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麗

我和奧提斯約定了在鎮上的小酒館集合。將Ollie綁在了水池邊後，我推開了門進去、沒有見到奧提斯的身影，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酒館裏的氣氛很喧鬧，有一個瘦削尖臉的男人站在最前面的木臺子上說話，他戴著一頂牛仔帽在滔滔不絕說著東西，已然是酒館裏所有人的焦點所在。

“所以，上回我們說過了伯明罕家的人。這一次我們說伯明罕世交——諾丁瀚家族！”我跟著點了一杯酒水，臺下氛圍高漲，聽見男人開始說：“這是一個久遠的家族，總所周知南面奔流堡的領地主人……”

“他們與伯明罕家族一樣，世家效忠於肯尼迪一世，諾丁瀚公爵先生曾被肯尼迪一世委任為‘國王之手’，是國家大事的命令執行人和禦前首相。尊敬的諾丁瀚公爵與夫人娜塔莉相識於奔流堡外圍的馬場上，公爵大人將她從流徒的手裏救下，兩人一見鐘情，在諾丁瀚公爵委任首相塔之首不久後就為其連續誕下三個兒女……”

我聽過這個家族，也知道他們最後的結局，也許不算結局，至少是世人所知的版本。克萊爾說給我們聽過的這些貴族故事，與小女仆從奧特蘭多平民嘴裏傳出來的版本多少有些不一樣，現在到了北面，也可以聽到不一樣的故事細節，因為據我所知的美麗優雅的諾丁瀚夫人誕下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不過這不重要，因為這個故事像傳奇一樣精彩連綿，有讓人唏噓的地方，也有讓人眼前一亮的重點。

“傳說裏諾丁瀚家族的公子遺傳了公爵大人的翩翩風度，是奔流堡土地上少女為之傾倒的夢中情人……”說故事的男人知曉聽眾們最感興趣的地方，這個酒館裏有半數以上都是女人，果然有一個花季少女插嘴問道：“那麽他和伯明罕家的公子相比，誰更勝一籌？”遭到酒館裏其他男人們的唏噓。

有人說，“誰比較好看也輪不到你！”她洩憤般錘上了對方。

說故事的人好笑地撓頭打趣，“怎麽我每次說到這裏的時候都有女人問這個問題？”眾人哈哈大笑。我也笑了，拿起酒杯啜了一口米酒。故事裏的諾丁瀚公子的確是絕世佳人，只是再好看的樣貌也無法抵禦悲慘命運的齒輪，就是這樣才在故事結尾的時候讓世人更加惋惜。

“有些人說伯明罕家的公子好看一些，但也有人覺得奔流堡那位更加英俊瀟灑一些……”男人摸摸鼻子補充道：“卡羅萊納上有一個領地大人的女兒曾在舞會上見過他就想要與他私定終身，遭到拒絕後當晚悲傷難過地就想要投湖逼他就範……”又愈加引起在座各位女士們的熱烈討論。

“無論如何，”他繼續說，“風流韻事只是這個家族為人津津樂道的一隅……”

“時間來到了肯尼迪二世上位後，諾丁瀚公爵大人宣稱要陪伴家人共度餘光，欲辭去‘國王之手’一職，遭到了肯尼迪二世的反對，國王認為他只願效忠於其父親而不願效忠於他，對他施加牢獄之災。”這就是和我所聽過的版本一樣，這個世代效忠於權力者的家族被按上對君主不忠的罪名，而後引起了奔流堡與皇室的紛爭，但更多的只是模糊一筆帶過，因為牽扯了皇室秘辛。

但是今天很幸運，尖臉男人露出了一副得意地表情，看到眾人投入的神情，因為他繼續說出了書上版本結尾我所不知道後續發生的事。“諾丁瀚小公子聯手諾丁瀚大女兒夫家羅維特家族發動了反抗皇室的一場鬥爭，那段時間，是卡羅萊納土地上不容小覷的一場腥風血雨。”

“首相之子與皇室之子抗鬥，整個王國體系搖搖欲墜，許多家族加入諾丁瀚的聯盟，這無疑是加深了肯尼迪二世對諾丁瀚家族已經叛變的揣測，更加坐實了這個家族對皇室存有二心的想法……”

酒館裏的人在屏息靜聽，所有人心知肚明，因為如今還是肯尼迪後世在位，所以這個傳說中反抗的家族最後的下場不言而喻。他語氣悲涼略帶遺憾地宣布，“奔流堡的人一夜之間被血洗了，連帶著那一個個加入的家族。”

“伯明罕家族在那場鬥爭中幸存，因為他們沒有參與到諾丁瀚的聯盟去。據說伯明罕大人拒絕了諾丁瀚公子的邀請，他們選擇維持中立明哲保身，肯尼迪二世沒有對這個家族下手。”

“後來呢？”有人問，“諾丁瀚家的人都死光了嗎？”

“諾丁瀚夫人在絞刑臺前抱著諾丁瀚公爵的屍首自盡。家族被冠上不忠二字，諾丁瀚家族的人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有人說，諾丁瀚家的大女兒隨著夫家一同被剿滅了，諾丁瀚小公子也很不幸地在起義中喪命，餘下的小女兒則同一行家仆被賣進了奴隸的行列，沒有人再見過他們。”

我想我也融入了民眾的情緒裏，說故事的人很成功，為酒館渲染上了悲傷遺憾的情緒，以至於我還沈浸在為這個昔日光輝耀眼的家族落得這樣的下場而感到惋惜的情緒裏，沒有註意到身旁早已經坐著一個人。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他好像在專註聽故事一般，在昏暗的燈光下臉色晦暗不明。他轉而扭頭看我，有點不齒的道：“你都這麽容易地為他人的遭遇所動容的嗎？”

“有時候而已。” 我回答，“我只是覺得他們可憐。”

我聽見他自顧呢喃在說“可憐嗎？”神色不明。

“你什麽時候來的？”我問他，跟著眾人一起為說故事的人鼓掌，為他所帶來的這個精彩的故事。

他換上嫌棄的表情：“在你聽到諾丁瀚公子為拯救父親試圖游說家族世交加入起義失敗後失望嘆氣的時候。”

我無語地回望他，沒再試圖奢望他能與這個偉大的家族歷史共情，自顧自說：“伯明罕和諾丁瀚同為昔日光榮的貴族，今非昔比，一個照舊遺世而立，一個卻不知所終。”

他戴著棕色貝雷帽子，額前的劉海被遮住，眉眼籠在了帽檐陰影下方，沒有回話。他喝著酒館裏的人端上來的酒，我問他：“你怎麽來了？”暗示他這裏到處可是明晃晃地張貼著他的通緝令，“奧提斯呢？”

他又一臉鄙視。“你來錯了地方，這個鎮子上還有另一間酒館，嚴格來說，這裏只是一個小驛站，不是酒館。”

許是還沈浸在內心柔軟的時刻，我還不想那麽快離開，我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問道：“傑斯呢？”

“誰是傑斯？”

“那個女孩，傑斯。”我指著他的臉提醒道，“你怎麽可以這麽快就忘記為你治療傷口的女士呢，這樣太不紳士了。”

“我不是什麽紳士。”他把目光投回前方的木臺上。他坐在黑壓壓的屋子裏，長長的身子坐在矮桌邊看起來有點別扭，因為這是我選的座位。

我端坐著看他的側影，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覺得他與眾不同，就像莉莉說過站在人群的我看起來與普通人不一樣。人能夠輕易感知到同類，與謝伊他們不同，他們是我這段路上遇見的夥伴，他們都是雅各布成員，身上都有燃燒的鬥志靈魂，但不一樣的是在科林身上我卻沒有感覺他與其他人一樣強烈的浪客氣息，很多時候我覺得他更像一個帶有任務的高貴騎士。我曾幻想，他換下這身普通不顯眼的衣服，穿上貴族裏紳士們的禮服該會有多麽出眾，而神奇的是，這些幻想居然能夠很具體，具體到我甚至能夠看見他一身貴族紳士打扮站在我的面前的模樣。

但他身上的氣質同時也是危險的，我見過他無所畏懼隨意調笑的模樣，也見過他受傷浴血命懸一線的模樣。奈傑爾和傑米的年紀就像老父親，而科林明明比他們年輕太多，他們卻能毫無怨言地遵從他的每一個指令，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男人才能夠有這樣的能力和氣魄呢？

說故事的人像是剛結束了中場休息，只見他放下酒杯又走到了臺中央。“剛才的故事的確讓人心生遺憾和喟嘆，那麽為了讓在座的各位能夠重新雀躍起來，我們接下來就來說我們的卡羅萊納土地上最危險的‘夢中情人’兼皇室重金懸賞的叛亂份子……”

“雅各布的科林！”有人在高聲吆喝回應。

我在聽到“夢中情人”一詞的時候對科林做了一個‘哇哦’的誇張嘴型，這讓他不禁伸手過來掐了一把我的臉，意識到這樣的舉動太過親密，他尷尬地收回手拿起酒杯喝酒。我饒有興致地想要接下去聽這個故事，可是故事裏的主角卻有些按捺不住地要起身出去，我拉下他的手小聲阻止道：“你就不想聽聽你在傳說裏是什麽樣的嗎？”

他似笑非笑：“你是不是想看我的笑話？”我沒有否認地得意笑笑。

“這位年輕的雅各布科林叛逆不羈，據說他最早的行動就出現在南面的波蒙第領域……”

我們站起來已經遮擋了後座人的視線，有人不滿地朝我們咒罵。他不由分說地拉起我走出酒館，說：“這些故事走到哪裏都有人在說，我們在這裏待太久了。”

我想接下去聽故事，但無奈科林力氣實在太大，按著我出了酒館，木門關上還能聽見裏頭的人對這個‘危險情人’的討論，說他傳說中的風流韻事。

科林沒有理會我眼裏的調侃，但可以看出他對於這些市井傳言興致匱乏。奧提斯就站在酒館外，正在把手中的餅餵給Ollie。“是什麽讓你們這麽久？”奧提斯問。

“沒能聽完一個萬千少女心中英雄的故事。”我遺憾地說。

“原來我在你心裏是英雄？”科林問。

我點頭，脫口而出，“當然啊。”

這下換成科林沈默，挑眉看向我，似在辨別我話裏的真假。

“噫！請不要在我面前眉來眼去。”奧提斯嫌棄狀，先牽走了Ollie走在前頭，留下我和科林站在原地裏對視。他戴著帽子而我戴著兜帽，我好希望這個時候可以吹來一陣風，讓我們能夠坦然地在世人面前露出真容，然後對權力者施壓在我們身上那些莫須有欲加之罪，大聲回嘴道，都是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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