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麗

今天的天氣應該是冬日前最好的了，尤其是當你站在刑場高臺上。我不得不瞇起眼睛，至少我沒有對不起那灼灼烈日。

多虧我是個重量級囚犯，他們特地將我和其他囚犯分開在不同的囚車裏，完成了我第一次在皇城區裏的觀光。

木欄囚籠般的車子往刑場的方向推進。“海思丁女孩！海思丁女孩！”守著囚車的衛兵在前頭的馬上大喊，“叛國者海思丁女孩！”

市民們將通往刑場上的道路圍得水洩不通，他們放下手頭的工作，將幹草車子停下。他們在看這個即將被帶上刑場的女孩。一道道沈默的目光註視著我，像這輛車子上承載的又是一次預料中的失敗和再一次虛無縹緲隕落的希望。

他們之所以將叛國者刑場建於市鎮中心，是為了讓所有人看到，這就是對抗皇室的下場。他們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人民，這是一場赤-裸且毫無勝算的鬥爭。

反抗者的脖骨會被繩索卡斷，他們的血液會灑在臺上，滲進土裏，他們死前最後一雙瞪大的眼睛會告訴所有觀場的人，事情到最後都只是一場無謂的反抗。

車子運行到刑場的最後一段路，一位老者站在最前排，她的頭發花白，穿著最樸素的灰布衣裳。她將手心放在心口處，一如那一雙雙註視著我的目光。她在禱告，她眼裏有悲憫、同情、也有無望。

但是我依然坦然面對接下來的事。

有人將我從車上拖下來，一刻也沒有停緩，將我一步一步帶往人群中央的高臺。

臺下的人噤若寒蟬，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們不敢說任何的話。

有小孩站在臺前底下，婦人找到他，將他抱走，捂在懷裏。

待會兒要記得替他蓋上眼睛，我在心裏囑咐道。

雷吉最後一刻站在我的身邊，他親吻我的鬢角，卑劣的唇齒貼在我的耳邊說：“這就是你的選擇，海思丁姑娘，雖然我的確很舍不得你。”

“Any last words?”他將繩索套在我的頸子前，草蛇灰線般的觸感，甚至體貼地退開來，對底下的人宣布：“我們為所有將死之人保留發表遺言的權利。讓我們聽聽，叛國者雅各布科林未婚妻，最後的話。”

我開始望著他們，雙手被綁在身後，但我仍然挺直腰背，“我是斯嘉麗·海思丁。”

迎接一道又一道熾熱註視著我的眼。“我相信你們知道雅各布在做什麽，我們從來沒有懼怕過我們正在做的事情……”

“甚至於我們相信我們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會迎來應得的結局。”他們安靜地聽我說話，讓我的聲音回蕩在刑場寧靜的上空。

我停頓了一瞬，繼續說，“前幾日，他們用我的家族性命來威脅我的未婚夫，逼迫他投降，他們本該是順利剿滅桑德領公爵的……”

“他們將他囚禁起來，施予酷刑，他們剔除他的指甲，他們用火燙傷他的身體……”

我回想起在聖醫院見到科林的模樣，聲音在逐漸輕顫，“他們用刀子刮下他的皮肉……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我甚至無法辨認他……”我的眼睛一遍一遍看過底下每一張臉孔，他們當中有女人開始捂著嘴在無聲動容，男人則沈默地註視著刑臺上的我。

“他很脆弱，但是他依然堅毅地站了起來，他回到了雅各布裏，立刻就拿下了桑德領的頭顱。”底下的肅穆讓人一度以為刑場是空無一人的，可恰恰他們都集中在一起，只是在安靜地聆聽。“這只是個開始……”我說。

“他本是為他的家族戰鬥，有很多幫助過他的家族都成為了腐朽權政下的犧牲品，我認識的諸位雅各布男人，他們都曾經和你們一樣，是市井裏最普通的男人。他們有的擁有自己的妻女、有的背井離鄉、更多的是家園早已被摧毀……如果不是不甘被欺壓，他們又怎麽會開始反抗？”

“任何一個反抗者的倒下都不會是結束，這是新的開始。肯尼迪三世的女兒賽琳娜公主還活著，她現在正和雅各布一起，我們依然沒有放棄鬥爭……”我看著小孩的臉龐，“我們在努力為我們的孩子爭取一個未來……”

我將目光放遠至遠處的上空，依然可以看見科林說的塔樓和石梯。

“最後，雅各布不是叛亂者……”我重新將視線歸回臺下，一字一句道：“我們是反抗者。”

我的話語結束，他們依然保持肅靜，但我很明白他們並不是無動於衷，因為有人在為我即將到來的下場落淚。

“真是好精彩的一番話。”雷吉拍著手重新回到我身邊，他看著我，充滿憐惜的眼神，將我垂落在臉龐的發絲放至耳後，說：“我們通常將它理解成人臨死前的垂死掙紮。”

我看向他：“雷吉埃蒙特，你知道雅各布的人都怎麽形容你的嗎？”我對著他近在咫尺的悲哀臉孔說道：“你的的確確是狗娘養的畜生變態，不僅這樣，你還是莎迪西身邊最狡詐最汙穢的犬狗奸臣。”我居然還能記起雅各布人們對他的各種評價。

他沒有震怒，只輕輕地撫摸我背後的頭發，一下又一下，用憐憫的眼神看我，而後輕聲道：“我很快會讓你的科林來陪你。”

我看著這張最悲戚的臉孔，告訴他，“他會在那之前砍下你的頭顱……到時候，你的血液會恢覆冰冷，你將會感受不到呼吸，你的肢體將不再動彈，你的靈魂將通往地獄。”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松動，甚至於眼瞼都懶洋洋地垂著看我，他已經停下為我梳理頭發，最後一次貼近我的耳廓。“慢走。”

而後，他轉身向著臺前所有百姓，走回了邊上的站臺，“今天，是叛亂者海思丁女孩的絞刑之日。我希望在場所有人都可以記住，無論你年輕與否，光鮮與否，只要你一旦選擇和女王作對，這就會是你的下場。”

我閉上了眼睛，感覺繩索被拉緊，緊固的勒感像要摧毀我的頭骨和靈魂，但我始終不會投降。

“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矯情啊。”人群裏忽然有人冒出這句話，我睜開了眼睛，若有所感撞上了底下那道綠眸，我難以置信，她居然親自來了！

“誰在說話？”雷吉低頭看過去。

賽琳娜從人群裏站了出來，精光的綠眸，露出笑容，“你的祖宗。”

雷吉看清來人，話語從牙縫裏擠了出來，“小賤蹄子。”

話音剛落，有人忽然將停駐在刑臺邊的草車上頭蓋著的帷布拉開，露出裏頭事先準備的一架大炮臺，早有潛藏在人群裏的人跑過去點燃了火引，將其靠近炮架，硝煙燃起，炮火即刻朝衛兵最多的站臺上襲去……

人群開始陷入混亂爆發出尖叫，轉眼間有人沖上了刑臺，“謝伊！”我驚訝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他，他抓著劍，甚至還來不及應聲，就開始與沖過來的衛兵交手。

大炮又再次引燃往另一批衛兵的方向砸去，即刻間爆發出巨大的聲響，人們開始四處逃竄。

我看見現場有熟悉的臉孔摻雜在其中，攻擊身著制服在試圖鎮壓現場的衛兵。奈傑爾囂張地大笑著沖在了最前頭，他得意輕松地將一個又一個持劍的衛兵砍倒。

衛兵從後頭襲擊謝伊，“小心！”我提醒道，只見謝伊靈巧地低下頭，避開了來者的利刃。這時，賽琳娜也跟著爬上了站臺，端詳著我說了一句：“你可真醜。”

“你怎麽親自來了？”我問道，“可不能再讓人落入他們的手裏了。”

她乜了我一眼，“你以為我是你？”她開始繞著我的身體左看右看，“我可是為了朋友甘願沖鋒陷陣的……該死的，這玩意兒怎麽整？”她開始拉動繩子，有衛兵朝她撲了過來。

奧提斯及時趕到，他從後頭砍倒了欲襲擊賽琳娜的衛兵， “我的天，小疤！”，他盯著我驚呼。謝伊忙著應付如蜂洶湧沖上刑臺的衛兵，差點被推下去，我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

刑臺底下已經一片雜亂，幾個雅各布的人開始與現場的衛兵打鬥了起來。大炮和硝煙混在一處，只聽見衛兵不斷地在大喊召集口令。

“我們已經在城門外準備要離開了！”卡爾跑上了刑臺，見我脖頸依然還套在繩索裏，他咒罵遠處忙著應付衛兵的奧提斯三人：“你們居然沒有人切斷繩子？”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衛兵眼疾手快地推動了機關，我感覺腳下的木板瞬間被抽走，頸項上的繩套立時被索緊，身體即刻往下垂直落去……

“Got you!”有人在底下接著了我，他抱緊我的腿將我往上支撐，好讓繩索沒有將我的脖子勒斷。“我在上帝和石頭矩陣祭壇前發過誓的，我會永遠保護我眼前這個女人。”他見我驚訝的樣子，眼裏有笑意。

卡爾趴在木板上方往下看過來，對科林囑咐道：“別松手，我這就切斷繩子！但他不得不分-身去應暇隨時襲擊過來的衛兵。

科林穩妥地抱著我的腿，即使上方的繩索在劇烈晃動與之抗衡，我卻絲毫不用擔心自己的脖子被卡斷。這個姿勢很詭異，我無法騰出手去抱他，而他在下方盯著我的眼，“別擔心，海思丁姑娘，你會沒事的。”他告訴我。

“讓一讓！”遠處傑米在喝道，只見他身旁的博爾特將火引再次靠近大炮處，上方卡爾等人已默契地逃竄開來，在大炮襲來的下一秒之前靈巧地跳下了刑臺。

劇烈的晃動再次傳來，刑臺終於倒塌，上方的木板砸了下來，帶著濃濃滾煙，底下的人依舊沒有松開我半分。

我睜開來眼睛，安全地趴在他身上，他的手依舊覆在我的腦勺後頭，我看著底下的他， “你沒事吧？”他終於可以松開手掏出小刀，旋即割斷我頸上的繩子和手腕的束縛。

手腕得以騰空的那一瞬我就抱上了他，他也一樣，他將我的頭緊緊地埋在了他的肩膀處，我聽見他在輕聲自語，“God……還好你沒事……”

“這他媽不是濃情蜜意的時候！”卡爾從後頭跑來，朝我們大喊。

科林拉著我站了起來，眾人一齊往城門處奔去。外頭停下了雅各布的馬，科林將我抱上了安格斯，他再次回頭確認所有人已經成功順利集結，下了一道口令後，即刻所有人馬都往城門駛離。

後頭皇室衛兵再趕來一批，他們已經整頓起來上了馬，只見他們從廢墟般的刑場像密集的烏雲朝我們追趕過來，並毫不客氣地朝我們開槍。

賽琳娜的馬被打中，她跌了下去。奧提斯跟著跳下了馬，將她攙抱上來，但這個插曲已經縮短了隊伍與後頭的追兵距離。

“我去拖延他們！”謝伊自顧說了一句就轉身扭頭，“謝伊！”我喊他，他卻頭也不回毅然決然地往後頭奔去。

“該死的！一個兩個為什麽總是喜歡沖在前頭！？”卡爾罵了一句，他正也要跟去，奈傑爾擋在了他身前，“你們給我統統滾回威爾斯堡去，我來把那臭小子帶回來！”他像個嚴肅的家長呵斥著自己的孩子，怒目瞪著我們：“還不走？等著讓人攻進你的威爾斯堡裏嗎？”

卡爾只能默默調轉回來，領在了前頭與傑米並行帶路。我轉頭見奈傑爾帶著人馬奮不顧身往謝伊方向奔去的背影，心臟像擂鼓一樣急促跳動。

上方是科林繃緊的下巴，沒人再說話，我們照著奈傑爾的話語，往前一路奔赴，要先回到威爾斯堡裏，等待其餘的人平安無事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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