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4章 春風 她已擁春風,而春風悵然將逝。……

關燈
隱約之中, 陸齊光好像看見,那人卸下了堵住窗欞的木栓。

一聲悶響後,原先堵死的窗戶被人拉開了。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窗外,他豎起修長的食指, 輕輕貼在嘴唇中央, 示意她噤聲。

是牧懷之!

陸齊光連忙捂住嘴, 才沒讓自己驚呼出聲。

她站起身, 壓著腳步聲,悄悄走到窗邊, 將窗欞往外撐了撐,給牧懷之留出更多空間。

只是,掖庭宮到底不比紫蘭殿, 窗欞可供開合的尺度也小上許多。牧懷之本來個頭就高,手長腿長,半身攀在框上,嘗試了兩下,楞是沒找到邁腿的地方。

陸齊光有些著急,生怕牧懷之被發現,向他伸出手, 供他借力。

二人手掌貼合,陸齊光一使勁兒,終於將頎長的青年從殿外給拽了進來。

只是用力太猛, 牧懷之沒穩住身形, 往陸齊光身上直楞楞地一栽, 直接把她往地面上按。

他眼疾手快,伸手護住了陸齊光的後腦,卻仍是不可避免地將她壓在身下。二人就這樣相互糾纏著, 重重一摔,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殿外的女官也聽到這聲響,叩了叩門,向陸齊光問道:“殿下,您還好嗎?”

陸齊光被護著頭,脊背直接砸在地上,疼得倒吸涼氣,幾乎發不出聲。

可牧懷之趁夜到掖庭宮來找她,一旦被發現了,定會被處以重刑。

她強打起精神,幾乎從牙根裏擠出話來:“本宮、本宮好得很!夜已深了,本宮要歇息了,你不得再多作叨擾,如有需要,本宮自會喚你。”

女官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被發現的危機似乎暫時過去了。

陸齊光疼得眼泛淚花,眨了眨雙眸,這才去看身前的牧懷之——他的神情有幾分茫然,藏著出糗後的狼狽與局促,面頰也染上些許微紅。

他凝望著她,而她也註視著他。

“噗。”

“呵。”

二人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

陸齊光擡起手臂,順勢圈上了牧懷之的脖頸,雙手虛虛地搭在一起,指腹摸索著他流暢的肩頸。

“你來了。”她嘴角上揚,笑弧清澈無邪,仍是他心愛的那個小姑娘,“我時常感覺你奇怪得很。不管我在哪裏,你總能找到我。”

不論她在哪裏——宮宴上,京郊荒宅裏,掖庭宮中,戰場內。

他總像一道光,追著每一個她在的角落。

牧懷之沈沈地望著她,氣息在她面龐溫柔地繾綣:“不見你,我忍不了。”

陸齊光撲哧一笑。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可嘴唇剛剛翕動,眼淚就先淌落下來。

在牧懷之面前,陸齊光一邊笑,一邊掉了淚。

“那怎麽辦?”她呢喃著,慢慢收緊擁住他的手臂,“可我再過兩日就要走了,你怎麽辦?”

像在問他,也像在問自己。

她知道牧懷之一定聽說了和親的事,不然也不會貿然來找她。

可——她和他該怎麽辦?

他們又能怎麽辦。

牧懷之勾了勾嘴角,神情冷清而寥落,垂首在她的眉眼處落下一吻。

“不用擔心我。”他的口吻比她輕松,寬慰她似地,“不然……我帶你走?”

這確實是一句玩笑話。

不論是陸齊光,還是牧懷之,都知道這話不能當真。

陸齊光已經是與晉帝定下婚約的和親公主,無法逃脫的枷鎖栓在身上,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為整個國家招來災禍——這一點,二人心裏都很明白。

尤其是牧懷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絕不能帶著陸齊光離開。

所有共度的曾經,忽然成了一場將醒的夢境。

現在,或許是大夢初醒的時候了。

“我想你走之後,我大抵很久不會再回上京。”牧懷之的聲音很低,也很輕柔,“我在上京的榮辱與情愛都以你為起止,興許是時候去各處走走了。”

他的話落在陸齊光耳畔,她淚眼朦朧:“那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牧懷之輕輕地笑,“我還沒有想好。”

確切說,他從未想過要去哪裏。

牧懷之曾預想過無數次與陸齊光相伴的一生,他想過自己會被陸齊光無視、想過陸齊光會對他的愛意無知無察、甚至想過自己被陸齊光始亂終棄。

可他唯獨沒有料到,情投意合、生死與共的兩人,會如此收場。

他一直以為,不論能否和陸齊光終成眷屬,至少他能在守在她身邊。這樣的祈願曾是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的念想,如今,連這等念想都要被人悉數剝奪。

“我可能會再回涼州,又或許是幽州、雍州、揚州……”牧懷之用拇指輕輕抹去陸齊光的淚,為了哄她,作著漫無邊際的揣測,“大梁的天下那麽大,總有我的去處。”

聽著牧懷之的話,陸齊光泣不成聲。

在她面前,他總是竭盡所能地照料她的一切,從不考慮自己。

他就像一席淺淡卻雋永的春風,能撫平她心間滋生的所有仇隙,讓她盡管含恨而終、重活一世也能執守光明。

可也正是這春風,吹去她所有偽裝而成的堅強與隱忍,暴露她最脆弱的內心。

陸齊光收緊手臂,緊緊地摟住了仍在為她著想的愛人。

如今,她已擁春風,而春風悵然將逝。

在這春風的懷抱之中,她啜泣,再說不出話來。



陸齊光並沒哭上太久。

牧懷之從來都是她情緒的閥門,也像是她難以呼吸時的一道出口。只要有牧懷之在身邊,她的負面情緒總會來得很快、去得也快。

她靠著牧懷之的胸膛,與他席地而坐,頰上的淚已然幹涸,狀態終於恢覆尋常。

陸齊光心裏清楚: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她現在已被梁帝軟禁,失去了收集情報與信息的來源,但牧懷之還是自由身。

在家國大義面前,不論是她還是牧懷之,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都會將兒女情愛放在身後。

陸齊光低下頭,把牧懷之的手圈在兩掌之中,一壁摩挲著、借此緩解心頭的焦慮,一壁將自己的經歷與發現的疑點和顧慮向牧懷之和盤托出。

全部交代完了,她就像個惴惴不安的小孩,沈默地盯著自己的手心,等待牧懷之的回應。

“所以……”牧懷之微微蹙起眉頭,認真地沈吟道,“現在需要我做的,是去調查誰能接觸到上京的城防圖,並將城防圖傳達給晉帝?”

陸齊光點了點頭。

她有些猶疑,小心翼翼地扭回腦袋,去看牧懷之的神情。

正巧與牧懷之的視線撞上。

牧懷之若無其事:“怎麽了?”

“你……你相信我?”陸齊光有些磕絆,出口的話語都有些沒底氣,“你不覺得我方才說的,都很離奇怪異,一點兒也不像真的嗎?”

牧懷之輕笑一聲,眸光溫柔滿溢:“我何時不信你過。”

許是她因他身上的傷痕而痛哭時,許是她曾為了他的安危而惡語相向時,又許是她提前料中晁鴻禎與居正卿的惡行時,牧懷之早就從她身上覺察出了些許異常。

他從前只想,她若不說,他就不問,反正他也沒那麽在乎。

如今當真從她口中聽見這些,其實也就那麽回事罷了,全然不會影響他對她的愛。

甚至……他會心疼她曾經的遭遇,會因此愛她更多。

陸齊光有些木然地眨了眨眼,對二人的剖白交心沒有太多的實感,心情有些覆雜。

牧懷之擡起手臂,順平陸齊光翹起的一縷發。

“如你所說,梁晉爭端在即,若能化幹戈為玉帛,自然是最好的。”他柔聲鼓勵道,“事已至此,別想太多,盡人事、聽天命即可。”

“嗯……”陸齊光軟軟地應了一聲,“說的也是。”

見她精神恢覆不少,牧懷之放下心來。

他望了一眼窗外,眼看天色已晚、時辰不早,便道:“事不宜遲,我立刻去查。”

“至於其它事……”他頓了頓,一時有些躑躅,“你……可有要交代我的?”

陸齊光聽出牧懷之的猶豫,知道他怕她難過,便輕輕捉住他的手,親了一口他的手背。

“你來見過我,我已經不害怕了。”

現在,是她在鼓勵他了。

“你不必擔心我會難過,沒什麽事是我受不住的。”

陸齊光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又回道:“真說要交代,確實是有三件。”

她離開牧懷之的懷抱,換成與他面對面相坐的姿勢,堅韌而認真地囑咐起來:

“其一,待我走後,陛下興許會降罪牧家,你與鎮國公定要謹言慎行、及時避開禍端。”

牧懷之頷首:“其二?”

陸齊光道:“其二,白石年幼,性子柔軟,你曾答應過我,會護他周全,可我歷來是個貪心的人,你又自身難保。若是可以,就讓平安與大丫留作他的護衛吧。”

牧懷之又頷首:“其三?”

陸齊光道:“其三,我長姐這人性子擰巴別扭,與賀松雖然兩情相悅,但我瞧著還得有人再推一把。現在無我用武之地,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牧懷之點點頭,緩緩站起身,準備離開。

陸齊光見狀,也慌不擇路地站起來,追上牧懷之的步伐,壓著聲音喚他:“等等!”

“怎麽了?”牧懷之回身。

陸齊光揪住他的衣襟,踮起腳尖,吻上他的雙唇。

“還有其四……”

她氣息不算太穩,眼瞼下的瓷白肌膚泛著薔薇般的火色。

“讓我再多親你一會兒。”

若今夜是二人共度的最後一夜,至少要給她許多個吻——用這些吻,讓她遠赴別國的未來,有一個從一而終的想念。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