”她看向古朗月幾人，“跟著我一起去。如果病患真的被查出來有什麽不妥，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解釋。”

古朗月其實不太願意等，但是提出來的人是她的媽媽，她對很多事的印象不太深了，但是潛意識還是告訴她，如果不太違背她的意願，聽一聽媽媽的話也是可以的。

大白向來是古朗月說什麽就是什麽，而宋玟卻是入戲太深，仿佛自己真的見到了公婆一般，唯命是從。

邱狄看了一眼古朗月，又看了一眼嚴厲的護士長，內心突然有種隱秘的竊喜。

就像是窮人總覺得富人不快樂來獲得一些精神滿足一樣，她也從這個看上去年輕美貌又富有的女孩身上，找到了某種滿足。

你看，像她邱狄這樣，辛辛苦苦才可以成為一名普通的護士，但是像古朗月這樣，生下來就是眾星捧月。可是即使是這樣，古朗月的媽媽也是相信了邱狄的話，而且護士長還是邱狄最崇拜的人之一。

邱狄當然知道這樣的滿足感是罪惡的，可是這也是很難避免的劣根性。

如果是要做精密的腦部檢查，核磁共振、腦電圖之類的都可以納入考慮。不過如果真的像邱狄說的那樣，刀子進了腦袋，直接檢查外傷就可以了。但是護士長考慮到像古朗月這樣的小妞，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用巴掌扇兩下頭，倒還不如檢查一下有沒有腦震蕩。

這些檢查都不算費時間，可是顧源是傳染病人，難免又更多的手續。等到全部做完的時候，天都已經快要黑了。

做檢查的醫生人也很和善，雖然被拖著沒有下班，但是還是笑呵呵的。說自己還有兩個女兒，這幾天忙起來，一個是沒有時間去陪自己的女兒，一個是也不敢去陪自己的女兒。這個傳染病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定論，傳染性說強也強，有一個幼兒園班就是路過了醫院，全部感染，可是說弱也弱，有些人和病患同寢室，也沒有出現患病癥狀。他不敢去賭那個可能性，所以自從知道了自己的醫院被指定問診傳染病患者，他立馬就和家人道別，說是在傳染病被研究透徹之前，絕對不回家。

這些日子他也一直住在辦公室，所以對下班與否也沒有執念。

在等檢查結果的時候，邱狄一直摟著顧源，好像古朗月她們會隨時對顧源不利。

宋玟在護士長的似乎要殺人的目光下嘗試著假裝自己真的是一名關心兒子的好爸爸，幾次三番都想上去搭話。可惜這裏沒有一個人配合他的表演。

在他第六次嘗試著微笑，對著面無表情放空的顧源小朋友追憶兩人從來沒有存在過的往事的時候，醫生終於拿著檢查結果出來了。

大家都看向醫生，發現醫生的表情很凝重。

護士長擰著眉頭問：“檢查結果怎麽樣？”

“誒呀，不太好呀……”他拖著調子說。

邱狄有些急切地說：“是哪裏不好？”說完以後，又覺得不太好，掃了對面的三個人一眼。

醫生慢慢地說：“這個結果呀……”他還刻意頓了頓，“好像和入院的時候做的檢查沒什麽差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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