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麗

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堂裏，即使現在天還沒有完全亮起。

威爾斯堡的夜燈還在點燃著，守望臺下已經聚集了整裝待發的雅各布男人，他們即將跟隨科林以及奧提斯前往山谷外的沼澤地。

我順著北樓的階梯緩緩走下，大廳裏很安靜，見到了站在書房外的謝伊和傑米。

傑米告訴我科林正在書房裏與卡爾談話，“多半在討論接下來的計劃。”他隨即看著我的臉，微笑著關心道：“擔心嗎？”

我雙手交握在一起，老實回答：“有一點點吧。”

傑米伸出手指著我手上的戒指安慰：“別擔心，他的責任還在這裏。”

書房的門打開了，先走出來的奈傑爾一見到我，熱情誇張地打了聲招呼：“Hasting girl！”而後賽琳娜和奧提斯跟著出來。他們剛談完事情，神情都有些凝重。很快奧提斯見到我後又恢覆那幅活寶模樣，用毫不遜於奈傑爾的聲量喚了我一聲：“小疤！”

“一路順風。”我走上前去。

“看我去踢爆皇室敗家犬的屁股！” 他拍拍胸脯神氣地說道，忽然像想起賽琳娜也是皇室一員，他收回那幅樣子轉過頭對著她高冷的臉訕笑。

卡爾像是沒有料到這麽多人一樣，有些不滿地抱著手臂站在門口，賽琳娜拍了一把堵在出口的奧提斯，他才反應過來挪動著屁股離開。

卡爾看著我們當中的謝伊，瞄了一眼壁上的鐘，說：“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時間點你應該在出操？”

謝伊臉色有些難看，“我想跟著科林大人一起去。”老奈傑爾在身後冷哼出聲。

卡爾沒有說話，只淡淡地看著他倔強的模樣，氣氛有些僵硬，科林最後一個從書房裏走出來。

“都站在門口幹什麽？”

卡爾看了一眼謝伊，“你應該問他，我向來管不了你的人。”謝伊臉色通紅，看向科林：“你為什麽不讓我和你一起去？”

我看見科林微微皺眉，但他沒有表露出惱怒。他告訴謝伊：“這是在威爾斯堡，你不應該翹掉晨練的。”

“我以為我至少是能夠和你並肩作戰的！”謝伊臉色越發漲紅。

“至少不是現在。”科林回答。謝伊的肩膀像洩了氣的布包一樣垂了下來，而他依然固執地站在那裏沒有移動。

“鬧夠了嗎？”奈傑爾伸出手推他，“臭小子，這不是在你的新謝爾區那樣玩躲貓貓的游戲！你以為這兩位是要去哪裏？他們要面對的是比他們多出十倍且良心都被狗吃了的家夥！”

“我接受過訓練了的！”謝伊面紅耳赤地大吼了一聲。奈傑爾隨即嘲諷地大笑了出來，“我告訴你，就你這樣毛都還沒長齊的臭犢子，他們的箭可以刺穿十顆你這樣的蠢腦袋，他們要活捉你這樣的，到時候，就等著我們去該死的城門上撈回你的頭顱……”

“奈傑爾。”傑米出聲制止他說下去，我感覺他瞟了我這裏一眼，低聲警告：“別說了。”

隨即奈傑爾咒罵了一聲，但還是沈默了下來。

“我能和你談談嗎？”科林走到了謝伊面前，看著他說道。謝伊的臉色很難看，但還是跟著他進了書房。

“這裏實在有些悶熱，不如到大門通風去吧。”傑米貼心地對我說。

心情有些糟糕，但我依然扯開了嘴對他的好意回以微笑。賽琳娜過來挽過我的手臂，先走在了前頭。我聽見傑米在身後壓低聲音叱責奈傑爾，“你不應該在小疤面前提這些話……”

賽琳娜走在我身邊，淡薄平靜地說：“威爾斯區的雅各布人馬與莎迪西的人對抗，無疑就是沙丘在對抗沙漠。但是我想，命運不是每一次都站在那個女人那裏的。”

“卡爾已經向我展示了雅各布在卡羅萊納上遍布的其他據點。”她轉過頭來，“科林和奧提斯這次去，是去拖延他們的。” 那雙瑩亮的綠眸看著我，“因為其餘雅各布的人馬已經集結在來皇城的路上了。”

她收回目光看著大門外灰壓壓的兵馬，一字一句：“而我們會把卡羅萊納再一次地奪回手中。”

奧提斯站在門口替他的黑馬閃電梳毛，賽琳娜的目光最終凝結在了那裏。“你會給我一個告別吻嗎？”他戲謔地看向她，露出大白牙。

“不會。”賽琳娜斬釘截鐵，隨即她輕聲囁嚅，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在自言自語，“我不需要愛情。”

“時間到了。”卡爾快步地從後面走了出來，他已經穿上了他的黑色大氅，疾步走向大門口。身後跟著科林與其他人。

外頭有人替科林將安格斯牽了上來，科林接過韁繩。謝伊已經恢覆了冷靜，此刻他安靜地站在傑米身邊。奈傑爾走到科林和奧提斯面前，哼哼道：“留著小命回來，臭小子們。”

奧提斯趁機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藏了卡爾的好酒，我回來的時候你最好拿出來！”卡爾聞聲轉過頭來，奈傑爾罵了一句。

奧提斯哈哈大笑，朝卡爾大喊：“記得去檢查倉庫後邊的櫃子裏！最底下那層！”

“媽的。”奈傑爾也忍不住笑了。

他走到科林面前，後者笑著回看他。奈傑爾收起了那幅玩笑的臉孔，他認真地說：“去吧，諾丁瀚家的孩子。”科林應下了，奈傑爾拍了了拍他的肩：“是時候給你的未婚妻一個kiss goodbye了。”他隨即看向這裏，撞進我的目光。

我感覺到賽琳娜走開了，當科林走過來的時候，安格斯跟在了他的身邊。我有好多話想對他說，眼下卻一句也想不到。最後，我仰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他，輕聲說：“萬事小心，科林·諾丁瀚。”

“我會的。”他回答。他扶上我的臉，低下頭來，將濕潤和溫熱的唇覆蓋在我的唇上，淺嘗輒止後驅入唇內。他吻得很溫柔，我不禁扶上他的頸子回應他。即使現在所有人都在看著這裏，不僅是身後的人，還有底下一大片雅各布男人，但此時此刻我只在乎他，要記住他的氣息。他更加深入地吮吸我的唇。

他退開的時候還扶著我的臉，我舍不得地輕啄了他一下又一下，最後睜開眼來看他。他也在看著我，拇指輕輕摩挲我的臉龐，“不要害怕，我的海思丁女孩。”他說。“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我靠在他的額頭前，與他鼻尖相觸。“去吧。”我說，他終於退開來，松開了我的手翻身上了馬。

他回到了奧提斯的身邊，回過頭看向卡爾等人。卡爾一臉漠然站在大門處，但我看見科林對他點了頭示意，卡爾隨即讓人打開了城門。

科林和奧提斯走在了最前頭。他最後回過頭來看我，我記得他的目光，在即將破曉之中，他會是那道打破黑夜的曙光。

我一直站在風口處，直到最後一個雅各布男人的馬蹄踏出威爾斯堡，消失在隊伍當中。

“你得學會相信你的男人。”奈傑爾來到了我的身邊。“這不是他第一次出行，也不是最危險的一次。”

我知道。我在心裏輕聲應道。

因為卡爾叮囑過不能出去，我們不得不在威爾斯堡的食堂裏用餐。謝伊悶頭地吃著土豆餅，相比早上他忽然爆發的情緒，這會他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我有些心疼地看著他埋頭苦吃的樣子，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麽。

謝伊吃飽後就獨自回歸了晨日翹掉的訓練，桌上只餘賽琳娜和我，以及稍微得以偷閑的傑米。

“Poor boy.（可憐的男孩）”賽琳娜看了一眼謝伊離開的背影。

“這也難怪他，他的命是科林替他撿回來的。”傑米淡淡地吃著手中的面包，“他的母親被殘忍殺害，他的妹妹則在那之後被官兵帶進了屋子裏頭。”

“他被打得半殘，他們甚至鞭-撻他的後背，血肉模糊卻依然撈起幹草上的鋤頭要與他們同歸於盡……他們還帶走了他父親留下的為數不多的鐵具和器皿，最後也殺了他的妹妹。”

“科林在豬圈旁的泥濘裏發現他的，他們把他扔在了那裏，任由他自生自滅。奈傑爾說他當時差點以為那是具死人，因為他背後的血肉已經完全潰爛，可憐的孩子，他甚至虛弱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後來在奈特醫生的醫館裏躺了有半個月吧，起初傷好後他偷偷離開了。他開始在新謝爾區偷東西吃。”傑米感慨地笑了一下，“他走路實在是沒有聲音，而後來科林給了他一份工作。”

“讓他到新謝爾區的衛兵室裏偷密件。”他看著我們說道。“他們根本沒有發現到他，這實在是令人驚訝的天賦！那一陣子新謝爾區的皇室衛兵都焦頭爛額，他們搞不懂為什麽雅各布的人每一次都能夠剛好堵截他們要掠奪的每一個地點，真不可思議對吧？哈哈哈哈……”

傑米最後嘆了一口氣，“所以雅各布成為了他的最後歸宿。但願這擁有結束的一天，是吧？每一個灰雅雀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加入反叛聯盟的理由，但都不是吃飽了撐的對吧？也許不排除有些是哈哈哈哈！但這些都是為了換取這片土地上的一份希冀，因為當你的人民開始群體反抗，那就代表上頭開始有人做錯了。”

“統治者不該是掠奪的姿態。這是一個國度，站在最高的位置更應該可以清楚俯視低下所有的悲劇和哭聲，而不是加劇傷害。You should save your people.”傑米說。“我希望以後我的女兒提起卡羅萊納那的在位者，是充滿敬仰和愛戴的，因為只有那樣她才會更加熱愛這片土地，這是他們未來的世界。”

傑米一直是個循循善誘的人，他是多謀多計的，這是與奧提斯奈傑爾截然不同的氣度。他洞悉所有人的內心，用言語的力量試圖感化走進人的內心，卻是以最虔誠真摯的態度。我常常為這段路途上認識傑米感到榮幸。我想賽琳娜也是這麽想的，她很焦慮，她曾經表述過對於充當一個統治者模糊姿態的設想，那是因為卡羅萊納上從來沒有這個樣子的楷模。要我說，一個統治者要具備的，是仁愛，愛你的人民、愛你的土地、愛護所有生長在這片王國裏的所有生命。

我回到了房間裏，重新將克萊爾的信拿出來又閱讀了一遍。我將嶄新的信箋置放在桌前，執起筆來，在這個獨身寂靜的晨日裏，給克萊爾寫上了一封充滿安寧心境和感悟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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