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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明日再講 她躺在他的心窩,而他在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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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小娘子,是想跑到哪裏去?”

面對夥計不懷好意的逼近,陸齊光折腕,將手中金簪的尖頭對準前方。

她飛快地向牧懷之的方向瞟了一眼,想看看他的情況。

可牧懷之已經陷入了米行夥計們的包圍圈,人影森森如壁,她竟然連他的背影都看不到。

縱然身陷險境,陸齊光仍沒有松開拉住身旁人的手。

火氣正在積攢,幻化成一根粗而硬長的魚刺,端端地橫亙喉頭。

濟善米行是定遠侯府暗自運作的地下賭坊,無數家庭因此支離破碎。

且不論上一世晁鴻禎如何落井下石,這一世,單論定遠侯府眾人目無王法、暗中斂財的行徑,也罪無可赦——不過是憑借祖上的蔭蔽,哪裏來的膽量在她面前為非作歹!

金簪冷光一閃,陸齊光拔出萬丈的氣焰,厲聲道:“滾開!”

兩名惡徒被陸齊光的氣勢鎮住,面面相覷,有些猶豫,誰都不敢率先上前。

陸齊光抓住機會,猛地將那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一推。

眼看那小娘子徹底沒入人群、預計不多時就會被夾在人潮中送出門去,她才回過頭,惡狠狠地向夥計豎起金簪,襯著一張玉面,一時竟像自地獄爬回來的修羅惡鬼。

“鏘——”

就在此時,牧懷之的方向爆發出兵刃對撞的巨響。

鮑三郎手中那柄長刀被打落空中,“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眾人因這兩聲巨響而受驚嚇,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鮑三郎健碩的身軀宛如蹴鞠,猛地被牧懷之擊飛出去,砸向了一旁的墻壁,把附近的夥計也撞得東倒西歪。

夥計們形成的包圍圈立時破開一個大口。

暗金的雲紋率先自破口中飛揚而出,一道紫影如電光般射了過來。

是牧懷之!

他氣息不勻,擒住陸齊光的手腕:“走!”



二人匯入逃竄的人群之中,突破後門,不住奔逃。

牧懷之借助地形之便,拉著陸齊光,躲進了一條狹窄而隱秘的小巷。

小巷窄得只能容納兩人,陸齊光與牧懷之藏身其中,幾乎是脊背貼著墻、身體貼著身體。

巷裏很暗,兩邊都是高墻,沒有一點光。

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這巷子窄得連陸齊光的手都伸不起來。

陸齊光的心懸在嗓子眼上。她屏息凝神,連呼吸聲都強行壓住,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追尋的腳步聲在巷外倉促地跑過。

許是找錯了方向,很快,這陣足音便平息下去。

此處只剩下陸齊光與牧懷之兩人。

意識到危機過去,陸齊光緊繃的身軀松懈下來。

直到這時,她才聞到,牧懷之的衣衫隱隱透著一股鐵銹似的血腥味。

“你……”陸齊光慌了神,“你受傷了?”

牧懷之沒有答話。他的呼吸比尋常重上一些,似乎強行按捺著什麽。

見牧懷之不回應,陸齊光心下更是沒底——雖說牧懷之常年出入沙場、應當對小傷小病習以為常,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牧懷之因為她而受傷。

陸齊光緩慢地挪動身軀,試圖擠到巷外。

可這暗巷實在太窄,她每動一下,都不可避免地與面前人往一處擠。

“……別動了,殿下。”牧懷之低聲。

陸齊光肩膀微縮,當即停止了動作。

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動作弄疼了牧懷之,有些難過:“……要緊嗎?”

牧懷之溫熱的氣息灑在陸齊光的發間:“臣沒受傷。”

陸齊光將信將疑:“真的?”

她適應了此刻的黑暗,仰著頭,想去看牧懷之的面龐——雖無法看清他的神情,卻能看見他脖頸上的喉結緩緩滾動,看著好像……很痛苦似的。

“呀!”陸齊光忽然輕輕驚呼一聲。

她柳眉微擰,不滿道:“你的刀柄硌著本宮了。”

牧懷之沒答話,一時有些局促。

空氣在沈默中凝滯了半晌,他才緩緩道:“殿下還是先出去吧……”

陸齊光一頭霧水。

剛才叫她別動,現在又叫她出去。

牧懷之這人,怎麽變臉比翻書還快呢?

她雖然心下疑惑,終究還是沒問出口,只管使上勁兒,從窄巷中挪了出去。

巷外是僻靜無人的街道,沐浴於一片平和安寧的月光之下。

沒了方才那等人擠人的逼仄,陸齊光終於松了一口氣。她朝巷內回頭一看,牧懷之仍站在那兒,筆挺地貼著,好像那巷子裏生生長出一叢挺拔的竹子。

她笑開,將雙手背在身後:“做什麽呢?還不出來。”

聽陸齊光問起來,牧懷之偏頭望著她。

“冷靜一下。”在陸齊光看不清的地方,他悄悄地紅了臉。

約是因為甩脫了濟善米行的追兵、死裏逃生,或是因為成功從鮑三郎手下救出了一名小娘子,又或許是因為牧懷之沒有受傷,陸齊光此刻的心情很好。

她仰起頭,去看天上皎白的明月,只覺清光灑落周身,令人舒暢無比。

從前,陸齊光的多數時間,都被框在那四方圍墻之中。

她生來便是帝後最為疼愛的女兒,相應也失去了很多自由。她需得學得端方,需得性子嬌柔,需得點化紅妝,不能奔跑,不能瘋了似地玩鬧,一言一行都要受到深宮規矩的約束。

上一世,她被才俊環繞,卻從未真正看清旁人。如今重生,她帶著上一世的記憶,終於撇開非奸即盜的惡徒,以報仇為動力、不斷向前,也收獲了從未有過的體驗。

譬如奔跑,譬如喬裝打扮,譬如潛入賭坊。

又譬如,與牧懷之攜手,向著同一個目標挺進。

陸齊光面朝巷內,將雙手背在身後。

她看著牧懷之終於動身,從窄巷子裏一點點地挪出來,來到她的面前。

“牧小將軍,你是怎麽做到的?”她眼眸明光清澈,像經水濯洗過,又向前輕輕揮動手臂,比劃了一個進球的手勢,“鮑三郎那麽大一個人,也能將他打飛嗎?”

牧懷之一時揚眉,神色訝異。

沒想到,他的小殿下竟然還對武學感興趣?

他略微思忖,籌措言語,想將個中原理講明白。

可還沒等他整理清楚,卻見陸齊光溜溜達達、轉眼已繞到了他的身後。

“既然小將軍能將鮑三郎打飛……”

陸齊光慢條斯理,笑吟吟地向後退了幾步。

“那本宮想,小將軍此刻,應該還是有力氣的吧?”

她看準距離,小跑幾步,噌地便往牧懷之的背上跳了過去。

毫無意外地,陸齊光落在了牧懷之的背上。

他穩穩地托住了她,而她毫發無傷。

陸齊光腦袋一倒,靠上了牧懷之微涼的後頸。

“跑得真累。”她嘟囔,“請小將軍——背著本宮走一陣兒。”

牧懷之像是楞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陸齊光歪著腦袋,盯著他的側顏。

她發現牧懷之的耳朵也生得好看,此刻像經水煮過,透著石榴的顏色。

想起牧懷之與青松先生曾經的對話,她撲哧一笑。

“放心,此處無人。”她寬慰道,“壞不了本宮的清白,也壞不了小將軍的清白。”

也不知是不是她這一番話起了作用,牧懷之徐徐向前行起路來。

他走得很慢,好像身上背著萬水千山。

若是往常,陸齊光定會糾結,是不是自己太重了。可她此刻才自虎口脫險,終於可以丟掉方才的疲憊、懶洋洋地靠到那段微涼的後頸上,腦袋裏自然也空空蕩蕩。

要什麽定遠侯,管什麽濟善米行。

今天累了,還剩下什麽該說的、該理的事,明日再講。

城南的晚風裹著月光,紗似地罩在她的身上。

因著行路,她的身軀多少有些顛簸,卻終歸是穩當的。

她忽然覺得困了,一股難以抑制的睡意侵蝕了神智。

一定是因為牧懷之的背很寬。

很寬,足夠堅實,太好靠了,她才會困。

在陷入夢鄉之前,陸齊光的腦袋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念頭。

若她這一世,每日都能如此刻一樣輕松,倒也很好。



牧懷之慢慢地向前走。

他的懷中,藏著先前從鮑三郎那兒順來的賬冊。

他的背上,背著沈沈入睡的小姑娘。

在城南的一路上,她躺在他的心窩,而他在月下走。

像夢一樣。

牧懷之連呼吸的聲音也不敢有。

他此前從未想過,自己當真有機會,背上陸齊光,走上一程。

若一定要說哪裏不得他心意,便是這一程太短,而他想和她走的路太長。

太短的,短到他放慢步伐,挪動寸履,也終歸會抵達盡頭。

太長的,長到他要用一生來抵,卻仍覺不夠。

牧懷之也不知道為什麽,陸齊光會突然之間對他青眼有加。

難不成——是他的欲迎還拒戰術小有成效?

可看著不像。陸齊光方才還強調,不會毀了他的清白。這還讓他難過了片刻。

倒也罷。凡是令她高興的事,又何必在乎理由。

牧懷之背著陸齊光,悄悄停在無人的街口。

前方隱隱有人聲傳來,再走過去一些,便要遇見旁人了。

牧懷之不敢繼續,只得擡頭去望天上的月。

他與陸齊光二人沐浴其中。

他久久地站立,像棵拔地而起的樹。

牧懷之的耳中,只有陸齊光一深一淺的呼吸在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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