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竹將裴鶴儀的墨發少許地挽上一個百合髻，插上了一支荷花簪子，餘下的墨發傾瀉垂至腰際。

這樣既沒有過於稚氣，又不像已經及笄的姑娘將發全部挽成發髻那樣過於成熟，顯得裴鶴儀原本驚艷的臉龐更加靈動。

裴鶴儀自己也十分滿意，清竹這手藝，自然沒話說。

剛剛整理好儀容，林暮就敲門，他於禮總不能進入小姐的閨房。

於是他只在門外說道：“小姐，將軍和公子回來了。現在正在城門口。”

城門口裏將軍府的距離並不算遠。

裴鶴儀連忙帶著淺梅和清竹走出門，去了將軍府外安靜地等候。

將軍府的下人們也全部都在門口一起等候。

裴鶴儀表面上不顯，內心卻無法做到平靜。她在思念什麽？又在期待什麽呢？

明明她自己知道的呀，這只是為了在所有人面前演一出戲而已，她自己是萬萬不可入戲的。她所等之人，不是她的父親，也不是她的哥哥。

而是，她主子的仇人。

她曾聽奶娘說過的，若不是自己的主子，她不會活著的，怕是早已經命喪黃泉。主子對她有救命之恩，哪怕是現在她體內有主子的毒藥。主子的仇人，也應該是她的仇人的。

這麽想著，她心底的感情被壓下幾分，連唇邊的笑意也小了一些。

但又怎麽可能完全消弭不見呢？

至少，在看見父親和哥哥笑著從馬上下來，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她的時候，她心裏的防線轟然在一瞬間崩塌。

父親倒是沒怎麽變化，還是對她那麽慈愛地笑著，再沒有指點戰場的那般雷厲風行。

但哥哥卻變了許多。

一個月不見，少年的臉型更加硬朗，眼角染上了更多的戾氣和殺戮之感，果然，經歷過戰場和殺戮，終究會有所不同。但裴鶴儀卻並不害怕他。因為裴凇之唇角的笑意和溫柔至極的眼神，她是那麽熟悉。他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極薄。不知是和緣故，整日風吹日曬，皮膚卻未曾變黑一分，仍是極白的模樣。只有十六歲，但也已經能窺見來日該是怎樣一番灼灼風華。

終於走到她跟前。

“小儀。”裴凇之先叫了她的名字。

裴鶴儀腦海裏突然就有了一種想法，這樣的少年，該吸引去多少人的目光，亂了多少人的心神，又會被多少人默默地喜歡？

最終，這樣的他，又會和怎樣的人永結連理，攜手一生呢？

【四】

裴凇之擡手在自家妹妹眼前虛晃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刮了刮她的鼻尖：“怎麽了？一個多月未見，不認識哥哥了？”雖是責怪的口吻，但語氣也是極為寵溺的樣子。

裴鶴儀回過神來，唇角不自覺地勾了勾。還是她那個哥哥呀，那個天天陪在自己身邊，無論自己有什麽要求都會毫不猶豫地同意的哥哥啊。

裴鶴儀微微行禮：“鶴儀迎父親和哥哥凱旋歸來。”

裴鶴儀身後將軍府所有的侍衛和婢女等一齊說：“恭迎將軍和少將軍歸來。”

裴凇之聽後笑了笑道：“我什麽時候成少將軍了？”

這只不過剛剛出征而已，沒有幾年，他擔不起這個名號的。

裴鶴儀就這麽靜靜地擡頭看著裴凇之，他低頭笑得肆意也溫柔，眼裏有細細碎碎的光，美好得不像話。

裴凇之有些好笑，眼裏有戲謔之意。妹妹一個月不見，就在那傻傻地盯著自己看，他又不是感覺不到，自家妹妹傻的怪可愛的。

他也仔細瞧著小儀。

眼前的裴鶴儀，穿著一身藕粉色的長裙，襯得她更加嬌美動人。正是印證了那句話“吾家有女初長成”。裴凇之恍然驚覺，那個粉粉嫩嫩的只會跟在自己身後叫哥哥的小團子終究在時光中一去不覆返了。他的妹妹長成了一個少女，再過幾年，她會嫁人，會生子，會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想到這裏，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輕皺了一下。他剛才想什麽呢？他潛意識裏竟然會不想小儀嫁人，不想她……離開自己。裴凇之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自己這什麽破占有欲？！！妹妹當然要嫁人的，他還會和父親一起為妹妹選一個最好的夫婿，還會為妹妹準備好一份最好的嫁妝，十裏長街風風光光地把小儀嫁出去。

裴大將軍看不下去了，這兄妹倆人光是站在這裏也不說話，不就一個多月沒見，這還得相互看這麽長時間。

裴如峰開口道：“你們倆人幹嘛呢？還不進去，光在家門口杵著？行了，快進去再說。”裴將軍一邊說著，一邊擡腳往裏走。

裴凇之終於回過神來，看著父親已經進門，然後輕柔而自然地牽起妹妹的手：“走吧，我們也回家。”

那個在戰場上看起來比裴將軍還要雷厲風行的少年，被敵軍稱為閻羅王的少年，對他的妹妹可以說是溫柔到了骨子裏去。

……

正午，一家人在正廳用膳。

裴大將軍和裴凇之已經換下了身上的戰袍，換上了平常的衣服。

裴凇之還是同先前一樣，偏愛淺色的衣服。眼下，坐在裴鶴儀身旁的裴凇之身穿一件淺藍色的對襟長袍，腰間束著一條青色祥雲紋的腰帶，腰間綴著一塊玉佩。

這玉佩裴鶴儀也有一塊，是當年母親還懷著她的時候準備下來的。是她留給兒女的唯一的一樣東西了。

這樣子溫柔的裴凇之，裴鶴儀實在很難想象他在戰場上是怎樣殺敵的。

另一邊，坐在裴鶴儀對面的裴將軍看著眼前有些瘦弱的女兒：“將軍府裏的人都是怎麽照顧你的？我怎麽看小儀你又瘦了些？”語氣裏已經有些怒氣了。

站在裴鶴儀身後的清竹和淺梅立馬跪下請罪：“請將軍責罰，是奴婢照顧小姐不周。”

裴鶴儀立馬停筷，她先把兩人扶起來，回過頭對父親說：“父親，不怪她們，是我最近沒有好好用膳，廚子做的都挺好吃的。”

裴將軍微微嘆氣：“你這孩子，從小就不怎麽好好吃飯。”邊說著，邊親自給她夾了一塊魚肉，放到了她碗裏。

裴鶴儀愕然。

今天這飯菜，是裴鶴儀親自吩咐下去做的。

菜品可謂色香味俱全。

她沒有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做，而是按照父親和哥哥的喜好來做的菜肴。這麽多年過去，她不知不覺地就記住了父親和哥哥的所有喜好。

像桌上的芙蓉鹿尾、杏仁豆腐和宮保鵪鶉都是哥哥喜歡的菜，而芙蓉大蝦以及父親剛才給她夾的魚肉，則是父親喜歡吃的菜。

但偏偏，裴鶴儀從小就不喜歡吃魚。

裴將軍心思粗，平時也不註意兒女的喜好，只是想把最好的給他們。剛才裴如峰夾給自己女兒的那塊魚肉，是整條魚最好吃的部分。

裴鶴儀當然知曉父親的好意和關心，她不打算當面讓父親尷尬，於是斂眉去夾自己碗裏的那塊魚肉。

但沒想到有人比她更快一步，裴鶴儀的筷子還沒沾到那塊魚肉呢，裴凇之就把那塊魚肉夾到了自己碗裏，然後很快地吃了下去。

眼看著父親即將要發火，裴凇之輕笑著說：“父親，這魚最好吃的部分，你光顧著妹妹，忘了我這功臣了？”

裴如峰不懂那些覆雜的規矩，不知道以自己兒子的教養和禮儀，是萬萬做不出這種事情的。他還真的相信了裴凇之的話，覺得自己的確忽視了兒子，畢竟裴凇之也只有十六歲。但他還是有些生氣：“那你就能搶你妹妹的東西了？”

說罷他還想再給裴鶴儀夾一塊新的魚肉，但奈何他看了看盤裏，剩下的魚肉都不是很好吃的了，這才作罷。

見狀，裴鶴儀心下松了口氣。

裴凇之知曉她想要做什麽，小儀從來都是為別人著想，從來都不考慮一下自己。他不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指出她不喜歡吃魚肉，只好用這種方法幫她解圍。

用完膳後，裴將軍進了書房，他還有些邊疆的公務要處理。

於是裴鶴儀和裴凇之一起離開。

裴凇之住的院子和裴鶴儀住的院子是緊鄰的。

並肩走路的兩人挨的不是很近，但也不遠。

裴凇之生得頎長，即使剛剛十六歲，也已極高了。他低頭看著妹妹的發頂：“小儀。”

裴鶴儀正走著神，聽到後擡頭：“怎麽了？……哥哥。”

裴凇之語氣帶了幾分嚴肅：“以後不要委屈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算是為了父親也不行，為了我也不行。日後……若是你出嫁，為了自己的夫婿也不行。”

裴鶴儀聰慧，聽出了哥哥的言外之意，她微微點頭。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裴鶴儀的院子前，裴凇之最後又囑咐了一句：“以後不管是將軍府做魚，甚至是皇宮裏做的魚，你連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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