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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身不由己 “她曾經無人可信,可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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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玉娘,陸齊光又急又怕。

她知道玉娘是秀音舫中出逃的內人,一旦貿然出現在上京街頭、被雷老五的耳目發現,定會受到追捕,屆時輕則受傷,重則可能喪命。

陸齊光一面安排仆役,在公主府內外隱秘地尋找玉娘下落;另一面吩咐元寶備馬車,欲前往鎮國公府,將此事知會牧懷之。

玉娘原先在鎮國公府呆得好好的,是她非要管牧懷之將人索來保護。

若玉娘遭遇不測,她難辭其咎,只怕會內疚一輩子。

可天有不測風雲。公主府的馬夫近日腹脹便難,本想著吃點巴豆、緩解一下,卻不慎將巴豆摻進了餵馬的皇竹草中,致使馬匹紛紛臥槽,一時無馬可以拉車。

陸齊光沒辦法,只能等小廝到外頭招一輛馬車。

玉娘失蹤這事刻不容緩,她等得心急,便在府門前來回踱步,想緩解一下焦慮的心情。

馬車還沒到,元寶先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在陸齊光的身邊停下。

她手中拿著一張滿是字的紙,還隨著跑步的動作迎風搖晃。

元寶簡單調息後,將那張紙遞給了陸齊光:“殿下,您看這個。”

“這是?”陸齊光停下步伐,皺著眉頭,打量起手中的紙張。

紙上寫得滿滿當當,字跡雖然不算好看,但落筆十分熟稔,一看就知道這寫信人是個經常寫字的。陸齊光乍一看這字跡,只覺得十分陌生,倒從來沒有見過。

陸齊光從頭讀起,兩道攏蹙的眉皺跡慢慢加深,讀到最後,又漸漸撫平了眉間的皺褶。

元寶見她神色如此變化,關切問道:“殿下,不打緊吧?”

“不打緊。”縱是如此說,陸齊光神色平靜,眸光卻十分覆雜。

她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點什麽,卻沒發出聲音,只緩緩將兩片柔軟的唇閉合在一起,雙眸一時也呈現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悲傷。

“殿下,您當真不要緊嗎?”元寶不知那信件的內容,不明白陸齊光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十分擔憂,“要不然,就先不為您叫馬車了?”

陸齊光搖了搖頭:“還是叫吧。但那些在外頭找玉娘的人……可以撤回來了。”

“一會兒,我要先到城東的藏珍閣。”她望向府門外,雖然向著元寶清晰地報出了目的地,但語氣之中的茫然難以掩飾,“之後……我再去鎮國公府,找牧懷之。”



陸齊光乘上馬車,一路向著藏珍閣的所在駛去。

藏珍閣坐落上京城東,從外頭看是一座平平無奇的百尺高樓。

可上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藏珍閣地如其名,是個守備森嚴的儲物之地。凡是清白幹凈、不作奸犯科的百姓,都可以交納錢財,把自己的物件儲存其中,未來可憑玉鑰或暗語將其取出。

此前,陸齊光只聽過藏珍閣的名號,卻從不曾實地造訪。她是公主,本就沒有太多私家財物。哪怕她當真想儲存什麽東西,元寶也會為她妥善保管。

因此,若不是在那張紙上看見“藏珍閣”三字,她是絕不會來的。

馬車在高樓前緩緩停駐。

車夫掀簾,陸齊光順勢走下馬車,進入藏珍閣。

現下時辰尚早,到藏珍閣來儲物、取物的人並不多。閣內的年輕夥計原先在櫃案前正襟危坐,一看見陸齊光來了,便起身迎上來:“見過公主殿下。”

“免禮。”陸齊光口吻淡淡。

她仔細打量那年輕夥計的樣貌:濃眉大眼,並不出眾,樸實耐看,左眉骨上有一道疤。

陸齊光露出一點笑容:“本宮來取物。”

夥計好像早就知道她此番行程的目的,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

陸齊光跟著夥計,在藏珍閣內穿行。她的目光徐徐掃過閣內的裝飾,倒覺此處確實像是個層層疊高的倉庫,帶鎖的箱子有大有小,一摞接著一摞。

二人一路走過樓內的長廊,來到一只獨立存放的小箱子前。

四下無人,夥計站住腳步,回過身來,望著陸齊光:“殿下可知道儲物者的名字與暗語?”

提及此,陸齊光的神色隱隱有些悲傷。

她點了點頭,緩緩道:“儲物者,雷拾玉。暗語,必承其重。”

夥計頷首,摸出一把小巧剔透的玉鑰,打開了那只小箱子。他從中摸出一本薄薄的簿子,手腕懸滯了一剎,最終還是把簿子交到了陸齊光的手中:“請殿下收好。”

陸齊光不動聲色,將簿子收入懷中。

她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沒有了繼續留在這裏的原因,旋即轉身離去。

眼看即將走出長廊、消失在夥計的視野之中,陸齊光忽然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沖著青年喚道:“嗳,婁小郎君——”

夥計正收拾著那只空空落落的箱子,經此一喚,擡起頭來。

陸齊光用盡了力氣,向他吐出最後一句話:“她挺喜歡你的!”



陸齊光出了藏珍閣,便看見牧懷之正站在門口等著她。

元寶到底是知道事的,甫一聽說她要往鎮國公府去,便率先遣人連滾帶爬地趕去了鎮國公府,將她的行程知會了牧懷之。

起先,牧懷之還沒發現她。他只是神色漠然地立在馬車邊,直挺挺的,像一棵雪松。

不少女子向他投去欽慕的視線,卻全都被一張藏山封水的冰面擋了回去。

陸齊光向著牧懷之走去。

那本簿子還躺在她懷中,不知為何,竟好像在暗暗發著燙,燒得她胸口疼。

牧懷之很快也看到了陸齊光。

在發現陸齊光的頃刻,牧懷之堆在眉宇的冰雪悉數融化。他動身迎了上來,卻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默地掀起車簾、看著陸齊光走上馬車。最後,他自己也跟了進去。

陸齊光坐在裏面,逐漸感覺到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她低著頭,將雙手挽在一起,冷不丁向牧懷之發問:“牧小將軍,你說,若人這一生能隨心所欲、盡情選擇,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牧懷之坐在她對面,雙臂環胸,打量著她。

他將視線落在她的額發,慢慢伸出手,摘掉了銜在她發間的細小葉片。

“得看人。”他低聲。

陸齊光起先沒回話,從懷中取出那本簿子,遞給了牧懷之,才又開口。

“玉娘給的。”她的聲音悶悶的,“她不見了,給我留了一封信,就走了。”

牧懷之接過簿子,放置身側,雙眸仍註視著她,靜待陸齊光繼續說下去。

“她是雷老五的女兒雷拾玉,打十歲起,幫雷老五記錄秀音舫的賬目,至今已有五年。”陸齊光仍埋著頭,“她說賬冊記滿了光臨秀音的達官貴人。我想興許也有與晁鴻禎的……”

陸齊光此話一出,牧懷之眉峰微擡。

他意識到,那本玉娘交出來的賬冊,或能成為將定遠侯府連根拔起的武器之一。

陸齊光自己也清晰地覺察到了這一點。

可她一點兒也提不起勁,甚至感覺胸中郁結,悲傷的情緒憋在胸口。

“玉娘說,她生來就是雷老五的女兒,沒得選,到秀音舫去的又多是些權貴,日子久了,雖知道父親所作的事是錯的,卻覺得誰也靠不住、誰也不相信了……”

說到這,陸齊光無助地靠上車架,十指纏在一起:“我知道,越是貧寒的,可選擇的就越少。”

“可那些富貴的,明明有的選,為何卻不選些好的呢?”她的視線在牧懷之臉上游走,最終飄忽起來,不知道該看向哪裏,“選擇壞的人太多,多到那些沒得選的,也被迫變壞了。”

這問題,不光困擾著此刻的她,也困擾著上一世的她。

如定遠侯晁鴻禎,如狀元郎居正卿,如晉帝趙雍……哪一個不是身居高位、衣食無憂?他們分明能選擇向善,最終卻成了她避之不及、欲親手處之而後快的惡。

玉娘在信中傾訴,她自幼在雷老五的惡中浸淫,對那些被拐來的娘子,從同情動容到袖手旁觀。她傾心於藏珍閣那名年輕的夥計,卻又因著父親人盡皆知的身份,遲遲無法真心追求所愛。

大梁是她的國,梁人是她的子民,玉娘也是其一。

可她的子民如今不光無法選擇幸福,甚至只能被迫與惡為伍,這令陸齊光感到格外悲哀。

面對陸齊光的悲慟與無助,牧懷之始終靜靜聽著,沒有出聲。他執起身旁那本賬冊,拿在手中,些微翻閱幾下,卻並沒有當真閱讀上面的內容。

哪怕放下賬冊,牧懷之的眉宇與嘴角都沒有太大的起伏。

可他的口吻卻平靜而溫柔,像一陣吹往陸齊光耳畔的春風:“可現下,她有的選了。”

陸齊光聞言,肩膀一顫,卻沒有發聲。

“在殿下與雷老五之間,玉娘選擇了殿下,也選擇了向善。”牧懷之註視著一時陷入仿徨的少女,微不可見地笑了,“她曾經無人可信,可如今,殿下賦予了她選擇。”

“殿下也知,身懷利器,殺心自起。”牧懷之口吻雖淡,卻藏著能被分辨出來的讚許,“倒不如說,是殿下可以恣意、但選擇自律的行為,讓玉娘也有了勇氣。”

他不知陸齊光與玉娘昨日的攀談,卻也心中有數:玉娘經營了五年的賬目,拱手讓給陸齊光,便是已做好了破釜沈舟、大義滅親的打算。

可說是滅親,何嘗不是自尋死路。

秀音舫的經營,玉娘也參與其中,如今玉石俱焚,必然需要極大的勇氣。

在牧懷之的鼓勵下,陸齊光慢慢地擡起了頭。

她眸光閃爍,看上去仍不太堅定,眼中仍有遲疑在徘徊著。

陸齊光也是年少的公主,打小便被捧在掌心,不識艱險,卻因一朝重生而攜恨歸來、決心明辨善惡。她料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猶豫,會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

可她唯獨沒想到的是,在她懷疑自己的時候,牧懷之會陪在她的身旁。

陸齊光盯著牧懷之看了一會兒。

“再過幾日,就是本宮的生辰了。”

再開口時,她已恢覆了尋常的鎮定,眸光也不再顫動。

“牧小將軍,還請你同本宮一起……”

“叫定遠侯府的壞家夥們,統統自食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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